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杏不能因为没有看过我的家而说我在胡言乱语呀。”童磨的舌尖压着那个“呀”字,他楚楚可怜地看向息见子。
息见子看着他,就好像是在看一块木头。
她模仿着对方的语气,却用着无比敷衍的态度说:“你明明都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为什么要否定我说的话呢。难道在你看来,我所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微不可见的尘土,对你来说都不值一提吗?”
童磨像是突然之间提起了精神,“不,不哦。”他慢吞吞地否定道,“我只是太伤心了,所以才没能顾及到你的心情,太对不起了,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息见子才不想原谅这个满口屑话的男人呢,她只是想要睡一个安稳一点的一片黑色的觉,为什么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物会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并且做出一些列她根本无心去回答的蠢事呢?
雪华绮晶,你什么时候才会变得聪明一点。息见子偶然想到。
为了尽快结束这个让人有些恶心的梦,息见子对童磨说:“你为什么还不去地狱,死人。”
她要一语道破对方的“身份”。
故事里面不常有一些不知道自己死了的死人像活人一样活着的故事吗?不也有一些被点名死者身份后崩溃成灰烬的故事吗?息见子想,如果告诉童磨他已经死了,那么眼前这个比小早田童磨看起来更年长一些的童磨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呢?她紧紧地盯着对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期待的光芒。她可以劝阻一个傻姑娘不要死,也可以提醒一个屑人你已经死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相互矛盾的事情,这是人之常情的事情呀。
童磨怔住了,他之前那生动的表情都变得像石膏一样僵硬。
“太坏了,”他生气地说,“你怎么能对如此善良的我说出这样过分的言语来呢?你难道不觉得身为一个女孩子,用那张嘴巴说出如此坏的话语来简直是一种罪孽吗?”
息见子为对方那固执的矫揉造作的模样给震撼到了。
她说:“去死啊人渣。”
斑驳的世界像玻璃一样碎成蜘蛛网格子网纹一样的形状来。
童磨好泄气地坚持着那番对自己有利的话语。
“你为什么不能变的善良一点呢?”
息见子踩过那些密密麻麻好像虫卵一样的荷花和荷叶,走到河的另一边去了。
站在彼岸的她惊讶地发现,原来童磨他的寺庙建在一张巨大的恶兽的嘴巴里。
他原来在地狱啊。
第二十四章
息见子睡醒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偷个懒就几十分钟,再多一点就是一个小时。哪想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白天已然向黄昏那个方向倾斜。她迷迷糊糊地去问筋肉“美少女”茉莉, 茉莉娇俏地说:“没关系哦。”
真是善解人意的咖啡店工作呢。
息见子重新背上自己为数不多的包——外套还有廉价的男士皮夹, 离开了。回到地下室需要三十五分钟, 这是她在无聊之下每日测算出来的均值结果。
她的皮鞋跟落在地上,在转角口和一个正在哭泣的女孩直接撞上了。女孩穿着直露大腿的黑色百褶裙, 衣领也开的很低。染着红色的辣妹发色,耳垂上也挂着过分可爱的耳环。但这些因素结合起来,就会让人觉得这个女孩子是那种坏学生。
息见子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
女孩一直在哭, 她看起来就想在路上随机揪一个路人诉苦,而息见子就是那个幸运的路人。女生一把抓住了息见子的衣服下摆不让她离开, 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用力地抽泣着。
“为什么岩君要抛弃我呢?”
息见子只觉得自己好似误入了什么言情剧场,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语气的女孩子了。
而且还是个哭着说的辣妹女孩。
她可不是这款的哦。
息见子的身高和对方差不多, 而且自己还踩着增高鞋垫。女孩没有穿高跟鞋, 穿着的是拖鞋, 这就给息见子俯视对方提供了机会。
被陌生的中年男性俯视着的女孩抖了个机灵,她还是不愿意放开那只揪着对方下摆的手。
她看起来一定是要哭诉一番才行, 否则的话,她是绝对不会放开那只手的。
真是麻烦的女孩子啊。
息见子便准备侧耳聆听了。
看见男人做出倾听这副姿势的女孩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向这个路上随便抓到的大叔吐露自己的过去。
和息见子想得一样, 女孩所说的伤心事,不过就是男朋友看上了更漂亮更火辣的女孩子而不再理会自己了。兴许是被童磨影响了吧,息见子只觉得这样的故事千篇一律的无聊,简直是在浪费人的时间。就连一朵花开放的过程也比这有趣。
(不能这么想。)
女孩在一大段话后停顿了一下,息见子明白了对方已经暂时性讲完了。这个时候, 就需要作为倾听者的她来表述自己的观点了。
息见子听完了,问,你为什么把一切的错都怪罪到你男朋友身上?你自己就没有任何错吗?
