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走,刚做完一场手术回来的主任把他叫住了。
“手伤怎么样了?”主任看了眼他的手掌,“愈合情况还不错。要是能尽早回来上班就好了。”
医院总是忙碌的,医生当然是越多越好,多一个医生,病患压力就多一个人分担。
更别说江见疏本就是外科挑大梁的一员。
“主任,你就别给师兄压力了,”张听月看完应恺的情况,从病房里出来正好搭上话,“要这样,你也跟应恺说说让他赶紧回来上班。”
主任没好气:“说你师兄两句你又急。”
“我可没急啊,我就是给师兄说句公道话。他每次来你都要这么说,他肯定也想快点痊愈回来上班的啊,对吧师兄?”
江见疏嗯了声。
主任说不过他们,摆摆手把人赶走了。
江见疏刚走没几步,身后张听月追上来:“师兄!”
她换上了常服,江见疏随口问:“下班了?”
“我出去吃个晚饭,回来值夜班,”张听月小心地瞥他几眼,“师兄,你是要去接嫂子下班吗?”
“嗯。”
她哦了声:“正好,我去那附近买点东西,顺路跟你一起吧?你是走过去吗?要不我去开电动车吧。”
拜手伤所赐,江见疏这段时间都不能开车。
“不用,我打车过去,”江见疏顿了顿,“你如果着急,可以去开电动车,不用顾及我。”
明明一起打出租车更快。
张听月听出他话里隐约的意思,眸光暗了暗,很快又笑起来,玩笑道:“算了,大冬天的吹风太冷了。师兄你就发发善心,带我一程?我又不是不出打车费。”
江见疏看她片刻,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
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完,乔柚正收拾这东西,前台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楼下有个男人找她,等了好久了。
她心下警惕,问她对方的外貌特征。
“是个中年男人……”前台话还没说完。
“乔乔,是我!”那边忽然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你下班了吗?”
“不好意思先生,我正在给您联系,还请您稍微等待一下……”
“我是她爸,你让她赶紧下来就是了。”
“这……”
乔柚愣了愣,握紧了手机。
两秒后,她又松开,说:“麻烦你了,我马上下去。”
大厅,她见到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多年未见,男人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发丝掺了一把白,眼角皱纹松垮,远超他这个年龄的沧桑。
乔云平见到她,也愣了下神,随即陪着讨好的笑迎上来:“乔乔。”
乔柚咽下喉间的微涩,往后让了半步,冷淡道:“你自己也姓乔,不要这样叫我。”
男人笑容一僵,像是不在意她的态度,自顾自地说:“我本来想上去找你的,结果保安死活不让我上去,我打你电话又打不通……”
“拉黑了,当然打不通。”
“……”
乔云平跟着她一路走出了写字楼,乔柚深呼吸一口,转向他:“所以电话打不通,你就直接上门来堵我吗?你想干什么?”
乔云平沉默良久,低气道:“乔乔,爸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找你,好歹我当初也带你吃带你玩儿,也不是没管过你,多少有点父女情分吧?你就看在这点情分上,借我十万,等我生意做起来了——”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之前电话里说的话啊?”乔柚打断他,算着时间,江见疏快到了,她不免急躁起来,“你是死是活是穷是富都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借钱给你,我们之间也早就两清了。”
她缓了缓火气,说:“现在你知道你是我爸了,早干嘛去了?”
乔柚的童年,不是没有过明亮快乐的日子。
只是太少太少了。
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乔柚又说:“你别再来了,你再来我就报警。”
说罢她转身要走,乔云平却追上来抓住她,方才的和善少了大半:“乔柚,做女儿不能这么没良心,你小时候我供你吃供你穿,那份钱你还没还我吧?现在跟我说两清,你这是一个当女儿的该说的话?怎么着,你还想把你老子抓起来?”
乔柚挣扎喝道:“放手!”
她正着急,忽然一只手抓住乔云平的手腕,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将他的手从她身上扯开。
一道阴影横亘在她身前,将她和乔云平隔开。
乔云平一愣,认出他来:“你是……”
“虽然我和您有过一面之缘,”江见疏语气温和地说,“但当时我就想问了,您真的是乔乔的父亲么?”
第45章 瑰芒沙砾 那还需要念想什么呢。(二更……
乔柚在兆溪失踪的那段时间, 江见疏跟着警方回到宣江见过谭冬和乔云平。
说实话,在见到这两位“父母”的时候,他是惊讶的。
在这之前,他对乔柚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高中时期她就甚少提及, 就算是家长会, 她也早早地吵着去吃饭, 吃完要么直接回宿舍等家长会结束, 要么就拉着他们在食堂写作业写习题, 或是去操场乱晃。
等家长会结束, 便同他们刻意地分开。
加上每个班家长会时长都不一样, 这就导致家长会开了不少次, 可他和江见疏就是没和乔柚的父母打过照面。反过来, 乔柚也是一样。
江见疏只从她的某些反应和只言片语里大概猜出, 她的家庭状况算不得完整。
后来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互相之间的了解就更少。
直到乔柚失踪。
江见疏见到乔云平的第一眼, 就忽然明白了那句“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糟糕透顶的男人。
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他请了一大桌子酒肉朋友在家里喝酒, 醉醺醺的, 问他女儿的情况,他哈哈大笑,站在门口摇摇晃晃,口齿不清地说:“什么女儿不女儿的,我没有女儿啊,早跟她妈一起死了!”
屋内宾客哄笑一堂。
“别这么说啊,乔总,”有人笑话道,“以后你没钱了就知道有女儿了!”
