刑事技术档案——余姗姗
时间:2021-03-10 10:07:24

  薛芃说:“的确找到一些皮屑,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些皮屑可能来自你说的嫌疑人,也可能来自王川,或是其他人。而最大的可能,就是属于你。”
  这一点陆俨也很清楚,想要借此锁定嫌疑人的希望有多渺茫,他昨天去见王川坐的是地铁,当时又是下班高峰,一路上接触了不少人,这件衣服和很多陌生人都产生过摩擦,而他在巷子口和嫌疑人也只是擦肩了一下,后来又碰触过王川的尸体,还有酒保、保镖,来酒吧闹事的小混混,甚至还和林岳山谈了一会儿,最后又回到市局做了两个小时的笔录。
  也就是说,就算在这件衣服上提取到皮屑,除了他自己的,其余的可能性最低的就是那个巷子口撞了下肩膀的嫌疑人。
  陆俨想了想,说:“如果在皮屑发现有毒品成分,那么这个人就很可能是我在巷子口遇到的嫌疑人。”
  薛芃将衣服叠起来,说:“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如果真的检测到毒品成分,鉴定报告我也会按照程序,交给禁毒那边。你没意见吧。”
  陆俨一顿:“没有,应该的。”
  薛芃没再看他,转而将台面上的东西收好。
  直到陆俨忽然叫她的名字:“薛芃。”
  薛芃抬起眼皮,望向眼前这个如同小山一样高的男人。
  陆俨低眉敛目,神情里不辩喜怒,只说:“白天在监狱门口,你说了这样一句话——人会撒谎,但证据不会。”
  薛芃:“这话不是我说的,所有跟物证技术打交道的人,包括你们刑侦、禁毒,还有检察院、法院,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变的真理。”
  “的确如此。”陆俨说:“可我认为没有事情是绝对的。证据虽然不会撒谎,但是人却有可能在‘证据’已经拼凑出来的故事里撒谎,只要不出这个逻辑圈,对自己的言辞稍作修饰,这样的谎言就很难戳破。”
  薛芃扬了下眉梢,带着一点挑衅:“哦,比如呢?”
  陆俨倒是很认真:“比如,现在有一个精神病人或是未成年人死了,是自杀,但是在他自杀之前,有人教唆他,诱导他,甚至胁迫他,这才导致他有了实际行动。可是在教唆过程里,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直接录音、录像,更没有其它证据可以证明死者曾经被人教唆。也就是说,现有的证据,无论是物证还是尸检,都只能证明死者是自杀。而教唆他的人,就可以在‘证实自杀’的故事里玩个游戏,他完全可以承认自己接触过死者,甚至可以说在死者自杀之前,就发现死者有轻生的念头,还曾经规劝过,可惜没有阻止悲剧发生。像是这样的故事,物证技术就无法戳破其中的谎言。”
  薛芃起初听时还有点不屑,只是越往后听,神情越凝重,到最后甚至眯起眼睛盯住陆俨。
  直到陆俨话音落地,薛芃才冷笑道:“你说的只是个例,而且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懂得在逻辑圈内圆谎。这个人,不仅要懂刑侦心理学,还要具备基本的物证技术理论,演技也要好,犯罪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呵……除非是自己人,否则根本做不到。”
  陆俨没接话,仿佛又一次被薛芃怼的没话了。
  薛芃问:“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就是为了反驳我白天的话?”
  陆俨这才开口:“人心难测,当一个人有意利用证据来圆谎时,证据是不可能开口反驳的,尤其是当这个游戏完全在逻辑圈内进行,它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破绽。我只是想告诉你,物证技术的确可靠,但无论是技术还是刑侦,都不能完全依赖它,那样只会被牵着鼻子走。”
  几秒的沉默,这一次,薛芃彻底冷了脸。
  “原来你是想教训我,让我走出思维定式,别被专业牵着鼻子走。”
  陆俨一顿:“我不是这个……”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薛芃打断了:“那我也想请教陆队,禁毒的案子已经和你无关了,你还这么上赶着,图什么。这回又想害谁?”
 
 
第13章 
    狱内女囚自缢案
  Chapter 7
  ——这回又想害谁?
