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餐盒看他还没打算走的样子,要关门也不是,要开门也不是,索性问:“你要进来坐坐吗?”
他的表情明朗起来,“那我进来了。”
真是,要进来坐就直接说啊,突然变得这么含蓄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走到玄关处突然顿住脚步。
“你好。”从餐厅走出来的相叶江里微笑着和宫侑打招呼,“你就是莉香以前的朋友吗?”
宫侑抿着唇没说话。
“相叶老师,你要走了?”我看他朝玄关的方向走过来,明明早餐才吃了一半。
“中午还有事要处理,所以就不继续叨扰了。”他走到门边,正要开门的时候又回过头,“对了,莉香,原本放在灶台旁的那瓶还没拆封的料酒被我挪到了左下方的小柜子里,我担心你找不到,所以提醒一声。”
“哦,好的。”
“那再见了。”
“再见。”
门合上,刚才一言不发的宫侑这才问:“谁啊?”
我直接往餐厅走,得把刚才没喝完的粥喝掉才行,“学校里的同事。”
“这才几点?你们一起吃早餐?”他的语气听起来很不爽,但还是乖乖跟在我后面进了餐厅。
“你来之前吃过早餐了吗?”他给我带的这个餐盒块头很大,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
“不要偷偷转移话题。”他语气严肃道。
我:“?我转移了什么话题?相叶老师昨晚在这里留宿,所以才一起吃的早餐。”
宫侑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男……男朋友?”
尾音跟被人拽了一下似的,快要抖成波浪形。
“你想些什么呢,都说了是同事。我昨晚回家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他,他身体不舒服这才带他回来留宿的。”餐盒打开,里面是紧紧挨在一起的小笼包。
宫侑是大早上跑到中华街去给我买的早餐吗?
“哈?!!”我的解释没让他满意,直接哼出拉长的疑问词,“你有没有搞错?把陌生男人带回家里留宿!万一他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我没想到他脸臭的原因是这个:“?”
他好像误解了我的表情,“靠!他不会真的欺负你了吧?靠!”
“做什么!”我拉住转身要走,脸上写着“我要干架”的他,“相叶老师昨晚胃疼到躺在沙发上动弹不了,你别胡思乱想。”
“那也不行!不管怎么说都是成年男性,莉香,拜托你稍微有点自身安危意识好不好?这样很让人担心的!”他扯着嗓子说。
宫侑居然会好好交流了,能确切表达自己的关心而不是用别扭的语气伤害别人,真是难以置信。
我捂着嘴,用惊叹的表情看着他。
“我……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我的意思是,我是很担心……烦死了,明明我最近都很淡定的,结果一碰上你的事情就跟得了狂犬病一样。”大金毛垂下头,委屈。
居然会调侃自己得了狂犬病!
“不是,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你进步了有点吃惊而已。”我压下自己的感慨。
他抬起头,疑惑:“什么?”
我拍拍他的胳膊,“就是要这样,表达关心的时候要说清楚,不能单纯地发脾气,不然会让别人搞不清你的坏脾气究竟是对准谁,反而伤害了亲近的人。”
我想了想补充:“沟通上的事要好好向翔阳学习才行。”
“你干嘛和治说一样的话啊?”
我看他一脸吃瘪的样觉得好笑,“高中的时候如果不是宫治会在你说不得体的话时揍你,你真的可能会被仇家追杀。”
“我高中的时候有这么糟?明明很受欢迎的好吧!”他刚开始满脸不相信,又转变为心虚,“那你……你怎么从来不说我啊?”
我在他面前加了副餐具,“因为很喜欢你,所以可以忍耐。”
“其实,侑——”我省去他的姓氏,单叫名字拉近了距离。
他一个激灵:“怎么!”
