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桃籽儿
时间:2021-03-13 10:26:01

  他有些欣慰,又十分感慨。
  他被沈西泠的话说动了,沉思片刻后答道:“若按常理,六日后当至岳安,十五日后……至庐江。”
  沈西泠听言愣住。
  岳安?庐江?
  沈西泠眼前立刻出现了地图。
  岳安郡在霍州,而庐江郡则在湘州,两州毗邻,都在建康以西,都与建康相距甚远,根本不可能途径。
  齐婴为什么要去那里?
  六日至岳安,十五日至庐江,那中间的九日呢?从岳安至庐江快马只要一日,即便乘车慢些,五六日也足矣了,为何他留出了九日的余裕?
  他要去那里做什么?
  沈西泠的眉头越皱越近。
  她陷入了沉思,而白松帮不了她这些,于是默默退出了房门,过不多久又有下人来回话,说是龚先生给她寄来了书信,信中有她要的江左动向。
  她当即从下人手中取信,屏退左右后展信细读。
  信中只有两个消息:
  其一,长江夏季入汛,近日洪水泛滥,淮南一带尽成泽国,以致百姓流离失所;其二,梁皇闻讯惊痛,已行赈济之策,另定于六月初转至淆山祭祀,为江左万民祈福。
  洪水……淆山……
  长江每至五六月份便有决堤闹洪的风险,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事儿大约每过五六年便会来上一次,而沈西泠记得上一次江左闹洪灾是两年前,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她手下的很多商队都在南北之间倒卖货品、趁机发了一笔横财。
  只过了两年……便又决堤了吗?
  这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天子出建康而至淆山一事。
  淆山乃帝王告祭之神山,历来有“淆山定而天下安”的美名,帝王于淆山告祭乃古已有之的常法,大梁南渡之前就有此规制。但大梁历朝二百余载,亲自前往淆山祭祀的君主统共不过两任,其余皆不过遣掌司祭祀之官代为前往。如今江左水患或许的确严重,但真的值得劳动天子大驾亲出建康么?
  更令人心悸的是……淆山,就在湘州,就在庐江。
  沈西泠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她隐约感觉自己拉开了大幕的一个角落,而仅仅是窥见冰山一角她就已经紧张得难以喘息!
  她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努力地思考。
  她想起昨日在山洞里,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那些来追杀他们的人提及了“韩大将军”,可见她之前猜测的不错,想杀齐婴的人的确就在江左,之前在上京的那场山火是顾居寒或是大魏太子替齐婴打的掩护,而韩大将军韩守邺一定发现了齐婴还没死,所以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意欲在他南归的途中截杀他。
  沈西泠虽身在商道,但已经深谙政商不可分割的道理,她对南北两朝的政局都了解颇深,更熟知江左眼下的形势。
  韩守邺拥兵自重,手中握有三十万兵权,此外更有门生党羽无数,是如今梁皇眼中最大的障碍。齐家已经倒了,沈西泠明白齐婴的立场也一定会发生变化,他跟天子的关系更与原来的不同,他已经成为了萧子桁与世家争斗的武器,所以韩守邺才要杀他。
  可倘若齐婴在江左,上有天子庇佑、下有枢密院扶持,谁能杀齐婴?韩守邺一定没有机会下手。
  所以……所以齐婴才会亲自来给公主送亲!
  这背后一定有韩守邺的手段!
  沈西泠的心跳越来越快,长久以来令她感到困惑的问题正在抽丝剥茧一般显现出原本的面目。
  她为此感到狂喜,可同时也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稳住心神,继续深思。
  萧子桁不是蠢货,事关他的祖宗基业,他会不慎重吗?他难道不知道一旦让齐婴离开江左,他就会面临危险吗?届时谁又能帮他做事?
  萧子桁一定会知道,那么他又为什么容许齐婴亲自北上送亲?
  除非……除非这是他将计就计,一早就安排好的……
  萧子桁装作中了韩守邺的圈套派齐婴北上,也许就是为了让韩守邺放松警惕——不,不对,不是为了这个,他是为了让韩守邺把注意力放在齐婴身上,从而为他自己要做的事争取时间!
  他要做什么?他在等什么?
  沈西泠这时猛然想起前段日子在山居中时齐婴的异常——五月中旬入夏时他的状态明显与往日不同,似乎隐隐在等待着大事的发生。
  夏天……夏天,是长江的汛期。
  ……他等待的分明就是洪水!
  这是一场权术的较量!齐婴和萧子桁是一伙的,他们一定早已约定好在夏日长江入汛时行事,即便今年汛期江水不会决堤他们也会想法子人为破坏堤岸,只为了达成一个目的——离开建康,前往淆山。
  但萧子桁为什么要离开建康呢?
