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久了,这忽然就成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一说就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她便沉默了。
路童说得对。
沉默久了,她便连话也懒得说了。
原来参加辩论赛舌战群儒,现在一天说话都不超过一百句。
原来模拟法庭她能拿第一,现在她连诉讼程序都快忘了。
原来她特别喜欢自己的名字,现在跟着曾雪仪出去参加名流聚会,她都得称自己为沈太太。
连姓都没了。
不知不觉间,她失去了这么多东西。
她不是江攸宁了。
江攸宁应该不是这样的。
但从什么时候变的呢?
是从喜欢沈岁和的那一刻起,还是从嫁给他的时候?
江攸宁想不起来了。
她看似平静的前半生里,其实波涛诡谲。
一场车祸差点让她没醒来。
后来她醒了,脚也废了。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了。
嫁给沈岁和,她觉得自己是高攀。
并且这种念头还在她心里不断扎根生长。
江攸宁闭着眼。
眼泪顺着侧脸划下来,落在玻璃车窗的缝隙间。
隔了很久。
辛语的车停在了万荣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江攸宁缓缓睁开眼,眼睛湿润,泛着红,但在灯光微弱的车里看不真切。
“做什么去?”江攸宁问。
“吃饭。”辛语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下车,“我大中午的把你接出来,你就让我饿着?”
“那肯定不会。”江攸宁笑着下车,“想吃什么,我都请。”
“就那种人均消费三千的地方。”辛语说:“我不挑。”
最后三人去吃了涮肉。
味道浓郁的白色汤底在铜锅里咕嘟咕嘟,雾蒙蒙的热气从锅里蒸腾而出。
正是中午人多的时候,店里人声鼎沸。
江攸宁点了很多肉。
路童坐在她身侧,一路上都悄无声息。
就跟没这么个人似的。
“你咋了?”辛语喝了口啤酒,“替江攸宁伤心呢?”
路童翻了个白眼,“她都不伤心,我伤什么心。”
江攸宁:“……”
辛语就这样,不高兴的时候就喊她全名。
高兴的时候就是宝贝、宁宁、宁儿。
江攸宁给她倒了杯酒,“不提那些不开心的。”
“不啊。”辛语挑了下眉,“我还等着你说那些不开心的,让我开心开心呢。”
江攸宁:“……”
她坐在那儿,抿着唇沉默了很久。
服务员开始上菜的时候,她才在沸腾的环境里温声说:“让我想想吧。”
“想什么?”辛语嗤道:“你现在记忆力都这么不好了吗?刚发生过的事儿都不能复述?就这也好意思称为法学院之光?”
江攸宁:“……”
辛语还是这么不客气。
但江攸宁没有生气,她表情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我说,我会考虑离婚这件事的。”
第16章 Chapter 16 “你别气了,……
喧闹的火锅店里。
江攸宁说完那句话后, 辛语和路童面面相觑。
因为江攸宁的语气太过严肃认真。
她们都听得出来,江攸宁没有开玩笑。
她真的动了离婚的念头。
辛语虽然嘴上天天劝分不劝和,但她打心底里知道江攸宁是个非常有主意的人, 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离婚。
尽管她非常想让江攸宁离婚。
可今天江攸宁终于说了这话, 辛语却直接哭了。
眼泪猝不及防地掉在牛肉盘子里。
特别大颗。
她哽咽着声音说:“妈的!沈岁和到底咋欺负你了?!我他妈非得跟他算账不可!”
江攸宁想哭。
看着她这样又笑了。
“你疯不疯啊?”江攸宁吐槽她, “你不是一直劝我离婚么?我真要考虑了你还哭?”
“我这是喜极而泣。”辛语吸了吸鼻子,“你再这样饭也别吃了,我直接送你去民政局吧。”
江攸宁:“……”
“我说的是考虑。”江攸宁说:“不是决定。”
辛语:“……”
“快了快了。”辛语低下头吃饭,“估计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
江攸宁:“行了, 吃饭吧。”
路童在一旁道:“记得多分点财产啊, 我们还打算让你养。”
“到时候你离了婚, 咱们三找个大点儿的房子,能住一块儿。”辛语说:“不行你们给我融点资,我直接换套大房子, 给你们挂名。”
路童:“到时候我给你们做饭。”
“星期天还能一起逛街。”辛语说。
江攸宁:“……”
“我还没离呢。”江攸宁说:“你们都开始畅想未来生活了?”
辛语和路童同时看她。
那眼神明晃晃在说:不然呢?
江攸宁:“……”
正吃着饭,江攸宁聊起了杨景谦。
“我没认出来。”江攸宁说:“他认出我了, 要不是我记得他名字, 估计要尴尬。”
“他啊。”路童也很诧异, “你竟然不记得他了?”
“昂?”
“那会儿你不是去的最早么?”路童说:“他一般都跟你差不多时间去教室,学习也超好,虽然比不上你,但在系里特别受欢迎。”
“为什么”江攸宁问。
路童翻了个白眼,“你觉得他帅么?”
“还行吧。”江攸宁说:“气质很好,和他聊天蛮舒服的。”
杨景谦说话进退有度, 玩笑适度,说话语气也很温和。
“对啊。”路童从手机里翻了翻那会儿拍的照片,“他应该没长残吧?他长得高, 又帅,气质又好,肯定是系里的香饽饽啊。只不过一直没人拿下就是了。”
那会儿的杨景谦总喜欢坐靠窗的位置。
和江攸宁每次都坐第一排边角的位置不一样,他坐在后排。
法学院的男女比例还算匀称。
杨景谦那样的长相在人群中很容易脱颖而出。
“有一次你俩还站在一块领了奖学金啊。”路童摇了摇头,“你是不是完全不记得?”
