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抠手破了,有抠手的习惯,那个大拇指啊,紧张了就会抠着。
指甲盖都不太完整的那种。
主任吓了一跳,“不疼啊?”
十指连心啊。
“那中国人怎么办?里面的中国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
主任说不出来,两方交战,越南是有虐杀的前科的。
人人都记得去年的排华事件。
公海里面飘着的都是我们同胞的尸体。
他回答以沉默,刚才战事讨论的喧嚣还在耳边,整个办公室突然安静的吓人,伸伸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那我们的公民怎么办?”
能不能,能不能接回来,或者说能不能有个地方庇护一下呢?
主任喉咙上下滑动一下,最后只说了五个字,“我们,弱国无外交。”
是啊,弱国无外交。
我们等这么多年,西方对我们的封锁这么多年,我们友邦都没有几个,建交的国家都没有几个,我们哪里来的外交呢?
我们光是打扫干净屋子就用了很多很多年。
我们没有那个能力,没有那么精力,去跟政府间交涉,去保护我们的侨民。
所以,打仗了,可想而知。
伸伸的眼睛,忽然一下子刺痛。
瞬间就红了。
他觉得自己呼吸不顺畅,人直接就靠在椅子上去了,头仰着。
像是一条没有呼吸的鱼。
“怎么了?怎么了?”
“快来人,来人——”
“小刘发急病了,发急病了——”
耳边嘈杂的声音,乱糟糟的。
伸伸听得就像是两个世界。
西爱联系不上的,她在国外根本联系不上。
他知道,按照计划,西爱这个时候,已经在越南了。
有一种病,是肺部纤维化,呼吸困难,肺部像是木头一样的,呼吸都带着疼。
伸伸听说过这种病,在陕北的时候听说很多矿工会得,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觉得呼吸困难。
从椅子上倒下去,他自己尽可能的贴着地面,贴着地面呼吸。
他觉得短促。
他跟自己说,深呼吸,深呼吸啊。
刘伸伸,你得深呼吸,你不能就这么憋死了,你还有事儿呢不是。
他得起来啊。
火线后面全国团结一致,势必要打赢这场硬仗,万众一心。
前线伤亡惨重,仅仅两天时间,伤亡人数就达到4000人。
分三路进攻,南北两路对高平攻占,北路正面防守,南路穿插进攻,为了快速占领运输人像南边占领,我们坦克上面搭载士兵过多,遭到扫射,每车20人全部用背包带把自己固定在坦克上,原想着快速运输过去,却不想最后全部牺牲。
那一个车队,都没了。
西爱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和平年代也有动荡的不安,也有战争,也会有冲突。
原来,我们也并非安稳,之所以安稳,不过是时刻准备着而已。
她就说为什么晚上那么多车队一车一车的往南边走。
里面全是人,带着武器装备的战士啊。
因为是急行军,所以才连夜南下,因为有重型武器弹药,所以轮胎的痕迹才那么深。
因为要背人,所以才从机场附近走偏僻处隐蔽。
我们打的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速度要快。
以快取胜。
第243章 战争
西爱从来没想过,自己离战争会那么近,那么迫切。
下飞机大家都往外走,她自己拎着箱子,去机场内部洗手间想了想,“你看一下,我先去,你再去。”
去干什么?
补妆的。
走到哪里都喜欢光鲜亮丽的,她就是有钱,到这边来一定要显得自己很有钱很有身份,她不会法语,但是英语还可以,但是她说自己是英国人人家也不相信啊。
等结束后,机场人流都走差不多了,太磨蹭了。
虎子自己进去,“我一会就行了。”
“不着急,我们时间来得及,又不赶飞机。”
西爱自己就打量着这个机场。
她还在二楼没有下去呢,这是这边最大的机场了。
然后就看见了,下面的人在查护照,这很正常。
但是他们在抓人。
就那么一个人,拿着护照,一下子就抓起来了,西爱走近两步,趴在窗户上往下面看。
那个人在喊,她听清楚了,是中国人。
为什么抓中国人呢?
