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没有乘坐马车,就这样走出院子,走的疾快,沈老夫人被几个丫鬟簇拥着,到一家三口暂住的院子,父子俩和她擦肩而过,‘咻’的一下过去了,沈老夫人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立刻扭头看父子二人,走路的步伐六亲不认,难怪冷心冷肺。
“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老夫人没了慈祥模样,整个人越发阴沉,丫鬟们不敢偷懒,拼命跑,追了两个路口,才追到侯爷和大公子,她们清楚侯爷和老夫人矛盾没有化解,恐怕侯爷不愿意跟她们回去见老夫人,但是她们想到老夫人喜怒无常,一不顺心各种手段折磨丫鬟,她们立刻跪下来磕头求侯爷,哭的眼泪鼻涕糊一脸:“侯爷,老夫人来了,要见您,奴婢求您回去见见老夫人。”
“不回。”沈昶青冷着脸说。
“侯爷,今日老夫人来和您商量给大爷娶阴亲,您是大爷的亲弟弟,代替大爷迎接表小姐进门,不让大公子一人肩扛两房,从张家族里找一位年幼的小公子继承大爷香火。”丫鬟闭上眼睛说。
“回去跟老夫人说,老太爷还没入土呢,张静雅还未给老太爷守孝呢,就着急商议喜事,也不怕牢里十几位张家爷们被他们牵连,发配到苦寒之地劳役。”
都过去四日了,老夫人嫁妆花完了,没银子准备老太爷丧礼,他们就把主意打到西院百万聘礼上,沈昶青也是没脾气了,更加不想搭理这些人。
不等丫鬟继续说什么,沈昶青拽着沈安隅的衣领拐进刘洵易府邸,那几位丫鬟看到‘刘府’两个烫金大字,府门前蹲守两个威严的石狮子,以及一排凶声恶煞守门的小厮,她们缩了缩脖子,灰溜溜跑回去禀告老夫人。
丫鬟们走了,刘府管家亲自告诉刘府老常客永安侯,沈昶青又是叹气又是摆手:“周管家见笑了。”
周管家连忙摆手说:“不敢。”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堂堂大将军永安侯被亲娘逼的躲进巴掌大的小院子里,活的还没亲娘身边的丫鬟体面,他们心疼这位保家护国的将军,哪里敢取笑他。
沈昶青苦笑不已,被出来迎接他的刘洵易撞见,刘洵易直翻白眼,挥手让周管家领着沈安隅找少爷们,他带着沈昶青回到书房:“按照你的吩咐,你家老夫人给多少银票,我的下属就收多少,不帮忙打通关系,也不允许他们见囚犯,又按照你的吩咐,将二十万银票送给皇上,咱们皇上找到了生财方法,让咱们刑部私底下收罪臣家眷打通关系的钱,交给皇上,充作皇上小金库。”
“刘洵易,你这人有点不好,说话喜欢拐弯抹角,让我琢磨好几遍才弄明白皇上不打算放张家男丁出狱,你这样真不招人待见。”沈昶青找个椅子坐下,瞥见他们昨日下的棋没有被撤下,他拿起黑子想了半天,才决定放到这里。
刘洵易拿着杯盖呼啦呼啦磨杯沿,呷了一口,正琢磨怎么反刺沈昶青,就听到落子的声音,他寻着声音望去,注意力立刻被棋局吸引,他放下杯子,快步走上前,拿起白子来回踱步,一会儿站在沈昶青的位置上看棋局,一会儿又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观察棋局,又是死局,跟昨天一样,他想了半宿,才破了那个死局,今日又是死局,难不承他又要想半宿?