  沈西泠拼命地想,脑海中飞速盘点着这五年来她所有的经营,她手下的商贾,那些商贾的人脉,他们结交的达官显贵……
  达官显贵……
  ……赵庆晗!
  那是韩守邺的门生,如今执掌着建康守戍的权柄!
  是了,是这样。
  只要有赵庆晗在,建康城就相当于落在了韩守邺的手里,而假使韩守邺有谋逆造反之心,那么建康对于天子来说就不是安稳之地,反而是窒息的囚笼、断头的高台,一旦赵庆晗和韩守邺里应外合,萧子桁就算插翅也难飞,被逼宫的可能也极大!
  所以他才要找个机会逃出建康!
  一定是如此!
  沈西泠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摆在她面前的分明是一场惊天的棋局,是齐婴和天子共同布下的迷阵,他们要在淆山联手杀了韩守邺,收拢兵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女主给我支楞起来!
  PS:赵庆晗在梦醒那一章cue过,以及之前说的长线到这儿应该基本能猜到了(上一章也有小线索),下一更就揭啦~今天猜到依然有红包!
 
 
第201章 未艾(2)
  沈西泠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无限逼近了真相,可与此同时,她却又隐隐感到不妥。
  她还有一事未明。
  方才白松告诉她齐婴在去庐江之前还要先行前往岳安,并要在那里停留九日之久。
  他为什么要去岳安?
  沈西泠不断想着岳安那里有什么是他要亲自去料理的,可是久久却想不出结果。
  她困惑极了也烦躁极了,却不得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闭上眼睛想着她所知的有关岳安的一切。
  岳安郡乃霍州兵防最重之地,与庐江仅仅百里之隔,如果需要调兵,那里是最为方便的。
  调兵……岳安郡太守是谁?
  沈西泠拼命地回想,方想起岳安郡太守也是韩家人,是韩家的旁枝,叫韩守正。
  齐婴为什么要去找韩家人?他们难道不是彼此敌对的吗?
  韩家人……
  韩非池……
  韩非池也是韩家人,可是他却与齐婴走得很近……
  难道……
  沈西泠的头疼得几乎要裂开,她只觉自己眼前一片光怪陆离,明明她已经感觉到自己要接近真相了,却总是仿佛仍隔着一道薄薄的障壁。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
  她忍不住伏在了齐婴的床前,注视着着这个大病之中昏睡的男子,她的心无与伦比的脆弱,同时却又无与伦比的坚强。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顾背后伤口裂开、仍弯下腰靠在了他的手臂上,她无助地在心中求告。
  告诉我吧,哪怕只是一点点提醒。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告诉我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我不在乎你是输是赢,我只在乎……你的生死,你的安危。
  求你了,给我一点提示。
  真的一点点就好。
  提示……?
  忽而一瞬沈西泠脑中灵光乍现,猛然想起几月之前他们两人在上京山居中的闲谈。
  当时他们正在院子里闲话吃枇杷,她缠着他问他此来上京的原委和计划,他避而不谈,却忽而指着枇杷树上落的一只鸟雀,问她那是什么鸟儿。
  她说是麻雀,可他却以为不然。
  “是么?”他说,“我看倒像是黄雀。”
  黄雀……
  沈西泠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倏然坐直了身子,剧烈的动作彻底挣开了她刚刚包扎好不久的新伤,鲜血重新渗了出来,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
  她只感到无边的震惊与惶恐,以及难以拆解诉清的……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这个人,他……他……
  沈西泠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而就在这时,她再次听到了他的低语。
  沈西泠听到声音以为他要醒来了,立刻激动地拉住了他的手,然而很快她就发现那只是他的梦呓,他仍然昏迷着,并无要醒来的迹象。
  她很失落,同时又附耳细听他说的话,只依稀听见一点破碎的言语。
  他说:“笔……”
  就像此前在客栈中一样,他要笔。
  当初在客栈时沈西泠对局势一头雾水,可如今她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她终于能理解他为何需要笔了。
  他要写信……或许是要与谁交代什么讯息,也或许是要安排谁去做什么事。
  他即便在病中也依然深深地挂念着这件事,自然能说明此事的重要,沈西泠望着此时苍白无力的这个男子,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甚至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她……
  公子,我能代你做决定么?
  如果……我想错了呢?
