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桃籽儿
时间:2021-03-13 10:26:01

  可惜当时因沈西泠忽而发现齐婴染上了五石散,惊痛之下她也忘了要把这东西给他,后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她也就没再提起这件事,左右她也知道,他根本就不会收她的东西。
  于是这玉牌一直留在了她身上,今夜他们入清渊城,沈西泠便隐隐有不妙的预感——齐婴的确料事如神,他一定把方方面面的事都安排好了,可他没有算到自己会病倒,而就是这个小小的变化足以毁掉他安排好的一整局棋,甚至可能要了他的命。
  而她绝不会坐视这一切发生。
  因此去客栈之前她特意去了钱庄,安排那里的掌柜去为她调来人手护卫,说来也巧,钱庄的人刚刚为她把事办好,大梁的杀手便也来了,万一她的人再晚来一步,他们所有人便都要死在方才的那场截杀中。
  真真正正是千钧一发。
  不过在青竹来看,其实她的人来得也不能算是多么及时。
  ——她还是受伤了,而且是很重的伤。
  她已经昏迷了过去,青竹低低说了一声“得罪”,随后把沈西泠扶了起来。他努力小心地为她拔出了一支箭,并撕了自己的衣摆为她草草包扎;而另一支箭刺得太深了,青竹映着洞中微弱的月光勉力端详了那伤口一阵,总觉得这箭要是□□恐怕会止不住血、反而会害死她,他于是只是小心翼翼地折断了箭尾,而箭头还留在她的身体里,很深,很疼。
  沈西泠的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她的脸色甚至比重病中的齐婴还要苍白,但所幸她渐渐恢复了神志,想来是被疼醒的吧。
  她醒来看到了青竹,那时她的眼神很空,像是还没醒过神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恢复了意识,随即立刻紧张地四处张望,直到看到齐婴就躺在她身边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甚至顾不上看她自己的伤势,只顾着上下看他,检查他是否受了伤。而他怎么会受伤呢?他被她拼尽全力地保护着,毫发未损,只是依然高热未退。
  青竹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又连声安慰她,说:“公子一切安好,你先顾念顾念你自己的身子吧——不要乱动,血要止不住了……”
  青竹一直在劝,而沈西泠却安定不下来。
  齐婴大病未愈的事令她坐卧难安,这种忧虑甚至超过了她自己身体真切的疼痛、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她无力地喘着粗气,那双妙目染着血,一眨不眨地望着昏迷中的那个男子,似乎生怕他下一刻就离她而去。
  青竹一声叹息,刚要再说什么,却被山洞外的一阵窸窣声骤然打断。
  ……有人来了!
  沈西泠和青竹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和忧虑。
  如此的荒山,如此的深夜,来的人会是谁?
  是来救他们的人?
  还是……来杀他们的人?
  他们不能断定,而这时却听到山洞外传来了隐约的话语声。
  一个男子瓮声瓮气地说:“给我找!仔细地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倘若交不上齐敬臣的人头,韩大将军要的便是我们的命!都听见了没有!”
  那话语声并不大,可落在沈西泠他们耳里却如同平地惊雷。
  原来他们的运气真的很差……煞星来得早于救星。
  他们所在的这个山洞位置颇为隐蔽,青竹进来的时候也刻意拿荒草和枯枝做了一些遮掩,黑夜之中的确不容易发现,可若他们仔仔细细地翻找一定就能发现洞口,而此刻沈西泠重伤、齐婴也大病未醒,一旦被找到就是死路一条!
  没有第二种可能。
  彼时沈西泠根本顾不上思虑什么韩大将军、考量什么权术阴谋,她心里只有一个愿望:不要被发现,不要被找到。
  不要,不要,不要。
  脚步声离他们很近,或许只有七八步的距离,沈西泠躺在地上,甚至能感觉到他们脚步带来的震动,她和青竹屏息凝神,在黑暗中沉默且绝望地等待着,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才终于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
  他们刚刚松了一口气,过不多久就听到他们又走了回来,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越来越近了……青竹知道,他们很快就要发现这个洞口了。
  沈西泠一动不敢动地僵在原地,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她害怕极了也无助极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拉住齐婴的手。
  他的手是滚烫的,她把自己的一只手放进他的掌心,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住他,像是在从他身上汲取力量——而她清楚地知道,这一次她没法等来任何回应。
  她不停地祈求、不停地许愿,同时也不断盘算着万一被抓住了她该怎么迂回周旋才能保住齐婴的性命,就在这样的往复中那些杀手的脚步声再一次远了,她也再次满身冷汗地松弛下来,而一颗心仍然揪得紧紧的。
  生死一线。
  而就在这个杀手们走开了的当口,青竹从地上站了起来。
  沈西泠一愣,随即一把拉住他,声音极小地问:“……你做什么?”