“刘大人~”
刘洵易身体一震,抬头看他,这个人有事求他刘大人~没事找他刘洵易!还真是不吃亏。
“听说安常庭派人押解三位大罪臣,十几位官居要位的党羽进京,牢房不够用了,你打算提前释放几名鸡鸣狗盗的罪犯,是吗?”沈昶青眯着眼睛说。
“是啊,你又想干嘛?”刘洵易心生警惕。
“张家占用了三间牢房,他们两边牢房各有两名囚犯,是我派人安排进去的,你要是嫌弃他们占用牢房,别放他们出来,把他们安排到三间牢房里好了。”
“你真能折腾!”刘洵易感慨万千。
“不,我这不是折腾,我让人感化他们,挽救他们,”沈昶青一副他们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们不义的模样,假装看不到刘洵易脸部肌肉抽搐,自我陶醉说:“刘洵易,你懂得,堂堂二品大臣沦落为阶下囚,十个人里面有九个人想不开,我担心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费尽心思找人进去陪他们,当他们想不开劝劝他们,告诉他们活着,可能会出现奇迹,死了,那就什么也没了。”
亲眼目睹沈昶青如何坑诸位大臣、封地王爷,并且他还参与其中,沈昶青是什么人,他了解的透透的,才不相信他满嘴鬼话。
就算不相信他说的鬼话,也不能动他安排的人,因为他害怕被沈昶青惦记上,要知道被沈昶青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昶青知道刘洵易默认了,他拍拍屁股带沈安隅离开,留刘洵易一人对着棋局发愁。
他带领沈安隅溜达到王道右家,沈安隅被带去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王小公子玩,他被带到客厅等王道右,他没坐下来等人,而是凑上前研究两幅价值连城的山水画,思考着,在庄子里,他和季敏菀下棋,被磨平了棱角,棋艺突飞猛进,走一步看十步,如果他陪季敏菀作画,被她慢吞吞的性格磨掉急躁,是不是也能成为一名大家?
“侯爷,张府老太爷去世多日,还未被安葬,你不去帮忙办张家老太爷的丧事,反而来找我,就不怕我明日参你一本?”
王道右人还没有进来,声音已经传到沈昶青耳畔,沈昶青故作悲痛朝门口拱手:“王大人,外祖父儿媳在,子孙也在,我要是一手包揽丧事,让他们这辈子背负不孝不悌的名声,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我一辈子良心难安,所以为了他们好,也为了我安心,只能忍痛袖手旁观。”
王道右在门前站了半晌,迟疑说:“……侯爷真是好人呐!”
“好人不敢说,但求问心无愧。”沈昶青摸着自己良心说。
王道右:“……”
从未见过比安常庭脸皮厚的人,王道右彻底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王大人,我虽然问心无愧,但眼睁睁看着外祖父尸体一直停放在祠堂,我心里不是滋味,您看,您能不能给张家下一道官文,勒令他们三日内办丧事,如若他们违抗命令,杖责五十棍,可以吗?”王道右不说话,沈昶青丝毫不觉得冷场,自顾自说出找他的目的。
张府老太爷去世已有二十日,张家迟迟不发丧,整天穿绿戴金,吃山珍海味,这跟孝道不符,不仅杖责五十棍,还要打入大牢。
礼部官员想治他们罪,但是张家住在永安侯府里,在不明白沈昶青意思前,知道沈昶青凶煞程度的礼部官员不敢上门追究张家责任。
如今有了沈昶青这句话,王道右清楚如何告知在礼部做官的妹夫怎么处理这件事。
王道右清楚归清楚,就是不说出来,跟沈昶青打马虎眼,让沈昶青着急,沈昶青却没有如他的愿,不仅不着急,还把沈安隅留在他家。
“王大人,我傍晚接小安子回府,就拜托令公子款待小安子。”
