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生的相好!染了花柳,想要来求医。”
陈熹从庄蕾的手里接过了饭勺,打饭:“花柳应该治不好吧?”
“你怎么知道?”庄蕾给眼前的客人打饭,月娘再打汤。这个客人一落座,因为天气的缘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听见年长的那些人私下说的,有个大家嫡子,因为喜好风月,染上了这个病,鼻子都烂掉了一大块。太医院也束手无策。”
庄蕾看向他说道:“你信不信,我能治这个病?”
“嫂子说能治,就一定能治!你连那个许太医回绝的老夫人都治了,我还有什么不信的?”
月娘手头的事情已经没有了,看见两人在说悄悄话,就走了过来,看见外头那个女人还在不禁嫌恶地白了一眼。
“你可知道这个女人相好的有多少个?”庄蕾侧过头问她。
“我哪里知道?这么脏的人,我干嘛要去打听?”月娘心头到底是恨的。
“我推断下来李春生得了这个病。”庄蕾看着陈月娘,笑嘻嘻地说道。
“他有没有病,与我有什么相干的?”
“跟你没什么相干,但是我想出这个口气”庄蕾侧过头看向她。月娘神色一顿,听见庄蕾说:“你说李家那对老夫妻会不会为了给这个独子治病,倾家荡产?”
月娘看向她问:“你想怎么干?”
陈熹笑呵呵地看着庄蕾说:“嫂子,想要让李家求上门,但是就是不给治。让他们明知道能治的前提下,慢慢地绝望,最后人财两空。”
“大郎哥哥和阿爹的仇,要钝刀子割肉肉,一刀一刀地让他疼到骨子里!”庄蕾看着外面的女人,脸上挂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寒冷:“所以这个女人,我要治。”
那个女人冻得嘴唇发紫,站了起来往这里看了一眼,庄蕾对她招了招手,她有些木然的神情,恢复了一点点的生机。
张玉兰走到庄蕾铺子前,庄蕾说了一句:“明日未时一刻,你来寿安堂,我和闻先生帮你看看,到底能不能治。费用上?”
“我真没钱,李春生给我的那些首饰,应该是陈娘子的,我愿意还。家里实在是没有进项,连饭都吃不饱。”
“你把首饰拿来,那是月娘的嫁妆,不好给人。按理没钱就治不了病。你明天先过来,等我和闻先生商量了再说!”庄蕾说道。
这个女人站在风雪之内千恩万谢,拖着疲惫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在雪花飞舞的天地之间走着,脚下湿滑,或许因为在冰冷的地上跪久了,张玉兰摔了一跤,庄蕾摇了摇头。
这么冷的天已经没了客人,张氏过来说:“花儿,快去睡一觉,你两天没有好好睡了!”
庄蕾上了床,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窝在被子里真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县衙后宅,碳火烘烤之下,整个房间暖烘烘地,老夫人今日已经完全退烧了。整个人精气神就来了。
苏清悦抱着孩子给自家娘亲看,小家伙一个月大,嫩嘟嘟,胖乎乎很是讨人喜欢。
老夫人逗弄着孩子,问:“小五,之前为我的病争吵地不可开交的许继年和闻先生,听说已经和解了?”
“可不是呢!”苏清悦笑着说道:“可见我没看走眼那个庄娘子真是个人物。这么一件事情居然让她化解了……”
听着苏清悦转述从朱博简那里听来的话,老夫人靠在靠垫上,放开了逗孩子的手,闭上了眼问苏清悦:“小五,你很喜欢这个庄娘子?”
“是啊!阿娘,咱们三代人可都是她救下来的。而且她做事极有分寸,为人又爽利。以后等我再怀孩子,我一定要让她帮我从头调养起来,再不受那等苦楚。还有呢……”说起庄蕾,苏清悦满满的都是高兴,虽然她和庄蕾结交确实有私心,可真情真心也是明明白白的。
老太太安安静静地听苏清悦兴奋地说完,还听她状似很聪明地显摆说:“娘,您看我也算是已经走一步想后边的好多步了吧?”
苏清悦等着自己阿娘的赞扬,却没想到老夫人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啊!到底是家里娇宠出来的,还是不知人间险恶!”
苏清悦听到这话,愣在那里,听她娘说:“太宗皇帝在太医院里设立女官,因为女子的很多病症,还是需要女人来看。你知道为何最后,三品女院判这个官职,彻底就取消了吗?”