  山洞中几无光线,只有很浅淡的月光勉强地照进来,依稀照出青竹的轮廓。沈西泠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不像往日那样别扭或冷淡,相反,他显得十分温柔。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们早晚会发现我们,”他的声音同她一样低而浅,“我去把他们引开。”
  与浅淡的声音不同,他话中的意思沉重到让沈西泠几乎无法负担。
  他……他这是要……
  “不行!”沈西泠断然拒绝,同时越发紧地攥住了青竹的手,死死不肯放开,“不要做傻事,他们一定发现不了,我们再等一等,很快救兵就来了,只要再等一会儿……”
  青竹低低笑了,仍然浅得几乎听不见。
  他说:“何必自欺欺人?你我明明都知道事实如何,难道你要拿公子的性命去冒险么?”
  “这是赌博,”他残忍地将一切揭破,“如果输了,他会死的。”
  死。
  他会死的。
  青竹实在太了解沈西泠了,他毕竟知晓她和齐婴之间的一切,知晓他们彼此之间的羁绊,他太明白她了,知道她宁愿自己去死、宁愿付出她所有的所有,也要换公子一夕的平安无事。
  深情到几乎疯魔。
  而沈西泠此时则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点住了死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知道……青竹是对的。
  她的心乱了,不过好在很快她就重新恢复了理智,想了想说:“好,那我去,你留在这里照顾他。”
  她说得认真,可青竹却笑了,声息仍然很温柔——他以前明明对她颇有敌意的,可岁月过去这么久,沉淀下来的竟然只有温柔。
  以及无尽的善意。
  “上次你问我什么才是对公子忠心,我想了很久,”他轻轻地说着,风牛马不相及,“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答案,但我知道起码此刻我愿为他而死——这算不算忠心呢?”
  “我其实不在意这些了,”他自嘲一笑,继而轻轻叹息,“我只是……也想保护他一次。”
  就像多年以前,他从牙婆手上把我救下。
  我当然知道我远远不如公子,他救我只要淡淡的一句话,而我远没有那么强大,可是我愿意用我的命去救他,这样是不是也能算是心诚了?
  我知道我错了,我原本应当阻拦他服石的,可是我却习惯了服从而忘记什么才是真正的对他好……也或许我并不是不敢违逆,而仅仅是因为我知道他活得太痛苦了,我心软了,所以才眼睁睁看着他从那些药粉中获取虚假的安慰而不忍去阻止。
  是我太软弱了。
  此刻我愿意用我的生命去弥补这个错误,不知道……能不能偿其万一呢?
  沈西泠没想到此前自己的一句迁怒竟在青竹心中留下了这么重的负担,一时之间愧疚得要了命。她不知该如何弥补劝阻,只能继续死死地拦住他,急切的叠声说:“青竹,你听我说,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当时……”
  而青竹已经不想再说这些了——他已经做了决定。
  他缓慢而坚决地拉开了沈西泠紧紧攥住他的手,黑暗中他的声音浅淡且坚决,一字一句地落进了沈西泠耳中。
  “我这就去了,会尽量跑得远一些,把他们都引开,”他说,“你在这里守着公子,一定不要出来。”
  沈西泠已经落下了眼泪,她不停地摇头,可是青竹却不理会,他的声音甚至隐隐含笑,还带着轻松的调侃,说:“这次跑得远,我也许会迷路,也许要很久才能找回来……也或许,就不回来了。”
  沈西泠已经泪流满面。
  “要是我真的没回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请你帮我两个忙。”
  他已经站了起来,不顾沈西泠执拗的阻拦,一步一步向狭小的洞口走去,声音浅淡得像是那时流泻在洞里的月光。
  “替我照顾好公子。”
  他越走越远。
  “再替我跟白松打个招呼……就说我先走了,若他得空,可以来看看我。”
  他再没有别的话了。
  身影已经和月色融为一体。
  化成了一片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天堂啊
  这次别迷路了
 
 
第200章 未艾(1)
  到天将明的时候救兵终于来了,他们将那些杀手尽数俘虏,把沈西泠和齐婴救出了山洞。
  而那个时候,青竹已经死了。
  沈西泠的人是在一处离山洞很远的山坳中发现他的,找到他的时候他已腹背受剑伤痕累累,手筋和脚筋都被挑断了,看得出死前遭受了很大的折磨,兴许是被抓后遭到了逼供,而他怎么都不肯说出沈西泠和齐婴的藏身之处,因而被伤成了那样。
  他死去的时候一定既孤单又痛苦吧。
  沈西泠当时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的眼睛早已干涸,看着青竹残破的尸首久久无言,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着人将他带回去。
  她要为他寻一副上好的棺木,然后带他回建康。
  他们原本就是要在一起的,哪怕少一个人都不完整……她一定要带他回去。
  带他回家。
  商道之人神通广大,很快就为沈西泠安排好了后路并隐藏起了行迹,于相州一带寻了一处普通的乡绅别庄暂住,他们一行就如一滴水汇进了江河,霎时便悄无声息难以寻觅。
  此外沈西泠的人还帮她找回了白松。
  他也受了伤,在腹部和左臂,是在客栈中与黑衣人缠斗时落下的,所幸那一夜救兵到得还算及时,白松的伤并不很重,将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没有性命之虞。
  他听说了青竹的死讯,当时便愣住了,随即很久都没有反应,左眉的伤疤仿佛更加清楚了,深可见骨一般。
  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才问沈西泠:“……他死了?”
