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见子望去,对方果然就在那里。
这位有着无比纯洁的面容的男子虽然身处黑暗之中(这片黑暗是笼罩人们双眼的黑暗),但是息见子仍然看见了对方。看见了闪闪发光的对方。
在一阵让人烦乱的追击者与被追者还有无辜人士的空间里,童磨无比和蔼地问向身旁被劫持的那对母子。
“哎呀,你们在害怕吗?”
牢牢抓住这对母子的是个瘦高个。他抓住了小孩,也绑住了那位母亲。在焦灼之下他大声地喊道:“给我闭嘴!”他怕自己忽略掉那条野狗的存在。
芥川龙之介也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人开口,但是根据刚才的那声叫喊,他确认了地方的方向。
罗生门是只凶狠的黑兽,它跟随着主人的思想而行动。
息见子明显感觉到绑架了自己的那个匪徒情绪激动,他被朋友的死亡刺激到了,手中的枪已经不稳了。
“停手!”他尖叫道。
有什么能让芥川停手呢?
无辜的民众们?
其实,把这个推卸给百菊会的人也不是不可以。芥川是这么想的。
他做事从来不遵循人理道德,他杀了很多很多人,也不在乎眼前的这几个。手上沾满了冷掉的鲜血,人们的生命像蜂蜜一样黏在他的手上。
然后,那个匪徒说,我们在这里放了炸弹。
童磨哭着问,“你怎么能做这么坏的事情呢?你难道想把所有人拉去陪葬吗?”
息见子想,童磨就是传说中的搅屎棍。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说出这样子的话来。
激怒男人。
杀死别人。
不过,对方的话语竟然能够传达到绑匪身上吗?他难道不是已经死了吗?
息见子确信对方已经死了,那被[意外死亡]而捣毁到分离的身体,在阳光下粉碎、燃烧,就像一堆干柴炭火。
息见子看向敦,对方的手已经失去平稳。他一直在颤抖,就像是患了癫痫。
息见子张开嘴。
有句话,她一直想要说,但是一直没有说出口。但是想来,这个时间,大概就是最棒的时候了吧。
息见子面向敦,幕布上出现了一边燃烧一边再生一边死亡一边复活的男主——阿格尼,在对妹妹露娜的死亡的痛苦与对敌人的恨意中,爬行,而后,行走。
在吵闹与寂静相交的空间里面,息见子问:“敦会保护我吗?”
这还需要犹豫吗?
对方颤抖的手突然停止了颤抖,变得平稳,而安静。
这个慌张的男孩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在过去,他似乎也得到过类似的“神启”。
此时的他应该回答“我会”“这是当然的了”,但是他没有。
敦说:“嗯,我知道。”
百菊会仅剩的男子汉愈发焦急,那个不知名的男子让他多心情变得混乱而充满恐惧。备用电源启动,四周的小灯闪烁着迎来大片的光亮。这位男子汉看见几具熟悉的尸体,悲伤的尸体。
他终于陷入了漩涡般的疯狂之中。
人们都是会为了某个尊敬或是所爱的人,鼓起勇气,在生命的一线里创造奇迹的人啊。
童磨想。
他希冀地看向百菊会的男子汉,希望对方按下手里的按钮。他想象着这个世界化为一片火海,所有人都在火焰之中痛哭流涕。外面的人将惊异于惨剧突如其来,而他则会为这些可怜的人流下眼泪。
但是他试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猛兽咬下了这个男子的脑袋,这只蓝眼的野兽凭空出现,好似这里连接了一起可以从动物园前来的空洞。
拥有着柔顺的白色皮毛以及亮晶晶的蓝眼睛,简直就像是蓝色星星。对方的步伐如此轻柔,像只可爱的猫咪。但是它的爪子无比锋利,嘴牙尖锐的直接能够撕下他人的脑袋。
那个试图按下手中炸-弹的按钮的男子只剩下下半身,下半身上淌满了浓稠的鲜血。他的手指已经下意识地往下落了,但是终究按了个空。
一只苍白的手捏着对方的手指,而那根手指早已经与粗糙的手掌分离开来。突然出现的猛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
“月下兽”咬下了敌人的脑袋,敦的利爪割下了敌人的拇指。
如果夜叉白雪在这里,会砍下敌人的手指的人应该是……是镜花。
敦那完全空白的过去里,塞入了某个人物。
泉镜花。
泉。镜。花。
他提着敌人的脑袋,与站在另一边的芥川遥遥相望。
息见子身上全是血。她唯一一件用于外出的衣服,彻底脏掉了。
然后,芥川也看见了他的“首领”。
第二十七章
首领的名字是森鸥外, 只有爱丽丝小姐才敢叫对方林太郎。太郎这种后缀,十个人里面六个人都会是。比起森鸥外这个名字,森林太郎简直就像是一个在乡下务农的男人的名字。
但无论是森鸥外还是森林太郎, 这都是港口黑手党现任首领的名字。对方过去是医生,现在是统领, 平日的形象是只爱与小女孩玩耍的邋邋遢遢的破烂医生,做起正经事来的时候才像是一个在黑道上摸爬滚打了许多年的“老人”。
事实上森鸥外也不算是年轻了, 他今年都快要四十岁了。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但是人到中年, 精力必然下降。
