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是那李家六郎自己得了花柳,跟那小寡妇没什么关系。只是那小寡妇借着可怜李家六郎的相好,把传给李家六郎花柳的那个寡妇的病给治好了。李家被她要回了嫁妆之后,家中几乎一贫如洗,李家那个六郎去看病,说是要几百两的银子,李家自然看不起。李家只能找了一个野郎中给李家六郎看病,那个郎中居然从小寡妇那里打探到了青橘饮的配方。”
“那个配方有用吗?”谢景同问。
“看起来有点用,这也是小的疑惑的地方。按理说青橘饮这样可以治痈疽的药方怎么会随便透露出来呢?但是在李春生身上起了作用。又不能说是假的。”
“要防着他们跟那陈家接触!毕竟之前陈家在我们眼里跟死了没区别。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能不让他们知道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了,此事对付陈家吃力不讨好,还会引来苏家和淮南王的猜疑。之前那点子药如果药效不够。而且那青橘饮若是真的治好了李家六郎,那就是麻烦了。不行,你再跑一趟,亲自把那个李家六郎给处理了。”
对于谢景同来说,陈家两个当家的男子一死,把陈焘领了回来,李家那个六郎又是个混账,弄死陈月娘也是早晚的事情。一家子还会被陈熹拖累,几重的打击之下,陈家覆灭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是要略微使上一点点的力,也是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但是小半年没有去费心思看,陈家一家子老弱妇孺的情况下,居然死灰复燃,而且烧成了熊熊烈火。
“是!小的马上再去!”
“慢着!”谢景同拿起两个核桃,靠在椅背之中,用他阴冷的眼睛看着谢福说:“你安排一下,我带着弘益一起回去看望他的养母。”
“侯爷?”谢福没想到自家主子愿意不远千里去遂县。
“快去!”
谢景同坐在书房里捏着眉心,他呼出了一口长气,一件简单的事情,怎么变得如此地复杂?之前,他还能对自己说时间还短,还需要给弘益时间。可陈熹回去看起来已经完全适应那里的生活。而自己这里弘益回来这么久,连一声:“爹!”都没有叫过他。
都说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可这?
听见外头急切的脚步声,谢景同坐直了身体,看见他的儿子从外面走进来。他脸上带出一番慈爱的微笑:“弘益!怎么没有去上学?”
陈焘至今不接受自己是谢家嫡子的事实,也没有适应京城的生活。得知自己的养父和哥哥淹死的消息,他在来京城的路上吵了一路,至少让他回来看一眼阿爹和大哥也好啊!
从那以后他一直担心自己的阿娘,两个姐姐。进了侯府,他一个乡下来的野小子,在规矩森严的侯府,他有时候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他们说他是被调包的,他们说不是抱错,而是陈家夫妇有意调包,为了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过上富贵的生活。他不信,怎么可能?他爹那么能干,他娘那么温柔。哥哥勤恳老实,比起这里那个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是让人看了发怵的侯爷和那个对他算是不错,动不动就让那些婢女跪在院子里的夫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陈焘看着安南侯,有些紧张,他鼓起勇气问:“你要带我回遂县?”
“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回去吗?一起回去看看如何?”安南侯问眼前的陈焘。
陈焘站在那里问他:“那日我爹和我哥死了,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送送他们,现在怎么就想要带我回去了?”
安南侯以为他会很开心,没想到是这样的冷淡的声音,从陈家回来,他高了却也瘦了,脸颊上的肉不若初见那般地丰润,眼神也不似那时候带着活泼的灵动。一双眸子幽深地很,对他带他回去也是充满了疑问。
“你不想回去?”谢景同问他。
“想!”陈焘也想要知道为什么。看着谢景同不带笑容的脸,他问不下去了,讷讷地说:“那我去准备准备!
*
遂县这里,过了年药堂开张,庄蕾这里越发地忙碌,好在陈熹这个小家伙很能干,帮着黄成业一起把仓库改造弄得有模有样,这孩子涉猎广泛 ,还能有模有样地指挥起了工匠来。等庄蕾去看的时候,这次给了两个家伙大大的赞。
那黄成业看自己总算是做出了一两件事来,心里别提多高兴,得了老太太两句夸更是开心地飞上了天。到处跟人炫耀,庄蕾恨不能一脚踢飞了他,这货不能低调点?
她要看诊,他就这么坐在她边上,合适吗?
陈熹刚刚去罗先生那里聊了会儿,跟他敲定,自己和陈照的入学时间,路过寿安堂,看见黄成业坐在庄蕾边上,庄蕾一脸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人多了,还是说被那个混账给纠缠地无奈了。
陈熹走进寿安堂,到庄蕾的诊桌前,拍了拍黄成业的肩膀:“成业兄,你在做什么?”
“我等花儿看完诊,然后跟她说说药场的情况啊!”