苏清悦摇了摇头,老夫人说:“这些女太医出入高官后宅,给内眷看病,一来二往跟那些女眷混熟了。看着看着就成了那些高官的妾室。这还是好的!二十多年前,你还没出世,那会子发生了一件毒杀主母案。太医院的八品医女,陈惠娘与那礼部侍郎的夫人交好,那位侍郎不过三十来岁,已经官至三品,仪表气度自然不俗。那位夫人也是出身名门,她一出门谁家有个病痛,必然推那陈惠娘,说陈惠娘医术高明,又是个机灵人。直到这个机灵人,被抬进了她家的后院,跟她真正地成了姐妹。”
说到这里老夫人看着苏清悦,苏清悦愕然。
第55章 海宇
老夫人耷拉的眼皮看着自己的女儿, 苏清悦嘴巴微微张开愣在那里半晌, 直到身边的荣妈妈将孩子接手过去, 她才讷讷地说:“庄娘子虽然机灵, 人品却是信得过的。”
“那位夫人当初也这么想, 侍郎夫人出身忠勇伯府,嫡出的大小姐,自幼儿当成当家主母来养的。而你, 我们还是娇宠你养大的。你说你能比那侍郎夫人厉害?”
“阿娘,您多心了, 官人也不是这样的人!”苏清悦还在为自己找辩解的理由。
老夫人笑了笑:“博简现在当然不是这样的人。这位庄娘子现在也没想过要做这种事。只是你再有身孕的时候,她日日出入你的府里,现在她十四五岁, 到时候十六七岁。本就生地出挑,你又在孕中。她一个农家女小寡妇,博简是世家公子,与博简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觉得会如何?她若是笨些, 就全当屋里添个伺候的人,可偏生是那样有心机的。”
老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那位侍郎夫人就是怀上四公子的时候, 一尸两命, 还没人能看出来。若不是,那侍郎没有将她扶正,后来的继室又是个狠人,把当年的事情给揪出来。谁能知道这里的缘故?打那以后, 太医院的医女,若是年轻的宫婢出身,全是在宫里伺候贵人。外边请的医女都是些四五十岁年纪的老医女。后来医女就越发没落了。”
“可我生孩子的时候那般艰难,到时候若是没有她在身边,我真怕到时候挨不过去。”苏清悦低下头去。
老夫人看着她,叹了一口气:“罢了!原本我想说你可以找别人,你既然这般信她,你就该想想,怎么样让她永远不可能肖想你的男人。”
“阿娘,如您所言,她的姿容出众,而且还机灵,还有她的一手字也不输于京中的贵女。我又一定要她帮忙,我该怎么办?”苏清悦转头让荣妈妈去匣子里取了庄蕾给她写的调养方法的医嘱来。
到了老夫人的手里,老夫人一看,道:“这……”
她也被这一手字给惊讶了,这个年纪的,出身还是村里的,会写一手小楷,与闺秀的娟秀不同,她的小楷饱满而有筋骨,锋芒不显却不能让人忽视。
老夫人思虑一番之后决定道:“既有这般的才学,我倒是有个法子,也算是两全其美,是给她一条康庄大道。有了这个恩德,你以后也能靠得住她。”
“阿娘,您说!”
“这事情办起来不容易,却为了你,办它一办也无妨。”老夫人摸了摸苏清悦的头发:“我这次将她一家子带回京城,将她那小叔送入西麓书院,就是给了他一个好前程。把她介绍给周院判,周院判马上就要致仕了,她若是成了周院判的关门弟子,岂不是比这里拜在一个乡间郎中的门下强?”
“您要介绍她进太医院为医女?”
老夫人摇了摇头:“只要她拜了周院判为师,要不要做医女全在她自己。若是不做医女,我认在名下,做个义女,京城世家之中,找个品性端正的庶子,做个正头娘子。比之她现在不是天差地别了吗?”
苏清悦忙拍手赞道:“还是阿娘想得深远,若真能如此,那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安排了。想来庄娘子也会对咱们感恩的。”
“正是,这一条路走下去,她的心思就不会歪,以后你和博简若是外放,让你爹给她的夫婿一个前程,放在博简的属地。她对你就更加忠心了。”老夫人也为自己的深谋远虑赞叹,又对着苏清悦传授了些,作为一个大家主母,要怎么为人处世。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感恩戴德,但是自己又不能放太多的感情进去。
苏清悦顿然觉得自己离一个合格的大家主母还很远很远。
*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即便的这般寒冷的天气,依然有人赶早来看病,陈家铺子一开门,去隔壁拿好了号的病患和家属,纷纷走进铺子,有些要了一碗粥,一个馒头。有的手头拮据的,不好意思占了人家店堂里的座位,就站在门口瑟瑟发抖。
张氏看人可怜,倒了热茶,招呼那些人来喝口热水:“今儿大雪,人不多。都坐里边吧!”
那几个人坐进来,看见庄蕾解下围兜往外走,就知道隔壁的寿安堂要开了,他们都跟着过去,哪怕是外面寒风凌冽,拿着前面号的人也情愿去排着队等着。
庄蕾见爷孙俩进来,跟着两人聊了最近的病患出现的问题。庄蕾将昨日张玉兰的事情说了出来,老爷子说:“这是花柳病?”