女生本以为这个路人会关心关心自己,陪着她一起骂那个渣男男朋友的。可是眼前的这个大叔不仅没有应和她,反而反问她自己有没有错。女孩气急了,还有些害怕,她不明白叔叔为什么这样子。
为了壮大自己的胆量,这个辣妹大声地说:“明明就是他的错啊!我都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我逃课抽烟打架喝酒,不就是为了让他高兴吗?他为什么要去找别的女人,我明明都这样子努力了。是我还不够漂亮吗?是因为我没有另外的女孩子漂亮吗?”珍珠那么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女孩伤心极了,就像每一个女孩伤心的样子。
妆都花掉了。
她哭泣着的时候,站在她对面的颓废大叔却像个黑暗的生物一样盯着女孩。对方的身体微微偏斜,背光所制造的阴影洒落下来。
女孩感到了一股别样的、心惊胆颤
“与其向我哭诉,还不如找找自己的问题在哪里?”缓缓扭动着身体结构的变化着形象的医生,面容阴暗得像个怪物,或者斯内普。
女生没想到,对方接下来的话语变得尖锐且让人难堪。
……
你难道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想过对方的反应吗?就算一开始没有到现在也没有这种觉悟吗?
你是野狗吗?还是猴子。
我本以为学校都会开设伦理这一课堂。
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问题在哪里吗?
……
她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真可怜。”男人的眼眶里淌下眼泪来。
女孩的心灵受到了某种触动。她有一种自己被关照着的错觉。
至于之前那个问题,她又哪里知道呢?她只知道哭哭啼啼,用那张漂亮的年轻的脸蛋哭泣。在外人看来,她是多么可怜啊,而她眼前那父亲一样的男子脸上是何等阴郁,他一定是一个坏到头顶的父亲。否则,看起来这么乖的女孩怎么会哭成梨花带雨的模样呢?
一定是这样的。大家总是会用自己双眼所看到的东西进行猜测,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就无法将根本不成故事的片段延续成痛彻心扉又或是令人心动的故事了。
女孩的哭声逐渐变小,她低声说我不知道啊,你能告诉我吗?
她脸上全是泪水淌过之后的沟壑。
她应该是个高中生,裙子太短了,衣领也拉到下面去。
息见子提上了对方的领子,她说,你穿什么我都不在意,只要是你愿意穿的。我也没有什么好对你说的,因为我只是一个陌生人,并不是了解你的什么亲近的人。
女孩有些惴惴不安。
她看起来想要一点提示。
男性医生张了张嘴,从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一个。
廉价。
“因为你看起来很廉价,所以别人才会对你爱搭不理。”
女孩看起来有点懂了,但是她想,她身上的衣服也不是便宜货色,需要的金钱比一般人也要贵上许多。烫发染发还有接发,花了她整整一个月的生活费。
这样的她哪里算是廉价呢?
男医生又说:“我认识一个叫高柳的老师,他也有过一个像你一样的学生。那个学生比你更加廉价,更加放浪。”
女孩看起来有些愤怒,但她无法反驳。她其实差点就没有拒绝那个要求。
“那个老师呢,向女学生举了个花魁的例子,他问女学生花魁需要什么,女生说美貌以及床上技术。不是这样子的,花魁需要各式各样的才艺,她需要会花道、茶艺、乐器,要懂得迎合但不亲近别人,有的时候还要充当客人的对手。而且,她们从来不会轻易地对男人“认输”。”
“如果轻轻松松地就投入男人的怀抱的话,她还能是为老板赚来最多的钱、最高贵的那只女王蜂吗?”