江见疏站在警察身后, 冷眼看着。
理所当然的,他没能从这里得到任何乔柚的消息。
甚至,“乔柚”这个人,在乔云平口中都不存在。
他不知道乔云平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见这一面也就够了。江临舟也告诉他,大学四年里,乔柚没有回过一次家。
所以失忆的乔柚问起父母时,江见疏含糊过去了。
有这样的一个父亲,她知道了也不会开心吧。
失忆的她,是江见疏许久未见过的轻松、快乐的模样。
任何的阴霾,他都不想带给她。
即便现在乔柚恢复记忆了,那天他听见她和乔云平的通话,依然没有多过问。那是她不愿在他面前提起的,那他便不强迫,也不左右。
除非——
像现在这样。
乔云平很快反应过来,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她爹,难道你是?你和乔柚结婚了对吧?那她的债你来替她还也一样!”
江见疏:“但我可我不记得,我妻子什么时候有欠您的债。”
他嗓音冷下来:“我倒是记得,您自己亲口说的,没有女儿。”
乔柚眼帘抬了抬,看向乔云平。
虽然这个答案她并不意外。或者说,这还真是乔云平说得出来的话。
“关你他妈屁事?”男人彻底撕掉了脸上最后一点平和,“再怎么样我都是她老子,她身上就是流着我的血,老子没钱了子女孝敬,那是他妈的天经地义!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在这儿耍威风?”
乔云平的大嚷大叫引来周边行人的注目,乔柚皱眉,拉了拉江见疏的衣角。
手被他紧紧包住,带着安抚用力握了下。
这时一道女声插进来:“师兄,我已经报警了。”
乔柚这才发现张听月。
张听月音量不小,像是故意说给对面的男人听,江见疏闻言应了声,对乔云平道:“既然你这么占理,不如听听警察怎么说。”
-
乔云平走得狼狈又不甘,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
没了热闹看,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
江见疏突然叹了声气。
不带什么厚重的情绪,一声做作又遗憾的叹息。
乔柚:“怎么了?”
“怪我,手受伤了,”他略带遗憾地说,“不然刚刚我能比他更嚣张。”
乔柚想了下,没忍住笑了,她还真想象不到江见疏嚣张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见她情绪松懈下来,江见疏神色明朗,转头朝张听月道谢。
张听月从怔愣中回神,忙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就随口唬他的……嫂子你没事吧?”
乔柚:“没事,谢谢你。”
张听月踌躇了一下,小心试探道:“刚刚那个……是你父亲吗?”
乔柚一顿,嗯了声,并不想和别人多说这件事,转而把问题抛回去:“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哦,我过来买点东西,顺路而已,嫂子你别误会啊,”张听月急忙解释道,“我先走了,还得回医院值班呢,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好像真的很赶时间,也没等回复就走了。
乔柚看着她背影走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也没打算误会什么啊,她怎么每次都这么说……”她咕哝,“我很小气吗?”
江见疏:“我倒是希望你小气点。”
江见疏牵着她走了好一段路,乔柚越想越在意:“你和张听月,大学怎么认识的啊?”
“开始小气了?”他玩味地问。
乔柚轻哼:“我就随便问问。”
“我们读研的时候是同一个导师。”
乔柚哦了声。
那没什么特别的嘛。
……好像是没有。
乔柚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说了句:“那,还挺巧的,一起调来临城了。”
江见疏随口一应:“也许吧。”
-
张听月一路走进商厦,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再出来时没看到乔柚和江见疏,才松了口气。
她望着往来的人潮,酸涩渐渐翻涌。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江见疏和乔柚亲密无间的样子了。早该习惯了的。
可——越来越难了。
自从知道他们其实早就离婚之后,就变得越来越难了。
是啊,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能这么亲昵?
乔柚连婚戒都不戴了啊。
所以对江见疏来说,哪怕是离了婚,他唯一的选择也只有乔柚吗?
口袋里手机铃声叫嚣起来,她看清来电显示,神色变得仓皇无措。
铃声响了又响。
她最终接起。
-
晚饭乔柚和江见疏是在外面吃的,从餐厅出来,外面落了雪。
雪势不大,落到衣服头发上就化成了水,回到家衣服已经湿了一片。
江见疏拨掉她头发上还没来得及化掉的一片小雪花:“洗澡去,别着凉了。”
乔柚站着没动:“一起吗?”
江见疏抬眉。
她义正辞严:“我也怕你着凉。”
“女朋友,”他慢悠悠地唤,“我记得我们上一回一起洗澡,可不是单纯的‘洗澡’。”
上一回一起洗澡,是他生日那天了。
乔柚把他骗进浴室的。
“……我知道啊。”她理不直气也壮。
“那?”
“一起洗吧。”
“……”
对峙片刻。
江见疏说:“你自己说的,禁止‘成年人活动’。”
乔柚抿了抿唇,扯着他的袖口,声音很轻:“你就让我撒撒娇吧。”
她垂着眸,交错浓密的长睫间是罕见的脆弱。
几秒后,他松口:“好。”
-
浴室里云雾化不开似的,家里的浴缸总是很少用,这回难得派上了用场。
浴缸里水位浅,声音被闷在水下,像几条被困住的鱼。
乔柚思绪有些散,却还是分神去看他受伤的那只手,生怕磕了碰了,或是沾了水。
“手……”一开口,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含糊地说了这么一个字之后声音便破碎不堪。
江见疏俯身过来亲她,装作不懂:“手不是在下面么。”
跟他似乎说不通,乔柚有点急又有点委屈。
水声搅动。
他不满,吻着她的颈侧哑声说:“别松手啊,学妹。”
江见疏的伤手有没有事,乔柚不知道了。
反正她的手快废了。
……
主动要求一起洗澡的是乔柚,洗完后生闷气的也是乔柚。
从浴室出来,她裹着被子在从床这头滚到那头。
江见疏拿了吹风机过来,插上电,站在床边说:“要不要男朋友帮你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