如果有年轻且机智聪明的后代来扶助他们的话, 也许情况会变得好一点。但是唯一可能的那个苗子因为其成长的特殊性以及扭曲性, 已经被森鸥外本人在三年之前拔除了。
至今为止,这位年近四十的首领尚未找到继承人来继承他的事业, 继续守护这个横滨。
百菊会的各位在瞬间被斩杀灭亡, 人们常说命运无常,上一秒怀抱希望, 那么下一秒就算是迎来绝望与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们渴望着变成有钱人, 变成黑道里的大哥大, 最后却同带领着他们的大哥一起堕入地狱之中。
人生前在一起, 死后最好也要在一起。这是一种小小的愿望, 小小的幸福。但于此进行这场杀戮的“死神”, 已经无暇去顾及敌人的性命了。
敦像幽灵一样靠近息见子,他那寄宿了黄色与紫色光芒的双眼,正如灯泡一般凝视着立于他远方的, 对他不屑的队长,对他所敬爱的医生先生所不满的队长,芥川龙之介。
臭名昭著的黑色野犬独自一人站在边角里, 他的异能,由他的黑色风衣外套化成的漆黑野兽——罗生门失去了之前的凶猛,衰落了一般地缩回了衣服之中。
敦在想,队长他很可能会去攻击医生先生。
因为他看不起自己(敦)。
这个自卑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所以每次一遇到什么事情他就会将一切的责任归咎于自己身上。
——(请别将这些过错怪罪到医生先生身上)
他伸出了双手,试图阻止芥川的靠近。他明明才是小鸟,却要去保护“鸟妈妈”。
敦的双手上全是血,就连下颚上也有一片血。因为异能而化为白虎的敦,用那张锋利的盛满了尖牙的嘴巴咬下了敌人的脑袋。做出那种恐怖的事情的明明是月下兽,但是敦的双唇上也有鲜血。就好像……这是他亲自咬下来的一样。
这不应该。
芥川龙之介凝视着张开双手的敦,以及,他身后的男性。
眼中闪烁过千万种情绪,惊异迷惑恐惧愕然——
芥川龙之介缓缓半跪了下去。
敦疑惑着,疑惑着。
童磨的脸上失去了笑容。
芥川恭敬道:“首领。”
敦的脸上流出来极大的困惑来。
息见子看了看童磨,那名白橡色短发上像是泼了血一般的青年,慢慢地站了起来。他走到那个黄发的男孩身上,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小朋友,”他的语气轻柔得像是一阵风,又像是一多刚刚开放的花。男孩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下去拳头,然后看电影。
童磨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孩的嘴唇也抿得很紧,他突然叫唤了一声,那阵声音就像是狗叫。然后一只橘色的小狗便蹦跳着从一连串座位的后面窜了出来,它汪汪汪地叫唤着,把女人扑倒在地,然后跳进男孩的怀抱里。
狗狗的脸上长着一把电锯。
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回复,童磨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悲伤。他那只原本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抬了起来,自然地垂落在自己的腰部附近。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他哭着说:“大家太坏了,无论是谁都不愿意顾及我的感受。”
息见子无比嫌弃地看向对方。
但是童磨看起来并不想这么简单的结束,他挥了挥手,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金色的折扇。那把折扇上绘满了景致的莲花花纹,对扇锋利得如同一把刀。
于闪现的刹那之间。
血鬼术·枯园落雪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招,因为这个招式真的很美。
黄发的男孩看着人贩子的脑袋从她的脖子上掉了下来,就像一颗被人采下的花苞。
鲜血溅了一地。
“别这样子看我呀,”童磨用那把金色的对扇遮住了大半的脸庞,他害羞地说道,“虽然我很伤心大家没有理我,但是我这是在替□□道啊。”
“这个小朋友和这个女人之间没有任何学娱乐上的关系,所以他们一定不是母子!我刚才一直都在观察哦,这个女人看孩子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爱这种东西,我想来想去,她一定是人贩子什么的。”
芥川想,对方的判断太武断了。就算不是母子,也有可能是母亲让朋友什么的来带一下孩子。
人贩子难道会带着被拐卖的小孩大摇大摆的走进电影院,并邀请对方看电影吗?
