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我还担心他喝醉了会吐在车上。”司机用放心的口吻说。
我:……原来担心的是这个。
我刚才托着相叶江里的肩膀把他从地面上抬起来时才发现他很瘦,骨头都有点硌手。
车子打拐弯的时候因为惯性,相叶江里本来歪靠在另一边的头直接倒过来扣在我的肩膀上。
我想把他扶回去,又发现司机正从后视镜偷看,干脆不管了。
原本只是在旁边的办公桌上工作时还不觉得,现在就这样歪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才嗅到他的发丝居然传来了水蜜桃的香味。
这是用了和我同款的洗发水吗?
我还以为男生都不喜欢这种水果香味的香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相叶江里挪到客厅的沙发上,我觉得自己的背都在出汗。
他还处在昏睡状态,而且从那带着乌紫色的嘴唇来看,睡得并不安稳。
我把手放在他的额头处,试探他的体温,没有发烧,反而偏低。等会儿暖气完全热起来可能会好点。
“相叶老师,相叶老师。”小声叫了他几遍,没有得到应声。
我从房间里找出一条小毛毯给他盖上,他偏着头侧睡在沙发上,眼角都在诉说着无声的委屈。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今天也没做什么正经事,怎么会累到生出这种荒谬感。
刺啦——
脚擦到了什么东西。
我蹲下身去看,那是相叶江里的购物袋,随意扒拉了一下,里面都是速食方便的盒装食品,还有罐头什么的。估计连晚饭都没吃。
正打算站起身来去厨房做点东西给他吃的时候,他戴着皮质手套的手垂下来,悬在沙发的边沿。
我盯着他的手,没动了。
初次见面那天比今日要冷,那天他都没戴手套,为什么现在却戴上了呢?
现在他还没醒,悄悄看一眼应该没什么关系。
我轻轻拉住相叶的手,才摸到手指就察觉不对。
为什么感觉自己摸到的不是手指,而是没有肉的指骨?
从手腕处拉下,慢慢摘下他的手套。
五根手指的半截已经变成了白花花的指骨,上面没有一点筋肉组织,像是上健康课时老师使用的骨头样本。
另一只手也是这样吗?
“莉香……老师?”他虚弱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我连忙松手,“相叶老师,你醒了,那个……手套……”
他吃力地坐直身体,脸上没有被人冒犯后的生气,“你看到了吗?”
“啊……嗯,手指怎么会变成指骨了?会很疼吗?”我的嗓子变干,声音都在颤抖。
相叶江里摘下另一只手的手套,现在十根手指自指尖起往下的半截都变成了光秃秃的指骨,“手指倒是不疼,反而这几天开始频繁地咳血,有点严重。”
什么有点严重,咳血是超级严重了好吧!看他这么淡然的样子,连我都忍不住替他着急。
“咳咳咳咳——”又开始咳嗽起来,他用只有半截手指的手捂住嘴唇,红色的血从指缝间流出来,“落到你的毛毯上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我去找纸巾给你擦。”
一团又一团开了红梅的纸巾落在沙发的旁边。
“相叶老师,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咒术师,等会儿我帮你联系她,你给她描述一下被咒灵缠上的症状,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病。”家入见过那么多的病人,还会使用【反转术式】,要治相叶江里的病,不说百分百,至少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是有的。
森鸥外在上个周目活了很多年,自莉香死后活了很多很多年。
活到卸任首领的位子,活到中原中也能独当一面地处理afia的大小事务。
人变老了,按理来说思维也该变得迟钝,可是爱却不会。
连伏在膝头的爱丽丝都要嘲笑他酸了吧唧的想法。
“林太郎,小老头!都这么老了,怎么还好意思去想莉香的事。”爱丽丝笑嘻嘻地用言语的尖刀去捅他。
“爱丽丝酱,这你就不懂了。”森鸥外摸着爱丽丝的头发,“正是因为老了才有时间去想莉香的事。”
莉香和他交往的时候,他比莉香大二十来岁。
现在,他已经比莉香大五十来岁。
时空穿梭哪有这么简单,必须消耗巨大的代价,森鸥外记得那个异能的名字叫【执念与诅咒】。
也不能完全算是异能,是异能和诅咒的杂交物,持有这项能力的“他”是咒灵和人类生下的怪胎。
“你的执念是和爱有关吗?”他只有一只眼睛,眼白很多,瞳孔只是一点点。问这话时,他用那只诡异的眼看森鸥外,不像看猎物,只是纯粹冰冷。
“是。”但和莉香的关系仅用一个“爱”字概括太显得肤浅。他说的“爱”不是男女挂在嘴边的“我爱你”的那个“爱”,不是人对小猫小狗轻浮说出口的“爱你哟”的那个“爱”。不是可以挂在商场售卖的红色串珠,是他藏在心脏里不想被别人看见,又想被莉香看见的“爱”。
“总是这样,你们都总是这样,”能力的持有者觉得好笑,“会后悔的,所有求过我,使用过【执念与诅咒】的人都会后悔的。”
森鸥外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我是例外。”
【执念与诅咒】这项能力应该改个名字叫【爱与诅咒】才对。
爱本来就是和诅咒共生的危险东西。
森鸥外逆着时空的河流往上走,越过三十多年的时光,从他选择和莉香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要背负诅咒。
这诅咒和莉香的异能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如果莉香爱他,他就活。如果莉香不爱他,他就死。
森鸥外太过自满,以至于没有考虑过后面的一种情况。
莉香怎么会不爱他?