  五月末的天碧蓝如洗,江左建康花已满城。
  梁宫的御花园一向风光旖旎,却比不上皇后娘娘寝宫中的园子来得合陛下心意。传言陛下喜天竺葵,皇后娘娘的园子里种的便都是这花,芬芳馥郁十分宜人,引得陛下时不时就要过去小坐。宫人们都说帝后伉俪情深,即便成婚多年依然乐于相守,乃是天下夫妻的楷模。
  帝后也的确是圆满,四年前皇后娘娘便为陛下诞下了龙子,那是陛下的嫡长子,自然得万千宠爱,得名为萧亦昭,出生后不久便被立为储君。
  小太子今年四岁了,尚还养在他母后身边。皇后娘娘端方雍容,教子也很有一套良方,带得太子小小年纪便知道上进读书,据说日日天不亮便起身展卷了,如今论语已能倒背如流。
  储君如此成器,陛下自然欢欣,因而更喜欢到皇后宫里小坐,这日天朗气清、微风宜人,陛下便着人在后园支了一局棋和皇后手谈,小储君则在父皇来时难得放了假、不必再去温书,被宫人领着在后园中扑起了蝴蝶。
  五年过去,萧子桁也有些许变化,那双桃花眼模样虽一如旧年,但其中的神韵却不如少年时鲜活了,大约是因坐上皇位之后他也体会到了不少为君的艰辛罢。此外他还蓄了须,兴许是为了增添老成稳健之色,而这无疑更让他显得沧桑。
  他的皇后倒未显什么老态,只是身量圆润了些许,虽不像少女时那么婀娜苗条了,却另有一番独特的成熟风韵,看起来更有一国之母的威仪。
  萧子桁执白,闲闲落子后便扭头看向了正玩儿得高兴的小储君,说:“昭儿近来是不是有些瘦了?朕看你带他也不要过于严厉了,他年纪尚幼,还是应当享些稚儿的乐趣。”
  傅容捏着黑子端详着棋面,听了这话淡淡一笑,说:“陛下可不要冤枉臣妾,明明是昭儿自己上进,臣妾可是一直劝着的。”
  这时她看准了一处地方落子,黑棋徐徐落下后又补充道:“他自知往后要替他父皇分忧,这才日日勤勉谨笃,这样的孝心臣妾劝可不合适,得要陛下亲自劝呢。”
  如此一席漂亮话落入萧子桁耳中,自引得他淡淡一笑,然而那笑意却只是浮光掠影,远远未及眼底。
  为他分忧?
  他现在甚至不知自己还能否坐得稳这江山,万一韩守邺那老匹夫篡权成功,这江山便算是换了主人,到时候他身死人手为天下笑,昭儿恐怕也就无处尽他的孝心了。
  皇后娘娘这么多年稳坐后位、即便后宫的娇花开了一丛又一丛地位也没有丝毫撼动,这背后的原因除了她的家族和儿子,便是因为她本人乃是一朵陛下的解语花,只需要萧子桁略皱一皱眉头,她便知晓他在思虑什么,体贴周到,实在让人撂不开手。
  她屏退左右的宫人,又扫了一眼正在带小太子扑蝴蝶的苏平,随后声音很低地问:“左相那里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傅容确实知萧子桁甚深,立刻便切中了要害。
  不错,萧子桁如今之所以如此忧虑,就是因为昨日收到了密报,称左相在清渊城一带不见了踪迹,恐已为韩守邺派出的杀手所害。
  萧子桁当时闻讯震怒,若非碍于苏平在场,他必然早已掀翻了御书房的桌子。
  齐婴……他什么时候都可以死,但就是此时绝不能死。
  他还需要他去完成很多事。
  如今他自己身边已经被韩守邺插满了暗钉,甚至连苏平也已经被收买,他的一举一动都很难瞒过韩守邺的眼睛,他需要齐婴在外为他调兵遣将,更需要他为他奔走忙碌。
  当然萧子桁也不可能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齐婴一个人身上,这次前往淆山他还计划另带傅家及庶族出身的将领随行护驾,齐婴仅仅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可却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齐婴这枚棋子不能如约归位,那么他在淆山安排的所有计划就都需要调整……甚至,彻底作废。
  齐婴绝不能死!不能坏他的大事!
  然而萧子桁如今却被困在这宫墙之内,大江以北发生的事他又如何能够控制?他感到忿恨,同时也感到无力。
  陛下心中烦闷,阴郁之下便难免迁怒于死物,他随手将手边的棋盒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凌乱的声响,白子一一滚落,惊得奴仆们纷纷惶恐下跪,却又碍于皇后娘娘方才屏退的命令不敢上前。
  昭儿也受了惊,以为是父皇嫌他贪玩,害怕得不敢再扑蝴蝶了,于是拉着苏平的胳膊哇哇大哭起来,又抽噎着说要回自己的书房去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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