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桃籽儿
时间:2021-03-13 10:26:01

  这样的情韵很令沈西泠动容,同时也让她想到自己:她其实也是这样爱着齐婴的,好在她曾经得到过回应,而薛沅呢……?
  沈西泠因此更对薛家小姐感到愧疚,若没有她忽然横插一脚,兴许薛沅早就嫁给顾居寒为妻了,这么一来不但她能得偿所愿,顾居寒也能有个寻常的家庭,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冷冷清清的。
  沈西泠自梦中醒来之后便愈发多了些对人事的感慨,更觉得世事更迭太多,即便微末欢喜也当倍加珍惜。她实在不希望自己坏人良缘,因此这晚才同顾居寒提起了薛沅的事,想着要撮合他们,弥补些自己的过错。
  她简要同顾居寒说起了那支钗子的前因后果,随后又颇为认真地说:“薛家小姐我瞧着是很好的,最好的便是对将军真心,若将军点头,娶她进门做平妻的事便可都由我来办,也不会费府上什么工夫,如此一来也算皆大欢喜,想来薛家也会高兴的。”
  她温温柔柔地说着,神情很真挚,却让顾居寒的眼神微微黯了下来。
  原来她当时差一点就丢掉了那支钗,只为了要去见齐敬臣一面。
  他当然很清楚那人在她心里的位置,她思念了他五年,为了见他一面她可以捐弃一切,别说他送的钗了,便是她自己的命她也能豁得出去,毕竟那人曾经也舍出命地袒护过她,他们之间的渊源已经深到了那个地步,无论彼此怎么做都是适宜的,没有过分一说。
  可他仍难免感到些许低落。
  她大概至今也不知道他对她有异样的情愫。她刚刚嫁给他的时候戒心极重,而且还伤情,他自然不能对她表达什么,反要把一切都暗暗藏在心底。他本打算等她渐渐从往日的感情中走出来后再与她陈情,没想到这五年她只是越陷越深,根本没有忘记那人的可能,他也因此不得不继续藏着,扮作她的兄长和朋友,也不知要一直持续到何时。
  结果如今她要为他娶妻了。
  他自然明白她是好意,她希望他能有真正的家,也希望他能有子嗣,像他这样经常要上战场的人,有后是尤为重要的事。
  他自己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却始终不想另娶人过门,他总隐隐觉得若他娶了旁人她便要离开了,就像她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似的。
  而他根本不想让她离开——何况齐敬臣那边……
  他眼神中的颜色又深沉了起来。
  顾居寒叹了一口气,又把筷子放下,看向沈西泠,心中头回有种想即刻向她陈情的愿望,他的眼神流露了些许情绪,对她说:“西泠,我并不孤独,你在这个府里,我觉得一切都很好。”
  这话其实没有任何逾越之处,即便他只是她的朋友、兄长也完全可以这么说,可沈西泠那么敏感敏锐,她立刻就察觉到了些许不同的意思。
  她看向顾居寒,亦隐隐发现了他眼中不一样的神采,那样的意蕴她依稀有些熟悉,似乎曾经她也那样看过齐婴,而齐婴也那样看过她,他们都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欲言又止。
  她不确定自己的感觉是否准确,更不敢相信顾居寒对她会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她有些慌了,立刻别开了眼,当即便切断了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
  她甚至慌乱得立刻站了起来。
  这个动作十分突兀,以至于令场面一下子就尴尬起来,沈西泠心中更觉得难堪,她心想自己许是多虑了,而她若错怪了顾居寒、那眼下这个骤然起身的举止该有多么不得当。
  可她那时实在顾不得这么多,只好连忙说:“我……我吃好了,有些头疼,想先回房休息了。”
  说完甚至等不及顾居寒答复,便立即匆匆地走出了小花厅的门。
  而顾居寒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神情却十分复杂。
  他知道自己错了,操之过急,吓跑了她。他本不是如此性急的人,战场上多难打的仗他也见过,动心忍性的磨练他更是经历过很多了。
  那今天他为什么如此言行失当呢?
  是齐敬臣突然的到来令他感到危机了么?还是她隐隐的去意让他心中惊慌了呢?