说完,沈昶青起身离开,留下王道右抵住桌角,扶额伤神,他小儿子被老夫人、夫人宠坏了,带人往马屁股上丢炮竹,爬树跳到围墙上离府,往池子里撒珍珠逼金鱼趴在珍珠上孵出小金鱼……凡是同龄孩子跟他小儿子玩一会儿,性子都会被带偏,怎么拧也拧不回来。
王道右一想到小儿子把永安侯府唯一继承人带偏,仿佛看见沈昶青表面对他微笑,暗地里拼命报复他的场景,完了,心绞痛又发作了。
*
王道右心绞痛是装的,目的是骗老夫人、夫人关心他,没有时间注意小儿子,他派心腹盯紧小儿子,不让小儿子作妖带坏沈安隅。
张三爷心绞痛却是真的,硬生生气出心绞痛。
“李四,我们在京城最大的酒楼当跑堂的多好,工钱高待遇好,遇到出手阔绰的客人,还能赚点小费。”张三回忆往日快活时光。
李四盘腿坐在发黑的麦秸上,一双黑不溜秋干裂的手抓住牢房柱子,对着张三爷的牢房痛哭流涕:“张三,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拿账房先生诱.惑我帮你算计娶老掌柜女儿,毒死人家父女,趁机当掌柜,我能坐牢吗?你这个烂了心肠的蛆,你该死,下十八层地狱被放进油锅里炸,投胎生生世世做畜牲。”
第39章 第二世界(完)
“我诱惑你?”张三.反手指着自己, 一脸受伤说, “李四, 我娶满脸麻子的坡子,都是为了你, 为了提携你当账房先生, 让你活的有尊严,可以娶一个家世好的媳妇, 我掏心掏肺为了你好,你却埋怨我, 我真寒心。”
“如果你真的为了我好,就应该瞒着我算计老掌柜父女, 事成之后, 提携我做账房先生, 而不是拖我下水,跟着你一起干丧尽天良的事, 跟着你一起受牢狱之灾。”李四对着张三爷讥讽说。
“我当时只想到多一个人, 多一份成算,为了我俩美好未来,我愿意带着你一起冒险。”他愿意带李四冒险, 是李四的荣耀,李四竟然不感激自己,反过来埋怨自己,太伤他的心了。
李四被恶心的差点吐出隔夜饭,龇牙怒目瞪着张三爷:“你这个贱人说的好听, 心里却想鼓动傻大冒冲锋陷阵,事成了,你当上掌柜,随便赏一个差事给我,我感恩戴德继续替你卖命,事败了,拉一个倒霉玩意和你作伴,也值了。”
油腻脏乱打结的灰发被汗打湿,贴在干瘪蜡黄的脸上,一双赤红的眼珠子隐匿在乱糟糟灰发下面,上下两片乌紫的嘴唇不停地抖嗦,身体不受控制往上蹿,可见张三爷被气的有多狠。
“三弟,是父亲以及我们三兄弟想要张家更进一步,决定铤而走险与天争,并不是你的错,何必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气坏了身体呢!”张大爷重复同一句话劝说张三爷,他还以为自己的想法和说的一样,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比前几次敷衍许多。
“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是那个孽障找人挑拨我们三兄弟感情,让我们反目成仇,明知道是坑,还往坑里跳,气坏了身体,我瞧不起你。”张二爷没睁开眼睛,兀自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他这份淡定,稍微安抚了张三爷。
张三爷蠕动唇角,扭身背着张三李四,盘腿而坐,闭上眼睛默念佛经。
张三爷却忘了,虽然他背对着张三李四,但他将正面暴露在王二麻子眼睛里。
王二麻子两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声音穿过两间牢房,传到张家三兄弟这里:
“麻子哥,我和媳妇合伙毒死姐夫,哄骗姐姐将姐夫的家产赠予我,我又将姐夫的一部分家产放到媳妇名下,充当媳妇的嫁妆。
事情败露了,我一个人揽下所有责任,官爷将我打入大牢,收回姐夫家的一部分家产,还有一部分家产依旧在媳妇那里,这些家产保媳妇儿子一生衣食无忧。