女生羞红了脸。
“我、我。”她看起来有些无地自容。
她之前在大街上发疯哭泣的勇气全数不见了,她被眼前这个有着咄咄逼人气势的男人吓到了,她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她读懂了这些话语中提现出来的某些信息。
她要做到高贵,而不是廉价。
女生揉着衣角,小声问道:“那个……我能有你的电话号码吗?”此时的她倒担心起自己如今的打扮有多么的不适合清纯了,她这怪异的不符合形象的举动,让人侧目。原本的女生一定是大喊看什么看的,但是如今的她已经被磨光了勇气。
息见子哪想到一个两个都找她要电话,她本来想直接拒绝掉的,但是出于为这种未成年女生的考虑,她又说了之前和锥生零说过的那番话。
女生找了一遍都没在身上找到纸和笔,最后只好在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扯出一张面巾纸来,用自己最爱的树莓色口红在面巾纸上潦草地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完号码她还觉得不够,又在那串数字后面补了一个字。
——[凛]
接过了面巾纸的息见子这下子就有两个陌生人的手机号了。
女生扭捏着说,“我的名字是凛。”
原来面巾纸上的那个字不是什么暗号,而是她的名字。
息见子又等了一下,对方也没说话。觉得她说完了的息见子,就踩着皮鞋哒哒哒地离开了。
“我……”女生无法呼唤来已经离开了的男医生。
女生其实是想说,她叫五条凛来着。
但是这个被她看作是罪孽的姓氏最终没有说出口。
自从家族里诞生了那个男人以后,她们家族所有的资源都向对方倾斜,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开始以那个男人为中心而活着。
不具备任何咒力、无法成为咒术师的五条凛,成为了被家族抛弃的垃圾。
[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可是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成为咒术师。
咒术师都是被天定的人,至今为止还没有出现过超出天命的人。
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
息见子看着天空,天空灰蒙蒙的。雨季的确要来了,所以要下雨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只希望自己走回地下室之前,雨不要下下来。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又蓦地想起没买过雨伞——之前碰巧都没有遇上过需要伞的雨天。于是息见子走过便利店时候又折返回来,在小小的便利店里买了两把透明雨伞。
它们还是捆绑在一起卖的父子伞。
在看到那个牌子的时候,息见子失笑。
她拎着两把雨伞出门,刚走到一半天上就落下了雨。在雨丝与地面接触的这个过程里,息见子享受着人们被雨淋到的惊呼声。可没过多久,另外一种担忧影响到了她。
他想起敦似乎出门没带雨伞。她起初想要雨对方联系,却发现自己没有手机,对方也没有。她自己的那个手机,其实已经交给好友帮忙看着了。哪想到这一看,就是一个世界的遥远距离。
雨水向下滑落,世界一片模糊。
息见子希望那个傻孩子不要因为想要省钱淋着雨回来。
淋雨是会感冒的,会发烧的。
岂料到了晚上,息见子果真看见一个浑身湿透了的傻孩子。
第二十五章
等到天昏昏然, 雨水如旋风一般穿越人群而来的时候,道路上便传满了噼噼啪啪的声音了。那种如同爆裂鼓声一样打在人们耳膜上的雨点,简直比人类本身要快乐。
息见子坐在椅子上, 后背贴在硬邦邦的椅背上。她手中翻看着报纸,边上还堆着一些旧杂志。
她知晓自己打扮好了是张俊美的男人的脸, 所以特地拿这张脸去报刊小店老板娘那里刷了好几次的存在感。息见子有时也觉得利用男人的脸是一种恶劣的犯罪行为,但无论如何, 有利于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过错可以减免一半。
人都是要恰饭的嘛。
在困意向她袭来的时候, 那扇铁门吱呀地放开了, 从外面探进来一个湿漉漉的脑袋。那个白色的淋湿了的脑袋, 像块融化了的冰激凌一样正在往下流水。
息见子看着他, 目光看起来冷冷的。
等到对方像只蜗牛一样慢吞吞地挤进来以后,息见子才放开了那个抱胸的动作。她说你真傻啊, 你怎么这么笨呢?
她重复了两遍,傻和笨,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同一个词。
穿过雨跑回来的男孩子, 从外套到内衣都是湿淋淋的。他身上不断地往下淌着水, 混乱的雨天里浑浊的雨水沿着顿的褶皱不断往下滴落, 那些水滴迟早会在原地砸出一个水坑。
还好地面是水泥地。
息见子没有站起来,紫钻一样的眼睛冷漠地看向顿。敦先是紧紧地关上了门, 手上的黑色手套因为湿透了而黏在双手上。手背上露出五个五个凸起的指骨骨头。
“你单知道买雨具要钱,难道不觉得弄干衣服很麻烦吗?”
敦无比羞愧。
息见子想起白天的那个女孩子。
可是已经无法再挽回了, 湿掉的衣服再不弄干的话明天就不能穿了。吝啬的工作单位只发了一套黑西装,却规定每日上班都要穿着衣服去。现在又不是衣服夜里洗了白天就会干掉的夏天,缠绵的雨困住了这个季节,差点将他们杀死在这陷于地下的小小空间当中。他们这么规定,就是想要员工们再去买一套。说不定卖西装的店铺还属于港黑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