“幼稚的人不是你一个,我们都有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不用把所有的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像我当初执拗地要去减肥一样。恋人之间要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才行。”
好喜欢的时候说好喜欢,觉得受伤的时候要说自己好难过,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也要倾诉。不要让细微的疼痛堆积起来,变成小虫子的温床。小虫子长大了就会咬掉爱情的根基,摇摇晃晃,把坐在上面的两个人全部摇下来。
现在懂得这个道理,似乎也不晚。
第七十章
中岛敦慌张地从船舱里出来, 跑向正在左舷吹风的国木田,“国木田先生,我刚才想叫太宰先生吃饭却发现他……”
还没等中岛敦说完, 国木田就往不远处的海面虚虚一指, “在那边。”
中岛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穿着沙色风衣的太宰正悠悠地漂浮在蔚蓝的海面上, 旁边还有海鸥应景地飞过。
如果这幅场景不和自鲨挂上钩, 那该是非常祥和的画面。
“为什么没有沉下去?”和太宰呆的时间长了, 被坑的次数多了, 中岛敦发现自己看待问题的思路也和正常人背道而驰。
国木田的眼角抽了抽, “谁知道。”
似乎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太宰身上都是正常的。
“啊!蔚蓝的大海!请以你宽阔的心胸接纳我这——咕嘟咕嘟咕——”
中岛敦:“啊……沉下去了。”
国木田懒得继续看,转身离开。
“欸,国木田先生,就这样放着不管没关系吗?”中岛敦双手抓着栏杆,看了看太宰治沉下去的地方, 又扭头看了看国木田逐渐远去的背影。
二月份的海水还是很冷的,虽说这种危险的事太宰已经做了很多次, 但内心柔软的少年还是不免担心。
作为搭档的国木田就“冷血”很多,“不用管,他自己会想办法游回来。”
说是这么说,但果然还是……等等, 好像有什么浅蓝混着橙色的东西朝这边飘过来了。
是破旧的裙子吗?还是——
中岛敦把上半身探出去,大幅度地前倾, 试图看清那东西的真实面目。
看清那“东西”的瞬间,中岛敦瞳孔一缩, 大喊:“国木田先生!有小女孩掉到水里了!”
“什么?!!”国木田立马折回来, “哪里?”
态度和看到搭档落水时截然不同。
小女孩四五岁的模样, 浅蓝色的长裙外套着救生衣,正随着水面波纹的荡漾,慢慢漂浮。她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睁着,面容恬静,没有半点落水的惊慌。
跳到水里救小女孩的中岛敦顺道也把浸泡在海水里咕嘟咕嘟的太宰给扔进救生筏。
“怎么这样!”太宰治不正经的时候,连抱怨都像在撒娇,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面前坐着个洋娃娃般的小女孩。
这下来了兴趣。
“敦,这是什么啊?”太宰指着小女孩问。
“人。”小女孩惜字如金地回复他。
中岛敦:……
太宰治忍不住笑。
一般来说,小孩子会习惯于亲近漂亮的人,太宰治对自己的长相很有自知之明。他很聪明地靠近小女孩,放大视觉效果,“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小女孩看着他,眼睛不眨,话也不说。
“和小孩子交流这种事果然还是适合织田作来做啊,我完全不行呢。”太宰治无奈地叹气。
小女孩把身上臃肿的救生衣脱下来,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她无声地打量太宰治,太宰也饶有兴趣地在观察她。小女孩的眼睛是酒红色,和他上任boss倒是像。头发却是巧克力色,皮肤也白。
这点完全复刻人鱼小姐。
太宰治把嘴角勾起,好像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事。
“你叫什么名字?”太宰治放弃了和小孩玩你问我答的游戏,倒是给了中岛敦温声询问的时机。
不管怎么说,在大海上捞到小女孩这种事还是太荒谬,她的父母是怎么想的?放这么小的孩子单独在海边玩也太不安全了。关键是小女孩的反应,也太冷静过头。
“芽衣。”听到中岛敦问名字,小女孩高兴起来,原本木头人般的脸酝酿出甜蜜蜜的笑意,“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很好听的名字。”
中岛敦被她的笑容感染,“看来你很喜欢妈妈啊。”
“喜欢,最喜欢!”提到母亲时,芽衣的状态明显更像小孩。
太宰治多嘴问了句:“那爸爸呢?”