“应是!”庄蕾回答道:“爷爷,这个病您这里可有什么看法?”
“这种病多为寻花问柳而来,所以医家愿意去治的了了。我见了这等病,也不愿给他们医治,所以没有心得。以前见过有人烂地鼻子都没有的。”
闻先生是一个有气节的人,他这么说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庄蕾继续问:“爷爷,那么这个病的致死,三年内七八成,十年之尽去?是真是假?”
闻先生想了想说道:“应是如此,所以花楼女子命不长。三十不到死的不知多少。你想治治看?这种病自古以来就有,但是少有典籍可以参考。我这里也没有头脑。”
庄蕾没想到,即便是自己穿书了,这个方面的记载,也跟前世一样,医家根本不屑于研究,她脑子里有些方子,但是比起其他病症,这个病症的方子很是匮乏,当然现在手里是有了特效药青霉素了,那就按照清热解毒的思路开方。
天气缘故上午人不多,还没到饭点已经看完,庄蕾和老爷子取了干净的袍子套在了身上,庄蕾在嘴上套上了口罩,手上戴了布手套,不管怎么样。自己干这种事情一定要防护好才行。
进了培养菌房,庄蕾拿起一个培养基,对比看下来上面有杂菌菌落,毕竟这里没有办法处理到无菌环境,但是特征很明显的是还有一个菌落不透明,米黄色表面起皱纹,形似菜花。
庄蕾转头对着老爷子和闻海宇说:“你们看这就是痨虫!”
“原来痨虫就是这样的!”老爷子这些天跟着庄蕾对治病菌有了认识:“咱们用鸡蛋和米汤做成的这个培养……”
“培养基。”庄蕾说道:“这是它的食物,同样身体里的肺,也成了它的吃食。”
而另外一个培养基里分支杆菌的菌落在外围生长,中间干干净净,因为里面滴上了青霉素。
庄蕾走过去,又拿起了另外一个瓷盒,里面培养的是老夫人伤口的菌落,培养出来果然是黄金葡萄球菌,一簇一簇地,庄蕾看向老爷子说:“这就是痈虫!”
“青橘饮,对它也有效!”老爷子说道。
“没错!”
从里面出来,三人将脸上地口罩,身上的衣衫和手上的布手套全部扔进了一个木桶里,这个木桶会被灌入沸水之后,放在外面的大锅上蒸煮。出了门又让人舀了清水,用掺了硫磺的澡豆块,搓了手。
这才一起去了书房,看这几日的肺痈病人记录,一个病程很短的病患,如今肺部的声音已经趋于正常,呼吸也好了。庄蕾对着闻海宇说:“师哥,这个人做痨虫培养,如果痰里已经没有了。就可以不要再用药了。”
闻海宇点头说:“行,明天他来了,我就采痰液!”
“记得这些东西全部扔入每天现制作的生石灰水中,浸泡过。要不然人还是会染上这个毒,而且清理完毕之后,房间里记得一定要用蒸汽蒸过并且用石灰水泼洒过。”
“知道了!”闻海宇说道。
庄蕾又说:“你让大家做事情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小心被石灰水灼伤。这些操作的规程,一定要小心之后再小心,如果清理不彻底,就会染病,如果操作不小心也会害人。”
闻海宇听着小丫头这么啰里啰嗦的话,忙点头:“做药的,哪里敢出半点差池?你就放心吧!”
庄蕾也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话多了,毕竟闻海宇还是个很靠得住的人,对他笑了笑:“师哥做事最是细致,我放心着呢!”
被她这么嫣然一笑,还略带娇柔的口气说了这么一句话,闻海宇脸上火辣辣地烫,转过头去假装看病历。
庄蕾浑然未觉看向老爷子说:“爷爷,我们等下要不要去找黄老太太商量青橘饮大批量制作的事情?”
“不如现在就过去?刚好去黄家吃顿饭!”老爷子建议道。
“那立刻就走!”
庄蕾从位子上站起来,却见闻海宇侧过头对着她发愣,她过去叫了一声:“师哥!干嘛呢?”
闻海宇的脸立刻热辣辣地,他偏过去说:“我在想如果青霉能有这种效果,其他霉呢?”
庄蕾侧过头:“其他霉自然也有效果,咱们要慢慢筛选,我们先走了!”
“去……去吧!”闻海宇说话有些不利索。
庄蕾跟着闻先生乘了马车去黄家,走进老太太的院子,一棵老腊梅传来幽香,进入老太太厅堂,正在摆饭。病情得到了控制,老太太精神极好,身边的黄成业,也比之前脸色要好了很多。
“我这里可没什么吃的,你们不要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