所以在咒术高专见面的那刻会嚣张地说出那种话,“如果恨我就用你的异能杀了我”。
在这个周目呆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死,莉香是爱他的,而且还是至爱。
或许是其他人的分量在莉香心里的比重太轻,或许是他在莉香心里的占比太重。
然后发生很多事。
莉香选择忘记他,抹消他的存在,把缠着荆棘的爱一并忘掉,投掷进无边无际的大海里,那么深。深到连回音都没有,只有投掷下去时,轻飘飘的咚的一声。
不断地咳血,力度重到仿佛要把心脏呕出来。先从手指开始,变成白骨。
森鸥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莉香真的不爱他了,原来他所背负的诅咒是以这样的方式显现。
慢慢地,诅咒会爬满他的身体,他会变成一具骨骸,失去意识,死去。
如果得不到莉香的爱,这就是他最终的归宿。
感情这种事也太不可控了,聪明如他也不能对莉香施魔法,告诉她:
“你来爱我,让我活下来。”
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森鸥外拼死拼活做的事居然是每晚不睡觉地复盘将来afia会遇到的重大事件,记录在本子上,等之后中也匆忙当上首领时不至于乱了阵脚。或许,这个位子得先让红叶来坐。中也现在还稍显稚嫩了。
森鸥外思考。
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又觉得好笑。
“真是搞得一团糟啊,森鸥外。”他自嘲地对自己说。
若真是变成一具白骨,让莉香把他安放进黑色的匣子中,折断他的腕骨和腿骨,顺着水流飘走吧。
第六十九章
“不用。”相叶江里否决了我的提议, “莉香老师,其实我刚才说的并不确切,这并不是咒灵作祟, 而是诅咒。”
“诅咒?”我搞不懂两者的区别在哪里, 若是从字面上来理解, 或许可以把诅咒认为是咒灵留下的残秽。
我记得五条悟说过, 蝴蝶咒灵有净化残秽的能力。
“相叶老师,可以让我摸一下你的手吗?”刚才只是把手套摘下来,近距离观察了几秒, 还没有实际地接触到那光秃秃的指骨。
他错愕了几秒还是把手递过来, 我托着他的手掌,往上摸到他的指骨。
相叶老师的手很好看,手指纤长,骨相极佳。我用食指蹭了蹭他的指骨,静静等待。
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来没用啊, 附着在相叶老师身上的诅咒不是咒灵留下的残秽那么简单。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找厉害的咒术师……”
相叶江里静默不语, 他深紫色的眸子里似乎有淡淡的水光。
我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抱歉。”
“莉香老师怎么老喜欢说抱歉啊,你为我担心已经让我心存感激了。只是这个诅咒的破解方法我已经知道, 但无法达成而已。”
“已经知道了破解方法却无法达成?是需要很昂贵的药材吗?”
他摇摇头, “不是那样的,是需要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我挠挠头, 好半天才说:“好奇怪的破解方法。”
他也轻笑:“是吧。”
“那相叶老师喜欢的那个人……”终是省去中间失礼的余音,“没有可能吗?”
