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欢:“既然皇后娘娘与诸位夫人都想我离开,不如便请了端王殿下来,他若是让我离开,我自当二话不说便离开。”
众夫人:“……”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子。
正僵峙间,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母后,月儿回来了。”紧跟着便是一只高大的黑色细犬窜了进来,身后有个牵着狗绳的小内宦拖着,那细犬窜进殿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十来岁穿红着彩的小姑娘。
进来的小姑娘正是封月,张皇后所出亲女,眸光在殿内一扫,但见几名上了年纪的诰命夫人都被赐了座,殿内唯有一名女子站着,便向小内宦使个眼色,那小内宦收到消息嘴里一声唿哨松开了手,任由细犬直扑向站着的杜欢。
殿外衣角一闪,吴氏身边的丫环偷笑着急步往侧殿而去。
封月是嫡出的长公主,又生的花容月貌,从小得皇后的耳提面命,深得皇帝的宠爱,只听得她惊呼:“明禄,你怎么不牵着狗吓到了母后的客人?”
小内宦明禄辩解:“公主,奴婢拉不住啊。”
他嘴上说着,可是却不见行动,站在几步开外任由细犬扑向杜欢,其余几位诰命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公主得到消息跑来替皇后出气了,她们各个掩唇而笑,乐得作壁上观。
杜欢被一只狗逼的连连后退几步,那狗腿长身高,站起来脑袋与她齐平,张着大嘴滴着口水,露出狰狞獠牙,向着杜欢的脖子跃跃欲试,危急时刻她手中金芒闪出没入细犬毛发,靠的太近旁人根本瞧水见,那细犬“嗷呜”一声便发了疯,撞翻了杜欢往旁边一位诰命方向窜了过去。
那诰命正是之前帮腔的那位,本来正在看戏,哪知道突生变故,迎头便与痛到极处的细犬来了个头对头,吓的直朝后仰之时不由惨叫,细犬的口水顿时糊了她一脸,还有几滴落进她嘴里,那诰命连吓带恶心,顿时连隔夜的饭都给吐了出来,顿时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以她为圆心弥漫开来……
细犬连疼带吓,也有可能是被这味道给熏的,“腾”的一声从她身上窜了过去,窜向她旁边坐着的另一位诰命……
殿内乱成了一团,细犬所过之处,茶盏点心瓷器花瓶摆件纷纷落地,地上滚着果子点心,殿内好些声音尖叫,张皇后被宫女护着往后退,连贤良淑德的面具都戴不住了,露出内里气急败坏的真性情:“封月——”
明禄吓的面色惨白,不住去唤狗:“福宝!福宝快回来!”还试图抓住细犬的绳子,但细犬体内被杜欢打进去五根金针,那金针随着它的跑动在体内乱窜,疼的细犬迅如疾风,见人就撞,更加剧了殿内的混乱,再加上躲狗的宫人丫环,撵狗的明禄,杜欢觑着空子趁机去做好事,专拣身份贵重的诰命夫人去扶,连那位吐了的夫人都没放过,顺势在她头面上摸了过去,但胸前手上的配饰沾染了呕吐之物,便遗憾的放弃了。
封月小小年纪,闯祸是有的,都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弄出这么大乱子,顿时吓的不知如何是好,知道今日逃不过张皇后一顿惩罚,连忙推身后跟着的小宫女,小声催促:“快去找父皇!”
公主闯了祸,她们近身侍候的宫人先逃不过一顿好打,小宫女吓的六神无主,悄摸从殿里跑出去。
燕帝封益与端王及众臣在御书房讨论了一番魏使来意,连同接待使臣之事都敲定了下来,由端王主理。朝臣们散了之后,燕帝正欲与长子多说几句,便听得外面内宦来报,说是皇后的春熙殿里闹出了乱子,公主求皇帝移驾。
燕帝无奈:“这小丫头是又闯了什么祸吧?”这是搬了他去救命。
端王自进殿之后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张氏无缘无故召见杜欢不怀好意,此刻终于找到了借口:“儿臣也许久未向母后请安,不如跟父皇一道过去?”
燕帝瞪了他一眼:“你是去请安还是不放心那姓杜的丫头?”
端王笑嘻嘻道:“父皇也知道,她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不说没学过规矩,就连日常许多事情都不记得,若儿臣不盯着些,冲撞了母后可如何是好?儿臣先提前向父皇求个情,她纵有错全都算到儿臣身上,可别吓到了她。”他总疑心这场乱子说不定是杜欢闹出来的,封月这是使了小宫女恶人先告状,他也得防患于未然,不能让杜欢吃了亏。
“你这是提前打埋伏?”燕帝失笑:“真没想到你出去一趟,倒是开了窍了。朕倒是很好奇那丫头到底哪点入了你的眼?”
端王便如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好像提起心爱的姑娘便有一箩筐可炫耀之处:“她哪哪都好,性情好说话好玩还爱财,最主要的是离了我她还能去哪?”
“爱财这点,倒是真话。”
端王笑的纵容:“只要她喜欢,儿臣都给她。父皇不会吓到她的吧?”