  沈西泠那时重伤未愈,身体里埋的箭头刚刚取出去不久,伤口依然剧烈地疼,只要一动鲜血便会殷出来,可那疼痛不及言及青竹之死的万一。
  她和白松一起去祭拜青竹,看着他的棺木,她说:“他留了句话,说要与你打声招呼……希望你往后能多来看看他。”
  彼时白松的神情已经木然了,他怔怔地看了那副棺很久,像是仍不相信这里面躺的人会是青竹。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后来还一把推开了他的棺木,露出了青竹的模样。
  沈西泠已经请人替他收拾干净了,擦拭了满身的血迹,换了一身簇新的青色长衫,他躺在棺木中,似乎只是睡着了,过不多久就会重新睁开眼睛,继续对沈西泠摆脸色、继续跟白松嘀嘀咕咕地抱怨这抱怨那。
  然而实则他不会再醒来了。
  他死了。
  以白松的眼力自然很快便发现了青竹手脚处的异常,继而也就明白了他死前曾遭遇过什么。他的拳头攥得很紧,嘎吱作响,沈西泠能感觉到他心中压抑着暴烈的火,只要一个火星就足以让他发作。
  他咬着牙问:“那些人呢?”
  沈西泠知道,他是在问那些追杀他们的杀手,那些将青竹戕害至此的人。
  “关在后面的地窖里,正让人审呢,”她如实答,“你若想亲自去盯着……就去吧。”
  白松听言二话不说,当即便转身而去。
  沈西泠一声长叹,望着青竹的棺木,在原地伫立良久。
  他们在这座宅邸暂居了几日,这期间齐婴的身体略有好转,他的高热已经褪去,只是依然昏迷不醒,始终缠绵病榻。
  沈西泠原本就文弱,如今重伤自然更难以支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否则就没有人能支撑住眼前的这个烂摊子。因此即便她终日都痛得冷汗涔涔,也依然在关心着他的事,一边派手下的人去外面打探江左的消息,一边也开始逼问白松,齐婴在病倒之前究竟有什么打算。
  她必须要知道,否则他原本的计划就无法接续下去,他告诉过她这一次他输不起,那她就一定要想办法让一切转危为安。
  然而白松并没有给沈西泠一个满意的答案——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这次牵涉的事情太大,齐婴便尤其的谨慎,即便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白松也不知他计划的全貌,他负责的仅仅是安排南下的路线,其余一概不知。
  沈西泠皱起眉头,想了想又问:“倘若一切按照他的计划往下走,我们现在应该在哪里?”
  白松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是否应该对沈西泠和盘托出,这毕竟是有违公子的嘱托的。
  沈西泠声音沉了沉,神情严肃到极点,说:“事情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一步,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我们替他绸缪办事,若你迟迟不说我又该怎么帮他?他若败了,代价是你我承担得起的么?”
  那时她重伤未愈,显得格外苍白柔弱,可是她说话时的神情显得沉定,并不多么尖刻逼人,令人莫名感到压力——简直就像齐婴一样。
  白松心中不禁默默想着: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当年那个北上琅琊时缩在马车角落泪落如珠的小姑娘,如今竟已脱胎换骨,变成了眼前这般从容宁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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