他的眼镜和身体都像淋了雨,散发出孤独的味道, “她已经把我忘记, 有了新的生活圈子, 很难有让我介入的余地。”
感情的事还真是复杂。我接不上话,只能静静等他从悲伤的旋律里脱身,再说:“相叶老师,你还没吃过饭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打扰你已经很让我不好意思了,怎么能再……”他充满歉意地说。
“没关系的,冰箱里有现成的食材,做饭并不麻烦,相叶老师还是趁现在多休息一会儿。”我把脚边的购物袋提上来,“而且,老是吃这种方便食品对身体也不好。”
他的脸有点红,“其实只是这几天不舒服才吃这些方便食品,平时都有自己做饭。”
“身体不舒服才应该多吃有营养的食物。”
“抱歉……”
我还真是,哪里来的底气去说教别人在饮食方面的问题。自己不把自己搞得一团糟都算是谢天谢地了。
怀着不踏实的心情去厨房做饭。虽然已是半夜,但还是做了烤肉饭。
小姨给我的特产其实是她做的香辣蟹还有肉酱。我记得上次过她的妈妈给她做了香辣蟹的事,没想到会这么巧。
小姨现在也是我的妈妈了。
等会儿要不要把香辣蟹单独做一盘菜?算了,晚上吃太撑了也不好。
“莉香老师。”
我正煎着肉排,相叶江里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回过头,“不躺在沙发上多休息一会儿吗?无聊的话可以打开电视看一会儿。”
“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我想来帮忙。”说完又开始咳嗽。
“不不不,你看上去完全没休息好,还是坐会儿吧。”
最后演变成他坐在餐桌前边看我做饭边咳嗽边和我聊天的诡异场景。
吃饭前我给相叶老师盛了一点海带豆腐汤,“先喝点这个暖胃。”
他在椅子上坐得笔直,双腿并拢,一副拘谨的样子,喝汤的时候异常认真。仰着头,汤水顺着喉咙滑下,不算明显的喉结在上下动。怎么感觉他在微微发抖?
这道海带豆腐汤有这么难喝吗?我盛出来之前还尝了下味道,明明很鲜的。
奇怪。
这顿饭吃得比我预想中平静,至少用餐途中相叶江里没有再次咳嗽出血来。
我担心他大晚上在回家途中又会晕过去,所以让他在我这里留宿。
“客房很久都没有过,所以落了好多灰,不嫌弃的话可能要让相叶老师在沙发上将就一晚。”还好之前趁着天气好把以前不常用的被单翻出来洗过一遍,现在直接盖在沙发上就可以。
“不碍事,我又是吃饭又是留宿,该说莉香老师不要嫌弃我才对。”
安排妥当后这一天总算是结束了,我随便洗个澡,栽到床上睡了过去。
*
周日的早晨,阳光很好,我起来的时候相叶江里已经做好了早饭。
看到男生穿碎花围裙还真是莫名震撼。
“相……叶……老师……”好贤惠。
不不不,这个词太不合适了,我生生咽回去。
有人做饭吃是很好,但给我做饭的是个病人就感觉要被愧疚淹没了。
“早上的时候状态会好些,一般到了晚上才会咳嗽得特别厉害。”他看出了我的不安,还特意解释。
还在喝粥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响了。我调出监控看,站在门口的竟然是宫侑。
大早上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是男朋友吗?”相叶老师不安地问,“我在这里会让他误会吧?”
“不是男朋友,是以前的朋友,相叶老师不用多想。”我穿着珊瑚绒睡衣去给宫侑开门。
常年锻炼的人身材真好,能撑得起一些版型刁钻的衣服。
早上是有阳光,但对比起中午来还是冷,我裹紧珊瑚绒睡衣,站在门口和他说话,“宫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昨天和翔阳聊天时告诉了他现在住的地方,宫侑应该是在旁边听到记了下来。
“你才刚起?”他扫了一眼我身上穿的睡衣。
“嗯,才起床没多久,在吃早餐。”
“我还以为你没吃,所以给你带了。”他手里拎着餐盒僵硬地往我面前一送。
“谢……谢谢……”这些天给我送食物的人也太多了,而且宫侑居然会主动给别人送早餐,简直奇闻。他一般都是被别人送早餐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