“来来,去我家,咱们聊聊,等我嫂子把病患看完了,咱们再一起说,成不?”,黄成业被陈熹带出去,庄蕾才算是清净了些。
已经到了中午,剩下的就是几个传染病来复诊的患者。
刘屠子夫妻第一个上来,庄蕾看着刘屠子的脸,脸上已经开始结痂,嘴巴里的溃疡也已经开始收了。闻海宇带进去看了出来汇报,果然都退了下去,庄蕾抬头说:“继续吃半个月青橘饮和汤药。”
刘嫂低下头问庄蕾:“庄娘子,听说青橘饮是橘子皮做的,可是真的?”、
庄蕾抬起头来看着她:“谁跟你说的?不是!你不要去瞎吃八吃,到时候治到一半,以后复发了更难治,我可管不着。”
“你知道,李家村的那个李春生吗?”
“当然知道,怎么了?”
“他的花柳已经开始退下去了,说是吃了吴郎中的青橘饮。”刘嫂说道。
庄蕾冷着脸说:“你要是找吴郎中治,以后就不要来了,复发了我也是不会再给你治的。我再说一遍,青橘饮不是橘子皮做的。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刘嫂子站起来笑着说:“你说不是,就不是!反正吴郎中那里也不便宜,不如吃您这里的,好歹正宗些。”她这是比较了性价比,而不是完全相信她,没关系这样也不错。
庄蕾点头说:“反正你知道就好!千万千万记住了,不要乱吃其他人的药。”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遂县传起了谣言,寿安堂治疗痈疽和花柳的神药,青橘饮是用橘皮做的,开春的时节,哪里有橘子?一下子很多人涌入寿安堂来买陈皮。说是要防治肺痈!咋不说是防治花柳呢?
第74章 复发
遂县陈皮脱销之外, 周边的县里和淮州也开始陈皮脱销。陈皮可以治疗肺痈的传言喧嚣尘上, 一发不可收拾。传到后面还说青橘饮能治中卒, 这个是哪里跟哪里的事情?
庄蕾仔细打听之后, 才知道来源依然是那个吴郎中, 李春生的娘,一天晚上半身不遂,这位吴郎中来了之后, 给她十宣放血,再让她喝了一盏青橘饮。她立马就好了起来。
庄蕾抚额, 青霉素的功能是杀菌,而且是以革兰氏阳性菌为主抗生素。而中卒是脑血栓引起的,这哪儿跟哪儿的事情?更何况那吴郎中手里的方子, 压根不是青霉素,是橘子精油,精油当然有功效,但是这玩意儿那里能溶解血栓啊!这不是扯淡吗?
寿安堂的库存陈皮不单独售卖了,必须看了病, 根据病情配在方子里才能卖。不单独卖陈皮,传来传去变成寿安堂不卖陈皮, 这就成了寿安堂心虚了, 其实就是陈皮可以治疗肺痈和花柳,就是寿安堂不肯说,要赚钱。
看到李春生的花柳开始消退的吴郎中看到了里面的商机,狠狠地囤积了一把橘皮。他把橘子皮扒拉下来晒干, 晒干成了橘皮,还是新的那种不是陈的。
如今卖橘子皮,比榨橘皮油简单多了,而且一斤橘皮别看卖一两银子,可比那个费心费力的橘子皮油卖起来利润丰厚,后来他又去周边的县里收了不少橘皮,赚了不老少的钱,想着等春天,各家橘子皮都买完了,自己还能挣一把。
寿安堂门口贴了告示,庄蕾站在门口解释告示,告知陈皮有理气健脾,燥湿化痰,对部分的肺痈有辅助作用,对痈疽和花柳丝毫没有作用,请大家不要上当。
怎奈这个时候就跟前世里发生倭国发生地震,核泄漏,大家抢盐不成抢酱油一样不理智。陈皮一时间在遂县乃至整个淮州成了家常必备的万能神药。毕竟寿安堂的青橘饮里也是有股子橘子皮的清香啊!
寿安堂这下子是越描越黑,黑到连黄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黄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原本泡枸杞的,现在开始泡陈皮了。老太太叫人来找了闻老爷子和庄蕾过去。
庄蕾以为老太太是想要退出,毕竟外面如果都知道是什么做的,自己又没有大规模地投放市场,等半年之后,岂不是要凉?
没想到老太太开口问:“要不要咱们把家里的几个山头都种上橘子树?”
庄蕾差点一头撞在墙上,这好歹也算是富豪级别的老太太,怎么会提这么个建议?
“你如今把成业带得很好,他做事也勤恳了。我相信你的想法,只是我怕你们到时候收不到那么多的橘子皮,所以要不要咱们自己种些?”
“种了,干嘛?老太太要跟我一起卖口脂吗?”庄蕾问她。
老太太看着她:“什么口脂?”
“您没觉得给您的口脂里有橘子味儿?”庄蕾问她。
老太太让身边的妈妈拿了口脂过来,挑了一点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这是?”