但是形势不对,喧哗声一阵,然后人就被带走了,捂着嘴带走的。
后面的人很多,但是中国人不多,有外国人,只是侧目的看着,然后拿着护照依次通行过去。
西爱就抿着唇,这边是机场通道,没有人了已经,她自己一个人提着两个箱子,瞬间进了女洗手间。
等虎子很久才出来,他肚子有点不舒服,西爱一把拉住他,“你进来——”
“我进去干什么,这是女——”
西爱一皱眉头,把洗手间门关上,“我觉得不对劲,他们刚才抓走了一个中国人。”
“怎么抓的?”
“我不知道。”
虎子一瞬间心就凉了,因为他看见了西爱的眼神,那么冷那么深,里面太多太多的东西了。
来之前,知道环境不是很好,但是问题不是很大,他们速战速决,砸钱带东西。
“之前是黎笋集团,公然反胡志明路线,打算组建印支联邦霸权。”
“他们从去年开始驱逐中国公民,去年初到今年底,被驱逐的华侨数不清,我们如果出去,会不会被带走。”
西爱问,她自己把这门,声音几乎听不到,然后身体向内侧防御,防止有人进来。
“我们没有做什么?我们什么也没有做,凭什么带走我们呢”
西爱摇摇头,“没有为什么,这是政治,我们不能这么下去,我们应该走别的地方。”
她自己捻了下手指头,语速明显加快,“如果是,那我们就要在被发现之前跑走,如果不是,我们虚惊一场,我们还是来这边友好交流。”
“但是虎子啊,你们家就你一代单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得聪明知道吗?我身体不是很好,东西也带不走,跑也跑不动,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最起码得有人带信回去。”
“当然,我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
虎子现在还是觉得不可能,好好的干什么抓人,而且一点动静也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来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
但是看西爱这样严肃,他心里也犯嘀咕。
西爱自己换衣服,找了最寻常的裤子上衣拿出来穿,然后她的东西,不要了,塞到洗手间的格子里面去了,里面写着国内地址跟联系方式,其余的钱随身带着。
然后虎子衣服也扔了,就带来一套仪器。
“我想好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天黑,天黑了以后,我们逆着方向从机场后面走,后面跑场那么大,总有地方可以跑。”
“姐,不至于,要不我先先去试试,要是能走就走,你跟着下来,不能走的话,你跑。”
一巴掌直接给他拍脑子上了,“傻,君子不站危墙之下。”
“我觉得你多想了,就是小心眼了,人家都哗哗走了,带走那个说不定有问题呢。”
看了西爱一眼,不好意思直接说西爱这人就是敏感了,被害妄想症,娇气做作过头了。
没办法,虎子得听她的啊。
躲到天黑,天黑透的时候,西爱就跟虎子走了,人家门锁了,他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前面大厅出口跟后面机场跑道的连接处。
他们想从后面跑,但是门锁了。
“怎么办?”
西爱就闷不吭声的去开窗户,窗户能打开。
“跳下去。”
“姐,二楼。”
“跳。”
虎子就够死了,“我说真的没有事,你看看现在,跳窗户了都,一会是不是钻狗洞了,真行。”
看西爱一眼都觉得胃疼。
好好的日子不过,做什么呢?
“你怎么不跳?”
西爱心里面很沉着的看他一眼,“你先跳下去接我一把啊?”