燕帝:“……出息!”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父子俩过去的时候,福宝已经从殿内窜了出去,殿内门窗大开,宫人正在打扫,殿里还熏了香,但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那位呕吐过的诰命夫人正白着脸跪在地上请罪,旁边还跪着封月跟侍候她的宫人,明禄追着福宝跑出去还没回来,皇后面色铁青坐着,其余诰命都战战兢兢站着,衣裳首饰弄乱的正由丫环整理,杜欢将殿内的诰命夫人们都摸了个遍,连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都没放过,心满意足站在一旁看热闹,颇有点无所事事的样子。
燕帝甫一踏进殿门便皱起了眉头:“皇后,你殿里这是什么味道?”
张皇后没想到皇帝带着端王过来了,连忙下座来迎,又使个眼色让宫人添香:“陛下怎么来了?”
燕帝打眼一瞧,但见长女不住向他作揖无声哀求,一张小脸都吓的变了色,被张皇后横了一眼吓的老实跪了下去,也不好说破是封月派人求救,便拿端王做伐子:“还不是晋儿担心他的人冲撞了皇后,催着朕非要过来瞧一眼。”
封晋见杜欢安然无恙,隐隐还有点看戏的感觉,一颗心总算落到了肚里,忙向皇后见礼,表情分外诚恳:“儿臣给母后请安。她是个野丫头,没惹母后生气吧?”
张皇后倒是很想说惹了,可是当着皇帝的面,总还要维护自己疼爱端王的继母形象,只能道:“杜姑娘没惹我生气,倒是这个丫头!”她狠狠瞪了封月一眼:“这丫头可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她今日着实被气到,尤其当着几名诰命夫人跟杜欢大跌面子,更何况公主的细犬吓到了几位诰命夫人,总也不好轻轻放下,当即喝道:“我是管不得她了,既然陛下来了,不如就请陛下管管这丫头吧。”
端王便顺势站到了杜欢旁边,用眼神问她:怎么回事?
杜欢摇摇头,也用眼神回他:回去再告诉你。
落在旁人眼中可不就是两人当着满殿的人蜜里调油眉来眼去?
皇帝当新奇看,张皇后只觉得刺眼,假作视而不见,先令跪着的那位诰命起来:“余夫人快起来,都是本宫没有管教好公主,才让细犬吓到了你。”又厉声喝斥封月:“你做的好事,自己跟你父皇说。”
余夫人告了罪,被丫环扶去偏殿收拾。
吴氏正在偏殿里等着宫人熬药来喝,听得丫环说公主的狗直冲着杜欢去了,她在榻上乐的腿疼都轻了几分,还笑骂道:“该!谁让这丫头不饶人,早离开端王不就完了吗?何苦还要受这份罪。”
正殿里闹起来的时候,偏殿也听到了一点动静,吴氏还当杜欢被吓的闹起来,更是志得意满:“我今次可是帮了姑母一个大忙,往后看谁还敢笑话我。”
她虽然出身高门,但自小就不喜读书识字,针线女红也拿不出手,是个鲁莽的性子,被同辈姐妹视为草包,出嫁之后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婆家与娘家的门第,自来在外便喜欢摆高门大户娘子的派头,出身不如她的都不爱搭理。
张皇后听说杜欢性子野,便想着民间女子泼辣,一般的高门贵女打起嘴仗来恐怕不敌,便派人召了这个侄儿媳妇进宫。
她正得意,燕帝身边的大宦官曹杰过来了,向她见礼:“夫人请吧。”
吴氏还不知殿内闹剧,腿也没那么疼了,正心里痒痒想过去看戏,还当皇帝要治杜欢冲撞之罪,便兴冲冲扶着丫环的肩去了正殿。
她一进去,便见张皇后喝道:“吴氏,是你唆使公主牵狗来吓唬杜姑娘的?”
吴氏傻住了:“娘娘,我……我没有……”
封月年纪小,既是正宫所出,又从小得燕帝宠爱,性子娇纵,在宫里跋扈了些,也就欺负欺负别的嫔妃生的皇子公主们,还从来没跟人使过心眼,被皇帝一喝便招了出来,“表嫂说姓杜的丫头气到了母后,让我牵了福宝进去吓唬一下她给母后出气!”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只想当着皇帝的面赶紧把锅甩出去,免得事后再落张皇后一顿重罚。
张皇后听到这话气的头晕,恨不得拖过女儿给一嘴巴子:蠢才!
她以前就发现燕帝喜欢天真的小姑娘,便一意将女儿往天真养,从不教她接触后宫女人们之间的争宠,不教她懂后宫的残酷之处,反正她背靠大权在握的张氏一族,皇帝待国丈向来恭敬,给皇后的敬重一分没少,在外又有贤良的名声,中宫位置极稳,再得宠的宫妃到了她面前也得矮三分,封月便没必要学那些手段。
没想到今日却吃了憨直的亏。
“胡说!杜姑娘哪里气着母后了?你哪只眼睛瞧见了?”