想来也不会如此。
芥川捂住嘴,但是咳嗽声还是从唇角溢了出来。
他止不住。
黄发男孩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息见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她的叹息声回荡在这个空间里。
“玩够了吗?”这位疲惫的男性医生,原本插-在衣兜里的双手伸了出来,“童磨,你知道处理后果需要多少时间吗?”四溅开来的血,女人的血和男人们的血。满地都是。
三个杀人凶手。
一个是本职,一个是责任,一个是使命。
围绕着“森鸥外”这个男人。
首领、医生先生,还有……
“哎呀哎呀,我下次一定会记住的。”
“阁下。”
童磨将他心中“小杏”这个词替换成了“阁下”。
他正沉浸在某种新得的喜悦之中。
息见子从第三阶台阶那里走了下来,风衣外褂上也有血。
她来到芥川面前,紫色的双眼落向眼前的这位黑发青年。
“芥川,你刚才是在想把这里的人都杀掉来完成任务吧。”
芥川没敢抬头,他沉着声音,感受着来自于顶头上司的压迫。
“……属下知错。”
息见子悠然自得地走过芥川,荧幕上播放着男主角阿格尼用火点燃了被冰之魔女诅咒成冰天雪地的世界,人们都称颂他为阿格尼大人,火神大人,神明大人……
红色的光影将息见子的脸映得通红,肤色化为火红。
敦才发现息见子要走了,他从台阶上跨出一步,单腿却有些瘸。他踉跄了一下,这才从芥川身旁跑过,跟上了息见子的步伐。
童磨的双眼先是看向天空,然后又落回地面上。他又轻身询问的之前那个被他拯救了的可怜的小男孩,“已经没事了,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抱着一条脸上长了电锯的黄发小男孩有着无比寒碜的脸,简直就是个丑孩子。他是不是理解了现在的状况是什么又好像没有理解,。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他看起来都不是很在意。
他的家里人都已经死光了。
“电次。”男孩说,“我叫电次。”
童磨觉得叫这个名字的男孩实在是太可怜了,他的眼泪倏倏地往下流,眼里泛起空泛的慈悲来。
“那你有什么会完成的愿望吗?”他看起来是想去完成对方的愿望。但是童磨想,在对方说出那个愿望的时候,就让对方去地狱里做吧。
地狱里可是什么都有的呀。无论是多么让人无法想象的事物,地狱里都会有。
电次那好不容易松开的拳头又紧紧的握了起来。
他满怀希望地说:“我想吃汉堡,吃到死!”
橘色的小狗又汪汪地叫唤了起来。
童磨就说,“那我们就让这位大哥哥请我们吃好了。”
这位大哥哥指的是面色阴沉的芥川。
芥川黑着脸,被童磨骚-扰着。
男孩那张寒碜的脸上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息见子本想直接走出通道,却发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是不适合让他这么做。而努力跟上了他步伐的男孩,身上的血比他更多。
不仅仅是手臂,连脸上都有。
他的手指里甚至还有几根属于那个男人的头发丝。
息见子又在那里哎呀哎呀地叹气。
“你不是个好人啊。”黑发的医生对敦说。
敦的脸蛋吓出了个死一样的苍白。
他作为人的某个部分已经被否定了,而被否定了这个部分的敦,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在人间作为人类的能力。
他的心在抽泣,心被无形的丝线撕扯成千万块碎片。
息见子觉得他真可怜啊,简直被她这个恶人否定了一切一样。她在过去还没有遇到过这么脆弱的人,居然会有人把她当成生命中的支柱。
但是,看在,“你会保护我”的这份上——
“没关系,”息见子又说。她虚虚地抱了一下这个不知道从那条世界线里成长起来的孩子,用安慰的语气安抚着对方千疮百孔的内心。
“我也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