江攸宁点头。
她完全没印象。
“不过毕业后就没见过了。”路童啧了声,“有机会可以去去同学会,我看看谁现在混的比较好。”
“大型攀比现场。”去过同学会的江攸宁如是答道。
路童:“……”
顿时没兴趣。
几人的话题再次天马行空起来。
正聊得热络。
江攸宁的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沈先生。
之前在车上,她正不高兴。
沈岁和给她打电话,她直接就挂断了。
这会儿她的情绪平和了许多,正犹豫着要不要接。
辛语一把抢过了她的手机。
看了眼屏幕。
直接关机。
“好了。”辛语说:“世界清净了。”
江攸宁:“……”
行吧。
确实也清净。
-
晚上11:00。
辛语的奥迪A6停在了江攸宁家楼下。
“到了。”辛语说:“请你记得今天说的话,我们撤了。”
“知道。”江攸宁叮嘱道:“路上小心。”
车子疾驰而去。
江攸宁乘电梯上楼。
直梯可以直接上顶楼。
她一个人靠在电梯的角落里,隐匿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只是感觉很累。
刚结婚的时候,她恨不得一下班就回家呆着。
因为这是她跟沈岁和的家。
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但现在她站在家门口。
手搭在密码盘上,三分钟都没输第一个数字。
悬了会儿,手又垂下来。
她站在门口,倚着墙壁。
拿出手机开机。
沈岁和在晚上给她发了两条微信。
【在哪儿?】
【不回家?】
发送时间是晚上九点半。
她在门口站了刷了会儿微博热搜,翻遍了微信消息。
十分钟后,她才输入密码进了家。
家里的灯全暗。
一楼只有窗户那儿有微弱星光,是外面映进来的。
她没有开灯,凭借记忆换了鞋,径直上楼。
二楼也是全暗。
沈岁和应该没回来。
江攸宁看了眼手机。
在会话框里戳了几个字:你回了?
带着质问。
而且还不高兴。
她还以为是他回家了,所以问她。
结果家里空荡荡。
那他问什么?
江攸宁径直回了卧室。
一点儿光都没有。
没有人气儿。
她连灯都没开,直接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一边走一边散开头发,横着往床上一躺。
想象之中的柔软没有到来,而是躺在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
她伸手摸了下,特别烫。
江攸宁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
她尝试着喊了声:“沈岁和?”
“嗯?”沈岁和哑着声音回答,他翻了个身,打开了小夜灯。
昏黄的光在房间里亮起。
他穿着那件白色家居服,心口绣着黄色皮卡丘。
洗完澡之后,头发柔顺地垂下来,显得格外慵懒。
“你回来了。”沈岁和问了声:“吃过饭没?”
“嗯。”江攸宁答。
她从自己这边把房间灯打开,骤然亮起的灯光略有些刺眼。
沈岁和侧过脸来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
谁都没说话。
沈岁和不问。
江攸宁也不说。
仿佛今天江攸宁没有中途离场。
房间寂静了很久。
江攸宁看着他,伸手摸向他的额头。
滚烫灼热。
他反手就覆在了她的手上,眉头微蹙,“手这么凉?”
江攸宁:“……”
“你生病了。”江攸宁抿着唇,眼睛突然发涩。
生病了的沈岁和反应有些迟钝。
他躺在那儿,眼睛没有完全睁开,脑袋窝在枕头最下边,身体蜷缩着。
“没有吧。”沈岁和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他闭上了眼睛,声音晦涩沙哑,就跟被粗粝的沙子磨过一样,“今天外边冷,你手太冰了。”
江攸宁深呼吸了口气,“我去拿温度计给你量一下。”
说着就要起身。
但刚一动就被沈岁和摁住了手。
尽管病了,但他手劲儿依旧不小,江攸宁的手腕被捏得泛疼。
“不用了。”沈岁和的头往她手边蹭了蹭,“真没病。”
江攸宁的手在他脖颈间放了下。
他瞬间瑟缩。
“没病?”江攸宁反问。
沈岁和不说话。
他只是握着她的手,亲昵地蹭了蹭。
江攸宁感觉手背发烫。
他不放,江攸宁便也没动。
他一向如此,生病的时候特别粘人。
和平常的他仿佛不是一个人。
但他很少生病。
他不是个喜欢运动的人,偶尔去健身房,身上没有大块壮硕的肌肉,但体格不弱。
@泡@沫
这次的病来得很突然。
江攸宁关了灯,另一只手缓缓搁置在他的额头。
他昏沉睡着,额头滚烫。
她躺在他的身侧。
昏黄灯光下,他的五官格外好看。
睫毛又卷又长,头发松散地垂下来,大概这段时间忙着没去剪头发,都快到眉毛处。他的眉毛又浓又密,眼睛紧紧闭着,只是眉心微蹙,似是不太舒服。
他闭着眼的时候要比睁眼时温情许多。
因为那双眼睛,着实冰凉没有温度。
江攸宁往前凑了下,吻了吻他闭着的眼睛。
她记得,原来那双眼不是这样的。
沈岁和应当是很温暖的一个人。
但现在,他好像没了温度。
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
“你生气么?”江攸宁温声问他。
没有回答。
沈岁和睡着了。
隔了几秒,他的胳膊搭在了江攸宁的身上。
在发烫的时候,他会主动靠近冷源。
这是人的求生本能。
他将江攸宁揽紧,灼热的呼吸悉数吐露在她的侧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