  听到这话,陆俨表情一怔,却没反驳,只是目光也没有挪开,就站在那里和薛芃对视。
  要是一年前他听到这话,或许还会有点反应,或是解释,或是逃避,可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心里有些东西早已想通,有些结也是时候打开了。
  人这一辈子,总不能一直跟自己较劲儿的活着,逃得了事情,逃不过自己,倒不如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沉默几秒,陆俨低声道:“王川的死让我很意外,他生前是我的特情线人,我一直跟他暗中联络,不是因为禁毒的案子,只是我想查一年前那件事。几个月前我无意间得到一些线索,让我对那件事产生怀疑,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按照薛芃的性格,这时候本该怼回去。
  可这一次,她却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只是说:“就算弄清楚又如何,离开的人会回来么?你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结果可能会牵连更多人。”
  “不光是为我自己。”陆俨接道,随即抿了下嘴唇,说:“也是为了你。”
  薛芃一下子愣住了。
  但她很快转开眼:“你说的倒是好听。”
  话落,薛芃抬脚就往门口走。
  陆俨跟上几步,声音追着她:“我听说这一年你对毒检的事很上心,可那是法医的工作。你是痕检,为什么要插手?”
  薛芃又站住了,盯着门板没动。
  陆俨走到她旁边,看着她的侧脸,又道:“你说得对,有些事就算弄清楚了也不会改变什么。这道理虽然简单,可有几个人能做得到?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也不知道最终想要什么结果,但我控制不了不去查。”
  控制不了不去查,就好像她这一年来一样,明知道就算把毒检专业研究透彻,有些事依然不会改变,知道归知道,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做。
  安静片刻,薛芃转过头。
  两人只隔了一步的距离,离的很近,彼此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薛芃轻声说:“可你的线人已经遇害了,你还能做什么。”
  陆俨:“这条线并没有完全断掉,就算真的断了,我还会去找其他线索。”
  半晌,薛芃似是笑了一下,很难得,不是冷笑。
  一年了,这还是陆俨第一次见到。
  薛芃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她没有说出口,很快就拉开门走了。
  *
  薛芃一路心不在焉的走回科室,坐在办公桌前发了会儿呆,脑子里有些混乱,一时间有很多思绪涌入,还有很多回忆翻出来,它们搅在一起,让人很是心烦气躁。
  这个时间,痕检科没有其他人,孟尧远和冯蒙去吃宵夜了,等吃完宵夜还要回来加班。
  刑技实验室加班是常有的事,最出名的加班狂魔就是薛芃,好似除了工作和专业以外,就没有别的消遣爱好,连电影、电视剧都不看,手机也只是用来通讯联络,虽然注册了微博,却只是用来看新闻。
  不过痕检科的人都知道,薛芃一向有失眠的毛病,就算睡着了也会多梦,很难陷入深度睡眠,久而久之,对睡觉也就没那么渴求,除非将精力用光,让身体和精神陷入疲倦,才会睡上几个小时。
  薛芃呆坐片刻便起身,准备找点事情做。
  她想了下,很快将七号房带回来的“无关”物证找出来,一件一件的复查。
  其实下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挑拣过一遍了。
  不管是什么案子,在做检验鉴定之前,都会先进行一轮物证筛选,有些和案件有关,就会作进一步检测,有些无关的,那就暂时放到一边,等出鉴定结果之后会还给家属。
  当然这种筛选也不是绝对的,有时候他们认为有关的物证,到了立案起诉阶段,又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认定无效,而有时候看似无关的物证,在案情回溯重组的过程里,又会发现它的用处。
  这次他们从七号房带回来的证物有很多,包括陈凌在内五名女囚,光是无关证物就分出来三大箱。
  薛芃逐一看过去,有的物品只需要扫一眼,就可以放到一边,比如润肤乳液,起码现阶段和案件没有直接联系。
  薛芃挑拣了一遍,最终留下三件让她迟疑的物品,而它们也恰好是在第一轮筛选时,她就有所保留的。
  三件物品分别是一瓶水,一个空白的笔记本,和一张看诊记录。
  其实这个案子就死因鉴定来看,十分简单,无论是案发现场还是今天下午的尸检,基本上都可以确定陈凌是死于自缢,征象并不符合他杀的特点。
  现在就是再等毒检那边出一份检验报告,然后几个部门的结果汇总到一起,交给刑侦支队,这个案子的鉴定工作就算基本完成了。
  当然,除非在毒检中验出足以改变案情的关键证据,或是再找到其他线索,那这个案子或许还会反转。
  做了几年痕检,薛芃也见过不少案发现场,参与过数次特殊死亡案例的鉴定,更听过不少案件背后的故事,像是陈凌这个案子,换作以前根本不会引起她的特别关注,但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理智告诉她这个案子很简单,就是自缢,最多在自缢背后有人教唆,可在情感上她却总觉得少点什么。
  或许,是因为陈凌在嘴里藏了一个纸条,还将口舌缝了起来。又或者,是因为狱侦科的兴师动众。
  就连陆俨白天的那句话,也在这时突然浮现在薛芃的脑海中。
  陆俨问她,要如何证明一个人的自杀是经人教唆导致的?如果教唆的人是在逻辑圈内玩这个游戏,那么物证技术又该如何甄别呢?