端王听到这话,赶紧拉着杜欢跪下请罪:“母后息怒!阿欢是个不懂礼数的野丫头,冲撞了母后都是儿臣的错,求母后瞧在儿臣面上别跟她一般见识。儿臣回府之后一定拘着她,不让她再进宫来惹母后生气!”
阿欢?
杜欢无语:“……”这是什么鬼称呼?
不过当她低头注视端王紧握着她的大手,感受到他干燥温暖的掌心,内心还有点诧异——他这是在护着我吗?至于他换个亲昵些的称呼,似乎也变的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几位诰命心中却又是另外一番感慨:瞧瞧!端王这话可不是在变相告诉皇后,往后别再召姓杜的丫头进宫吗?她就是个野丫头,您招了她进来便只能生气,不值当!
表面上听起来端王在请罪,实质上难道不是在回护这个野丫头吗?
张皇后被端王堵的都快说不出话来,当着皇帝的面她还要表态:“哪有?杜姑娘性情耿直,天真可爱,并没有冲撞母后。”
“真是可恶!”端王倒替封月抱起不平:“既然阿欢没有冲撞母后,夫人为何要哄骗月儿纵狗行凶?”
封月可算是找到了知音,也不觉得平日难以接近的长兄讨厌了,擦着眼泪抽抽噎噎的说:“对啊,她干嘛要骗我哄我在母后殿内放狗?”
张皇后:“……”搬起舌头砸自己的脚有多疼,她今日深有体会。
燕帝难得见到儿女如此同气连枝,更何况杜欢可是儿子长大之后唯一开窍的丫头,来之前他再三叮嘱别吓着这小丫头,自然更要替她作主了,当即派内宦去召吴氏。
奈何吴氏也是个鲁莽的性子,小时候还有个不大好的习惯,闯了祸喜欢甩锅给身边侍候的丫环,被张皇后一喝便下意识的否定:“我没有唆使公主。”顺势把锅甩给了封月:“是公主牵着狗进来玩,与臣妇无关啊!”
她想的也简单,皇后跟皇帝都疼爱公主,她不能犯错被族中姐妹妯娌取笑,公主犯错都是亲爹娘,难道还能舍得打自己孩子不成?
封月都被的否认给震惊的连哭泣都忘了,指着她大骂:“是你说的,姓杜的丫头太讨厌,不肯听母后的话离开皇长兄,让我牵着狗进去吓她一通!明明是你说的!还让我别告诉别人!”小孩子的声音尖利,急切之下在殿下寻找证人:“你说的时候明禄都在呢?快去找明禄来给我作证!表嫂你怎么可以诬蔑我呢?我明明在外面玩的好好的,是你叫我过来的啊……”
吴氏喃喃:“我没有……”
张皇后:“……”她能找个地方躲一躲吗?
端王紧握着杜欢的手,心疼的问道:“阿欢,你告诉我,母后说什么话要你离开我了?别怕,都告诉我,父皇会为我们作主的!”俨然一对苦命鸳鸯遇上了大棒子。
大棒子张皇后:“……”
皇帝扫了皇后一眼,鼓励杜欢:“你说,朕为你作主!”
“殿下——”杜欢还有个以前恶心过老杜说哭就哭的技能,没想到今天还能拿来恶心张皇后,她泪眼朦胧握紧了端王的手,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流,哭的可比封月要可怜多了:“这位夫人说我身份未明,看民女的模样便是秦楼楚馆迎来送往的娇客,身份配不上殿下。娘娘说送民女程仪,让我离开殿下……”
端王的脸都黑了。
他费尽了心机要留的人,没想到张皇后卯足了劲儿要拆散!
这还没完。
杜欢松开了他的手,往旁边跪了跪,埋头大哭:“皇后娘娘说民女留在殿下身边有损殿下声名,可是……可是就算是民女记不得父母家人,这位夫人也不该诬蔑民女出身不清白,这不是连民女那素未谋面的父母家人都骂上了吗?民女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父母家人背上污名,便跟她争辩了几句!”
端王跪过去将哭的气噎难言的杜欢搂在怀里,不住拍她的背:“别哭别哭!”显然是气的狠了:“父皇,儿臣好不容易身边有个可心的人,吴氏凭什么诬蔑阿欢的出身?”他不能直面骂张皇后,却可以打狗让主人难堪:“儿臣自己的枕边人是什么样,用得着别人来说三道四?儿臣病着这些年,谁知道还能活到哪天,怎么就不能让儿臣有几天开心日子?”
这话说的就有些凄凉了,连燕帝也对这个常年生病的儿子生出了怜惜之意:“有张圣手在,你瞎说什么呢?”
端王殿下搂紧了杜欢,发誓般说:“从今往后,谁也别想把儿臣跟阿欢拆开!儿臣跟阿欢永不分开!”
“……”哭着的杜欢僵住了。
等下,你说啥?
场面闹的太过难堪,皇帝派人去找明禄,虽然没有斥责张皇后棒打鸳鸯,却也给此事下了定论:“往后谁要是再对杜姑娘的出身说三道四,一律拉出去打死!”这才和缓了神色对皇后道:“以往你总是操心晋儿身边无人照料,替他挑的人他也不喜欢,现下他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便由得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