  顾居寒有些叹息。
  西泠,你至今依然不明白。
  那个人……终归是无法给你长久的。
  几日时间匆匆而过,很快便是四月初八浴佛节。
  浴佛节又称佛诞日,据说是释迦牟尼的诞辰。这节气原是在江左盛行的,后来大魏也受其影响,遂成此风,每年四月初八佛寺常有诵经法会,以各香浸水灌洗释迦之太子诞生像,善男信女亦多于此日行布施。但凡上京有名声的禅院,四月初八都有浴佛斋会,京中的玉佛寺乃皇室捐资所建,每年浴佛节魏帝必躬亲而至。
  顾婧琪因盼着这天能出去放风,故而几日来一直表现很好,诗书全都背得很稳妥,乃至于做课业时连写字都规整了许多,十分令她的先生和父亲满意,遂许她出门凑热闹了。
  她十分欢欣,这天一早便收拾停当往大嫂嫂院子里蹿,恰逢哥哥嫂嫂一并从院中出来。
  她乖乖地向长兄问过好,又凑到嫂嫂身边卖乖,渴望着今日从玉佛寺回来后能顺路去怡楼蹭一顿吃喝,沈西泠历来喜欢她,自点头答应。
  顾婧琪很开怀,从院子一直到府门口都黏在沈西泠身边,出得府门后见顾家人都已经在门外准备上车了。
  他们纷纷向顾居寒问好,顾婧琪的亲哥哥顾居盛见她粘在长嫂身边,着实颇为无奈,笑道:“早上还说找不见你这皮猴儿,原是跑去烦长嫂了——快过来,你的马车在这儿呢。”
  他说完又向沈西泠致歉,沈西泠笑了笑,说:“三弟不必多礼,婧琪乖巧得很,并未添什么麻烦。”
  顾居盛客气地向长嫂道谢,随即又叫顾婧琪过去,顾居寒笑了笑,摆摆手说:“她既喜欢跟着她嫂嫂,那便由着她吧。”
  又回过头来对顾婧琪说:“在车上老实些,别吵着你嫂嫂。”
  说完,与沈西泠点了点头,叫小厮去牵他的马了,竟是打算自己骑马过去。
  沈西泠没说什么,只带着顾婧琪上了马车,不一会儿马车便往玉佛寺所在的遮莫山而去。
  顾婧琪一路都不安生,心想自家大哥一向是最喜欢与嫂嫂在一处的,怎么今日却如此好心把马车让给她、自己却骑马去呢?定然有猫腻。
  她不禁疑心自己前些日子的猜测果然是对的——定然是有狐狸精趁嫂嫂生病来挖墙脚了!可恨她这大哥竟拎不清,如此容易就被挖了个洞,与嫂嫂开始生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见到的~
 
 
第173章 浴佛(3)
  顾婧琪大急!
  她最喜欢自家这个美貌惊人的嫂嫂,还喜欢吃她怡楼的糕呢!她可不能让哥哥犯了糊涂,平白失了这么好的夫人!
  顾婧琪于是十分殷勤地开始询问起沈西泠近日来长兄的动向,并自告奋勇说要承担规劝长兄的重任。
  沈西泠当然知道小姑子这是想差了,只是却不便同她解释自己与顾居寒之间的微妙——他们并非因为有嫌隙才生分,而仅仅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了,顾居寒大概也感觉到了她的困窘,因此才主动避免和她长久地独处。
  她的确不太知道应当如何处理这样的事,以往她身边的人事都十分单纯,即便后来冒出过齐三公子那样的是非,那个人也出面替她挡了,因此她其实没有独自面对此等纠葛的经验。
  是她太不晓事了。
  不过其实沈西泠倒也不太悲观,她心里仍觉得是自己误会了,毕竟她自觉与顾居寒之间并无很深的渊源,何况他也一早就知道自己和那人之间的事,怎么都不至于对她生情的。退一万步说,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有那么多女子喜欢,即便当真一时想差了对她有几分好感,想必也很快就会散去了。
  将军是磊落君子,必不会让她为难。
  如此一想过,沈西泠的情绪便松弛了不少,她朝小姑子笑笑,只笑称她是多虑了,随即又同她商量起从玉佛寺回城后该去吃些什么,小丫头的心思果然很快便转开了,再不去深究自家兄嫂间的弯弯绕绕。
  今日遮莫山下十分热闹。
  日光晴好,很是暖融,风光旖旎的春山最是适宜踏青,山下贵胄如云,都是要静待御驾到来、随魏帝一同上山祈福的,寻常的香客今日不得近前,独有几位名声在外的居士得以在山下占据一席之地。
  遮莫山的住持慧觉方丈亦携一众佛弟子在山下迎候魏帝。这位方丈上了岁数,须发皆白,看上去慈眉善目,因当年在太子降生时曾被请入宫诵经祈福而很得皇室的青睐,亦因此备受追捧。许多高门望族平素喜好延请这位大师去府上坐坐,若大师事忙不去,他们便要转而十分热切地去参加人家举办的法会,总之是很热络。
  今日在遮莫山下等待陛下的工夫,贵人们也不甘心闲着,纷纷凑上去与大师攀谈。
  燕国公府的马车到的时候慧觉方丈已然给团团围住了,但顾家人下车时仍受到了大师身边弟子的礼遇,尤其是沈西泠,还受邀去到方丈身边说话。
  这倒不是方丈势利,实在是国公夫人平素礼佛虔敬,甚至这些年玉佛寺修缮她还出过不少银子,算是功德无量的香客了,住持与她有些交情也是寻常。
  沈西泠虽则受邀,但从车窗打眼一望却瞧见方丈已给围得水泄不通,她无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去凑这个热闹,便同来邀请她的小沙弥推辞了,顾自带顾婧琪一同下了车。
  燕国公府自然是贵中之贵,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顾居寒一下马便被许多朝中的同僚围住,而沈西泠这边则是被各府的女眷围住,两人一下儿便隔得远了。