“我当时在做口脂,那个是用来调制口脂的香味的。那个吴郎中看见了,以为是青橘饮的方子,所以照着去做了。后来我一想要不青橘饮也加点味道,就名副其实了?”庄蕾笑了笑。
老太太愣了一下,恍然:“所以你是故意的?哪怕你站出来说陈皮没效果,也是故意的?那个李家六郎的病是怎么回事?”
“这个病会发一阵之后,又退下去,下次再发作。”庄蕾说:“不用多少日子,那李家六郎还会发作的。”
老太太这才说:“所以?等李家六郎再发作,就可以破了谎言,下次有人再出来说青橘饮做出来了,就没有人信了?”
“对,哪怕是一模一样的方子,病患也只认寿安堂了。”庄蕾笑着说:“这个药方肯定要公布出去,但是寿安堂的青橘饮,也必须是最正宗的青橘饮。您说呢?”
老太太拍了拍手:“小丫头,你若是做生意,必然能比我做得更大。”
“我最适合的还是做郎中!”
庄蕾和闻先生离开黄家,老太太心里头畅快,只要黄成业跟着这个丫头后面,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她就是死了也能闭眼了。
十来天之后,李春生这一次的发作地很是厉害,浑身骨头酸疼,脸上身上溃烂,叫了吴郎中过来,哪怕是李家婆子把吴郎中的祖宗十八代全骂遍了,吴郎中也束手无策。几天之后李春生躺在床上从开始的日日难受还叫唤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今日早上牙床骨僵硬靠着撬开嘴巴才能喂两口水进去。
“怎么办?怎么办啊?”李家婆子大哭:“你不是说这是青橘饮吗?你不是说没事了吗?你看看人家张玉兰到现在都好好的。”
吴郎中说道:“我那个青橘饮到底是看人家怎么做,有样学样的。人家的青橘饮兴许是添了其他东西。我治不了!”
“你要钱的时候可没说治不了,现在这么说,叫我们怎么办?”
“治不了,就是治不了,要么你准备后事,要么你去找寿安堂的庄娘子。您另请高明,告辞!”说完吴郎中,逃似的跑了。
只剩下一口气的李春生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年纪轻轻就要没命了,为什么一躺在床上,就说不行了?此刻他是前前后后什么东西都想,又什么都想不清楚,后悔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为什么要去沾张玉兰!张玉兰!他恨,凭什么他要死了张玉兰却还活着。他喉咙里发着声音,满脸烂肉,很是狰狞。
李家婆子听他在咿咿呀呀,凑过去听:“张玉兰,害我!”
一提起张玉兰,李家婆子更恨到了心底,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染了脏病,怎么会染给她儿子,现在她儿子就要死了,她却还好好地活着,凭什么?
李家婆子立马冲到后边去,却见张玉兰家里铁将军把门,她在外头大吼:“张玉兰!张玉兰!”
王婆子牵着两个孩子出来:“玉兰去城里上工了,十天回来一趟,你就别吼了!”
“去哪里上工了?”
“庄娘子介绍她去城里寿安堂上工了。住在寿安堂。”王婆子说道。
听见这个话,李家婆子回了家里,说:“我去城里找张玉兰!”
“你找她去有什么用?”
李家婆子说道:“她染给六郎的病,现在她也别想好过!我要去杀了她!”
李家婆子往外冲,李春生的爹跟在身后追,李家的几个女儿只有二女儿肯回来看看,其他几个这些日子被说是借其实是要,拿了不少银子出来。长病之下,各自都要过活,夫家肯定有话说。再说是脏病,万一要过到了,一家子都完了,也就没有一个肯过来看一眼的。
她一路走一路喘,花了一个多时辰走进了城里,到了寿安堂门口。歇了会儿,站在门口的街道上,叫喊着:“张玉兰,你个臭婆娘,给我出来!”
庄蕾下午出诊……也算不得是出诊吧!之前招募的肺痈病患,其中有一个很不幸,青霉素过敏,按理说他就不适合做青霉素试用的病患。当时闻先生看他家穷,而且才二十三岁,下面还有一个女儿,媳妇肚子里还有孩子。如果他死了,媳妇孩子可怎么办?闻先生动了恻隐之心,也就招他进来,让他就吃汤药。
汤药哪怕庄蕾已经把黄连和蒲公英之类的具有抗菌效果的中药用足,而且也用人参黄芪等补气的良药来给他增强本身的免疫能力,也是枉然。他病太重了,实在没有办法救下来。
今天庄蕾去看他的时候,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看着一家子连个碗都是缺个角的,他一走,从此留下孤儿寡母,有多艰辛?作为一个医生应该看淡生死,毕竟经历太多。但是庄蕾却从来都没有练就这样冷漠的本事。
面对这种场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鼻酸,想要落泪。从那户人家出来,她很沮丧。若是能够更好的设备和技术,能够提炼更纯净的青霉素,也许他就有救了。可惜这个时代,这个背景之下,哪些化工设备的基础根本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