我为了他们做出那么大的牺牲,媳妇为什么不带儿子来看我?不来看我也成,也得打点狱差给我弄点人吃的饭。”王二伤心欲绝说。
“你犯了杀人罪,不管你能不能出去,你们家名声都坏了,左邻右舍把你儿子看成小杀人犯,没有人愿意和他们来往,意味着没办法赚钱,长大以后很难娶到媳妇。
我要是弟媳妇,肯定不会给你花一分钱,也不愿意抚养一无是处的‘小杀人犯’,我会带着这么多嫁妆重新嫁人,再嫁的男人家世绝对比你好,比你有出息。”麻子嘿嘿一笑,幸灾乐祸的模样要多贱就有多贱。
两间牢房里的小辈绝望喊冤枉,沙哑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声声凄凉。
兄弟三人却十分淡定,他们了解和他们结发二十余载的枕边人,笃定她们正在想办法救他们出去,想办法打点狱差,是那个孽障从中作梗,瞒下夫人们为他们做的事,引导他们误解结发夫人,他们才不会上当受骗。
*
事发突然,张家三兄弟为了给张家留一条后路,把她们摘的干干净净,所以她们不用经历牢狱之灾。
张家三位夫人感激各自夫君为她们做的事,因此她们委屈自己到侯府伏低做小奉承老太婆,哄老太婆掏银子送给刑部,为夫君疏通关系,救夫君出狱,最好求皇上撤回处罚。
可惜老太婆花的二十多万两银子打了水漂,没听到一丁点声响。
不仅如此,老太婆没了嫁妆,又不能当家作主,还要靠她们养着,心里竟然没有谱,还敢在她们面前摆架子,张家三位夫人真想抓一把屎糊到她脸上。
当然这纯粹是意气用事,还不到翻脸的时候,必须让静雅嫁给死人,拿到西院百万嫁妆,把西院握在手里,这样一来,她们拿静雅的嫁妆养张家子孙,也能名正言顺住进侯府,在外人眼中,就成了侯府庇佑张家,想动她们的嫁妆,动张家子孙,先思量思量能不能得罪永安侯府。
“母亲,婶娘,丫鬟说姑母脸色铁青被抬进房间里,我推断那个孽障不同意我嫁给大表哥,不同意我住进西院。”
张静雅阴沉着脸进屋,恨透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拿捏不住亲儿子,她还活着干嘛。
张家三位夫人脸上仅有的一分从容崩塌。
西院不给他们住,和老太婆挤在一个院子里,花银子养吃穿用都要全京城最好的老太婆,还要伏低做小看老太婆脸色,他们图什么?图犯贱吗?
“侯府侍卫各个身手不凡,咱们派去试探的下人没有一个全须全尾回来,依我看那个孽障铁了心和我们作对,我们继续留在这里赔了夫人又折兵,”张静雅自顾自坐下,抿一口茶润润嗓子,茶水却是凉的,她面无表情把茶杯砸到地上,恨恨说,“母亲,婶娘,我们找个三进出的院子搬出去住吧。”
“容娘想想。”
一百多个下人,除去被打入大牢的小辈,她身边还有九个小辈,搬出去住,就意味着减掉五分之四下人,下人人手不够,她还要屈尊降贵干杂事,这还不算,家中小辈各个被娇生惯养,吃穿用的全是万里挑一,仅靠嫁妆养他们,迟早坐吃山空。
张三夫人不愿意委屈自己,更不愿意拿出自己的嫁妆,所以她想让侯府出银子养张府下人,张家子嗣。
即便他们在孽障那里碰了壁,没讨到一丁点好处,可是她还是不愿意搬离侯府,打算还从老太婆入手,好好谋划一番。
张大夫人、张二夫人愤慨拍桌子,但是没有提搬出去,都不愿意放弃通过老太婆把持侯府,把侯府占为己有的念头。
发泄一通,张静雅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努了努薄唇,没再提搬出去的话,默默坐在一旁思考怎样忍受老太婆,哄老太婆支持她和大表哥的婚事,一旦她嫁进侯府,成为嫡长媳,再把亲兄长膝下的嫡子过继到大房名下,大房有了子嗣,孽障当侯爷,就名不正言不顺,到时候操作一番,逼孽障让出永安侯爵位,让她的继子继承爵位,他们张家又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