  整个上京城的高门几乎都晓得她前段日子生病的事了,于是各家的夫人来打招呼时便不免要一个个地问候起沈西泠的身体,即便是一向与她不太和睦的平景侯夫人也不能免俗,半是客气半是挤兑地说:“前日里听说夫人病了,还有些严重,也不知如今是否大好了,可吹得风?夫人看着可是又轻减了不少,要好好将养才是。”
  她虽是说的关心的话,然则眼神却有些挑衅,仿佛在说沈西泠福薄,身子不好注定也享不了多久的福气。
  平景侯夫人的手帕交钟夫人瞧见这等光景,赶紧为闺蜜填补,殷勤地对沈西泠笑,又颇为恭顺地说:“夫人有国公爱重,自然是喜乐无忧的,只是这事儿却怨我了,想是我那茶会办得一团糟、害夫人着凉生了病,真是罪过。”
  沈西泠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她又说:“还有那钗子的事,前儿我托沅儿去送还给夫人了,没想到竟不是那一支,还请夫人再容我几日,我定能找出来物归原主。”
  沈西泠原本就同这些夫人们不太熟稔,今日就更不耐与她们虚与委蛇了。她心里挂念的尽是那个人,既害怕他借故不来、自己见不到他,又不知倘若与他相见了该说些什么。
  他们是分别五年之久的故人……好像比任何人都亲密,又好像比任何人都疏远。
  她此刻心中很复杂,既十分渴盼见他,又有种解释不清的紧张。
  她非常紧张,紧张得……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着实没有心力再同夫人们客套了,便只寡淡地答了几句,然其他各府的夫人却不肯消停,仍一个一个过来缠着她说话,令她不胜其扰。
  所幸后来秦氏过来了,替她挡了不少应酬,过了一会儿顾居寒也走过来找她,发现她在微微地发抖。
  他摸不准她是因为即将要见到那人而紧张,还是身体真的不舒服了,他很担心,离她近了些,问:“西泠?”
  沈西泠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体,然而颤抖是无法遏制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反常,甚至还有心慌心悸的感觉,而这些都是前几次她试图去找他时不曾有过的。
  她自己都感到费解。
  顾居寒见她脸色都有些苍白了,眉头不禁皱得更紧,而彼时四周各处都是人,他们说话也不便,他便伸出手臂虚环着她,并未当真碰到她,只是护着她走出人群。
  围观的夫人们见燕国公如此宠爱自己的夫人,皆是暗暗艳羡,怎好再缠着沈西泠说话呢?自然纷纷识趣地让出了一条道,以便人家夫妻去人少的地方说两句私密话。
  顾居寒护着沈西泠走到了僻静处,松开了虚环着她的手,问:“可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沈西泠摇头,却不自觉地捂住心口,感觉到心跳得极快。
  她苍白着脸色看向顾居寒,问:“……今天他会来么?”
  顾居寒一愣,才知道她如今这副模样又是为了谁。
  他叹了口气,心里又为她身子无恙而感到些许松弛,顿了顿答:“会的,今天他一定会来。”
  沈西泠皱着眉:“真的么?”
  “事不过三,”顾居寒对她露出了微笑,“你不是已经找过他三次了么?这是第四次了,不会再落空了。”
  这样的说法十分虚幻,明明听起来更不像是真的,可沈西泠却反而信了,大约因为她已尽人事,剩下的便只有交给天命,她是宁愿相信这些虚幻的东西了。
  她对顾居寒笑了笑,点了点头,正此时,她听见人群喧闹混杂之声,目之所及的远处旌旗招展宫人如云,依稀有御驾的影子。
  是魏帝来了。
  顾居寒乃朝廷武官之首,自然要到近前迎驾,他又匆匆关照了沈西泠两句,随后便阔步向御驾行来的方向而去,沈西泠在原地静了静,努力平复着心中异样的感觉,随后亦匆匆走回人群。
  秦氏和顾婧琪见她回来时脸色不好,也以为她是又病了,立即连同连紫和挽朱一道簇拥在她身边,纷纷问她是否难受。
  她已经顾不上回答了,只紧紧地看着自远处而来的御驾,而在那之后,隐隐有大梁形制的车驾随同而来。
  彼时人群那样嘈杂,可她竟仍然隐隐听见了……铜铃摇曳的声响。
  丁零。
  丁零。
  丁零。
  ……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她的颤抖越发剧烈了。
  她身边的人们见此都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才好,偏生此时御驾已经行至跟前,由不得她们再动作,只能随同众人一起下跪山呼万岁,重重旌旗摇曳之下,但见魏帝一身明黄走下辇驾,他身旁跟着邹后和太子,以及那位自江左远嫁而来的公主。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他们都不是她要找的人。
  她随众人一道跪了又起,身子已经摇摇欲坠,可仍然不死心地四处寻找着,终于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到了大梁官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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