芽衣的笑容凝固,脸上的表情慢慢皱缩得钝钝的,不肯说话了。
注视着芽衣的表情变化,中岛敦心道糟糕,他小声对太宰说:“太宰先生,不要问这种问题啦。”
太宰笑得灿烂:“哎呀,抱歉抱歉嘛。”
一行人把芽衣带回了侦探社。
对于他们来说,找人并不是困难的事,可偏偏芽衣只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字却不肯吐露自己的姓氏。除了谈到妈妈的时候会话多一点,问别的问题时都是闭口不谈。
事态陷入僵局。
福泽社长似乎也没有着急着把小女孩送走。
“连乱步先生也看不出来芽衣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吗?”中岛敦难以置信地问。
正在嘎巴嘎巴吃着薯片的乱步,抬起头来分给中岛敦一个眼神:“知道啊。”
乱步任性是出了名的,中岛敦自然不可能责怪,反而略感动地追问:“那芽衣的父母现在在什么地方?”
“找不到的。”乱步低头去拆另一包零食,“芽衣的妈妈已经死了,至于父亲嘛……下落不明的状态。”
凭借这两句话,中岛敦直接在脑海里勾勒出母亲早早过世,父亲是个混账的惨淡家境。
所以说,芽衣现在和孤儿没什么两样。
*
先前喝了半碗粥,现在只吃得下两只小包子,餐盒里剩下的部分还是宫侑解决的。
“你们今天不训练吗?”收拾好餐具后我把桌子给擦干净。
“不用训练,今天下午要飞回东京,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宫侑在房间里巡视,动作不大,很像到了陌生领地正在努力适应的动物。
“莉香,你现在一个人住这里吗?”东看西看地试探了一阵,他问。
“嗯,毕竟家里只剩我一个人。”烟瘾有点犯了,
“我去一下阳台,你要参观的话随便啊。”
他挤到我身旁,“我也要去阳台。”
妈妈种的盆栽全枯萎了,我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处理掉,现在的阳台干净得有些单调。
“阳台上什么都没有啊,感觉光秃秃的。”宫侑一眼扫过去,发出感叹。
“我没什么精力去养植物,之前妈妈养的都死了。”我从睡衣的口袋里掏出烟盒,直接抽出香烟。
”莉香你做什么!”宫侑的表情跟看见傍晚的向日葵齐齐甩头一样。
我被他这声吼震得不敢擅自动弹,“抽烟啊……”
我想想,在小姨家的时候一直被小姨管着几乎没找到机会碰尼古丁,所以他不知道我有烟瘾也正常。
“不是,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高中时你不是乖宝宝吗?”他一脸蠢蠢欲动地要来抢我手里的烟盒。
我赶紧咬住烟嘴,即刻点燃一支,“现在不是乖宝宝了。”
但他这句话也提醒了我,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染上烟瘾的。上大学时明明还不碰这玩意的,那应该是车祸之后的事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最近的记忆好像有偏差。
盯着烟头红红的光点,大脑竟有片刻的恍惚。
“莉香,莉香。”眼前窜出宫侑放大的脸。
“做什么?”我往后退了半步。
“你刚才的表情呆呆的,叫你半天也没反应。”他蹙着眉头,“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可能,我最近记忆有点混乱。”
“香烟这个东西还是少抽,对身体不好。”他唠唠叨叨地说。
“你说的对,只是抽这个东西会让大脑变清醒,时不时来一根,时间长了就变成习惯。”被他这么说,我都不敢太用力地吸香烟,只敢轻轻的。
宫侑张了张嘴又闭上,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我:?
努力了半天才说:“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
“哦,可以。”犹豫半天是为了说这个?
他看我把疑惑写在脸上,这才解释:“治说,要想亲近女孩子得先征求同意,不要乱动手动脚,那样太轻浮了。”
我点头:“治说得很对。”
宫侑咬牙切齿地嘁了一声。
温暖的大手落到我的头顶,轻轻滑过我的头发。
他的手和相叶老师的一点也不同,宫侑的手偏大,相叶江里的则更像女生,偏纤细。
宫侑摸我像在摸狗狗的毛发,从上往下,一遍又一遍,摸得我好想睡觉。现在要是递给他一把刷子,绝对可以给我梳毛——不是,梳头。
“莉香,你现在的状态要比上次在翔阳家见面时好一点,但还是很令人担心。”
头上传来的触感和温度好舒服,像有人在给我做头皮按摩,我快把眼睛眯起来,“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