所以你叽歪什么,拽着他胳膊就往窗户边送,恨不得踢下去。
虎子就吧唧下去了,不高。
西爱就自己拿着裙子打结了,然后给箱子送下去,自己一下下去了。
说实话,脚很疼,震得疼那种的。
但是丝毫不影响她跑路。
贴着边儿的跑,机场真的很大很大。
里面还有飞机在飞。
她躲在一边,能看到光源飞机那里,有很多人。
很多很多人。
是军人。
她捏了虎子一把,“别出声,趴好了,我们往边缘走。”
机场上很多人列队,有人在讲话,声音很大,但是西爱一句也听不懂,因为她不懂越南语。
她睁大了眼睛在草丛里面趴着,看着远处的士兵举着枪,然后高喊,这是胜利的姿势。
必胜的姿势。
西爱喉咙上下涌动。
呼吸都屏住了,时而有灯扫描过来。
等飞机飞了,两个人跑的很远很远。
沿着机场的反方向,跑到没有光的地方,西爱身体根本不行,只能走着。
走很远很远,靠着树,西爱才说,“我们得找个人问问。”
“没有人。”
“会有的。”
“我们不懂这边语言。”
“没有事,我来。”
西爱自己靠着树,这棵树很大很大,然后黑暗中有浓重的雾气,天空中没有星星,土壤潮湿而松软,带着陌生的气息。
沉默很久,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音,虎子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沙哑,很久没有喝水了,“也许,你说的对,真的有问题了,他们可能想杀死所有中国人。”
“没事,我们会回去。”
虎子没有说,这里离祖国很远很远,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这边不通语言,不懂周围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事情是,这边的反华情绪,已经达到巅峰了。
比国内想象的要严重很多很多,国内也只不过是报纸上匆忙写过一句越南这边反华,不曾详细说过情况。
所以国内很多人不知道,不清楚,就算是知道也仅仅说一句,越南人不正好。
不友善。
“我们要苏联人,知道吗?”
虎子愣了一下,“不是说好是日本人吗?”
“不,我们是苏联人,越南是苏联的马前卒,去年反华也是为了讨好苏联人。”
“我知道了。”
西爱等天亮了,她就沿着方向,往北边走。
真的很偏僻,但是好在有路。
“为什么往这个方向走?”
“因为只要往北,无论哪个路,都会到我们国家。”
脚就疼死了,她还没有遇到一个人。
然后不可否定的是,越走越偏,一直到中午,有个工厂。
很破旧。
西爱准备了一下,“记住了,我们是苏联人,你会俄语对不对?”
会你就说,哪怕是说的不好。
她拿着口红给自己嘴巴使劲涂了涂,嘴巴干裂了,但是她还是带着那个口红。
涂上了,人瞬间气色就不一样了,然后笑,使劲笑,笑的跟苏联姑娘一样热情洋溢的。
进去之后,无论看着什么人,她张口就是叽里呱啦的俄语。
感谢中苏关系和谐的年代,她们每一个人从小学的都是俄语,这年头,国内会俄语的人太多太多了,那时候还是我们的老大哥。
人家听不懂,马上就跑了,好几个人围上来,最后有个人过来,会俄语。
西爱就说了,“我们是来这边考察的,我是植物学家,这是我的助理,我们来这边是采集玉米样本。”
然后微笑,眼神真诚而热烈。
“我们迷路了,护照也丢失了,走了一晚上才到这边来,这里好像很偏僻,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语气流畅中带着一点卡顿,卡顿处捂着自己的嘴巴,然后深呼吸,表示自己情绪的激动,自己此时此刻的喜悦之情不能抑制。
结果那个人摊开手,“我是这里的工厂长,幸亏你们没有再往前面走,前面打仗了,中国人马上打过来了?”
西爱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她想合起来下巴颏,但是很难,只能捂着嘴,捂着嘴。
“什么时候?”
“前天。”
西爱的心啊,结结实实的就摔在地上了,她就说不对劲,不对劲,从云南那边飞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真是太不应该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我们刚下飞机过来,并不清楚战况,我会把这件事情,写在我的文章里面,回国后发表出来,让大家知道中国政府的恶行。”
那人显然对西爱这样的态度很满意。
西爱心里面恨得发疼,全是贱人。
早知道就掐死你们。
我们对越南这么多年,给钱给东西,给基础建设,都是我们。
结果一转眼认了苏联人当爸爸,顺手就给我们卖了,反咬一口真是干的漂亮哇。
她看着那机器上的痕迹。
中国制造。
应该是我们援助建造的工厂,我们援助的工业体系。
“不过放心好了,我们不会输得。”
那人很自信,对自己国家自信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