  思及此,薛芃吸了口气,转而开始检查挑出来的三件“无关”物证。
  首先是一瓶水,瓶子就是普通的小号矿泉水瓶子,里面的水装了七分满,里面有一些杂质,下午做过水质检验、电导率测试和毒物检测,证实是非常普通的,未经过混凝、消毒、过滤等工序的湖水。
  只是陈凌为什么要收起一瓶湖水呢?
  然后是空白的笔记本。
  薛芃将笔记本翻开,一页一页的翻找,没有发现任何字迹,其中有一页被撕下去了,留下一点毛边。
  傍晚的时候,孟尧远将笔记本里的毛边和从陈凌口中找到的纸比对过,证实是从这个本子上撕掉的。
  薛芃将本子拿起来,又翻了几页,直到在末尾的时候,注意到其中一页上似乎有些落笔的痕迹,是笔尖透过纸张留下的,只有一句话。
  薛芃将笔记本拿起来,借助光线的角度试图看清上面的字迹,但只能勉强看到两个字,好像是“饿狗”。
  饿狗?
  什么意思,指的是狗,还是某个人?
  薛芃拧起眉头,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将本子放到一边,又拿起最后一件物品,就是看诊记录。
  这张看诊记录是半年前陈凌保外就医的时候留下的,上面清楚的写着看诊人基本信息、时间、病症,还有医生开的药。
  也正是因为这次保外就医,确实了陈凌的胃溃疡转癌。
  胃病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一向得不到重视,所以大多数胃癌患者一经确诊就基本是中晚期了,而且胃病是身体最主要的消化器官,所有食物、水、药物都是通过它来消化传输,消化之后再运送到身体各个器官,而癌细胞也会随着这个过程一起运输出去。
  而陈凌确诊胃癌的时候,已经扩散到淋巴了。
  显然陈凌是很清楚自己的病情,不过因为还在坐牢,她暂时还不能做手术和化疗,只能保守治疗。
  难道是因为这半年的保守治疗,不仅没有改善病情,反而还加深了痛苦,所以才选择自缢?
  薛芃刚想到这,正巧冯蒙和孟尧远回来了。
  两人进门见薛芃站在实验台前发呆,面前摊着几间物证,不用问,一看就知道薛芃又在复验了。
  冯蒙笑了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回到桌前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孟尧远直接凑到薛芃旁边,手肘就靠着桌沿,问:“有新发现?”
  薛芃一顿,摇头:“说不上。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冯蒙放下杯子:“你一向心细,说说看。”
  薛芃将三件东西摆在面前,一件一件的说:“这瓶水,装的既不是矿泉水也不是自来水,而是湖水。陈凌准备这个做什么,自己喝么?”
  孟尧远接道:“不可能,都没过滤过,喝了肯定拉肚子。”
  薛芃跟着问:“那这瓶水是从哪里来的?”
  孟尧远:“也许是朋友来探监的时候,给她捎进来的。”
  薛芃:“来探监,特意捎一瓶湖水?”
  孟尧远没接话。
  这瓶水无论是谁给陈凌的,都很奇怪。
  陈凌已经没有亲人了,就算有人来探监也只能是朋友,或是其他手续通过,被监狱允许的人,但不管是谁,为什么要给陈凌这样一瓶水?
  薛芃又拿起笔记本,将她划过的痕迹递给孟尧远:“哦,还有这个。文件检验你最在行,我发现了一行字迹,交给你了。”
  孟尧远接过来一看,说:“哦这个啊,我下午已经用文件检验仪验过了,她写的是……”
  孟尧远边说边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找出一个本子,翻开给薛芃看。
  ——“悭贪者报以饿狗”。
  薛芃盯着看了几秒,一时没懂:“什么意思?”
  冯蒙这时接道:“大概意思就是,贪婪的人会有报应。”
  孟尧远:“不过目前来看和本案没有关系。也许她这句话是写给别人的,也许是写给自己的,而且写完就撕掉了。”
  薛芃沉吟着又看向病例,本想再针对病例讨论一番,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实这份病历也没什么可说的,病例是真的,陈凌的病也是真的,上面的问诊记录和开的药也都没有问题,无论怎么较真儿,它都是一份普通的确诊记录,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他们知道陈凌的胃溃疡已经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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