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腿没了一个,要穿鞋子就只一只,还是舒服的来,皮鞋磨脚,是打死也不穿的。
“您要是真的有心啊,还是给我做那千层底的老布鞋,这个最舒服了,皮鞋那是没法子比的。”
又讲一句,“该吃肉的还是得吃肉,孩子长身体呢,多吃饭长得壮壮的,身体养的棒棒的比什么都强。”
对西爱就一个要求,身体养的棒棒的,多吃饭长得壮壮的。
跟小牛犊一样的,张德顺这人,就特别看的开,他就喜欢西爱,平日里不吭声,爱咋咋地,可是你看他那些工资,都给谁花了?
都是给西爱,人家都专门去兑换一些零钱,西爱三天两头的要买零嘴儿,她就知道问张德顺要。
“您是咱们家里的当家掌柜的,孙女也没有别的事儿来,就是寻思着纺织四厂那儿新开了家驴肉火烧店铺,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这俗话说了,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这我哪里想的到时什么味道呢。”
卡巴着眼看着张德顺,张德顺就打开抽屉,拿五毛钱出来,西爱就嗖一下跑了。
心眼儿忒多。
拉着伸伸一起,一人一个,用油纸包着吃,饼皮儿是酥脆,一层一层的掉渣儿,两面金黄的,一口下去酥脆爽口。
里面的驴肉鲜嫩醇厚,绝不是加了杂七杂八佐料剁成泥的肉夹馍可以比的,要吃肉就是肉,吃饼就是饼,还有免费的一碗驴肉汤。
伸伸看她吃的喜笑颜开的,“西爱,你吃东西的时候最高兴。”
西爱侧着脸,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不喜欢吃?”
一边问,一边伸手从他的饼里面拽肉。
伸伸就往前递了下,“你吃。”
西爱看着打开的饼子,莫名感动,“你比小孙还要好啊?”
几分感叹,几分问询。
突然之间,她觉得伸伸比小孙好一点儿。
小孙吃东西的时候,跟她不相上下,两个人一起吃的来劲。
所以不曾紧着她喜欢的吃。
她咋摸着嘴巴里面的肉,看伸伸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
伸伸就不吃了,你吃就吃呗,他不怎么挑吃的,有的吃就吃,食物给他带来的幸福感觉,说实话,很小。
外面有板车来,有扛大包儿的背着袋子进后院,西爱竖着耳朵听,“今年说是年头不好呢,开春的时候先是下了一场雪,几场倒春寒家里花儿多落了,山上的叶子也不知道要什么吃了,稀稀疏疏的,怕是收成不好。”
“再一个,您瞧瞧这都几月份儿了,天老爷眼睛也不眨一下,雨滴也没有,麦地里的野菜倒是长得好,可是那庄稼怕是不行了,地上都带着缝儿呢。”
“所以,这富强面粉也涨价儿了,经年的老人说是庚子灾年呢,开春霜冻,春夏有旱涝。”
西爱慢慢的舔了舔手指头,把上面的碎渣滓拿起来吃掉,沉吟着,看了伸伸一眼,“咱们到乡下看看去吧。”
伸伸犹豫了一下,“去乡下太远了,得做汽车才可以。”
钱是个大问题,西爱倒背着手,领导视察一样的,她压根就不管钱,这是伸伸的事儿。
她手里也没钱,伸手党的悲哀,要用钱,就得去陈述一下理由。
伸伸不一样,他是大院里数一数二有零花钱的孩子,他爸爸不在家,邮寄回来的工资人家刘凤压根就不要,她们家条件好,孩子就伸伸一个,伸伸也抠搜的平时不花钱,人家就攒着呗。
“咱们去看一眼,我听着说是乡下遭了灾,年景不好一样的,多少去看一眼,心里有数。”
伸伸一眼一眼的看她,掏出来两毛钱,坐上去乡下的汽车,他不懂什么庄稼,也不懂什么庚子年景,学校的义务劳动暂时停留在拔草打扫厕所阶段。
伸着脖子看外面,看一圈,果真郊外的果树叶子都稀疏了,西爱自己围着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虫子,他们也常来这边玩儿。
京西海淀这里,他们是常来的,夏天的时候这里的莲花白是白酒里面的一绝,唐鲁孙曾经专门写过一篇,讲的是夏天喝海淀的莲花白,还有一种是同仁堂里的绿茵陈两种,一白一绿,杀水湿,不仅能过酒瘾,还带疗疾呢。
往年这时候,不说是绿茵茵肥,青草沉沉,葳蕤处处,也该是暖中带热,春夏之交的温度了。
可是这一会儿便变天了,风冷飕飕的,紧接着巴掌大的雨点子就下来了。
西爱气的跺脚,她是来看虫子的,找一找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虫子大军,能把东西吃的一点不剩的,关键人的眼睛还看不到。
“真是的。”
荷叶不曾田田,连找个叶子也不曾找到,头顶一疼,她自己看着脚边滚落的东西,心里面一咯噔,手下意识的拽住了伸伸的胳膊。
伸伸也顿住了,看着地上的东西。
仰着脖子看一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冰雹。
鸡蛋大小的冰雹。
俩人撒脚就开始跑,真疼啊。
西爱又是不中看也不中用,只有嘴炮第一名的人,跑几步自己就先摔倒了,她身体是真一般。
一身的泥巴,“快,找地方躲躲雨。”
伸伸还没有她高呢,看着远处像是有屋子,拉着她便开始跑。
孙大妞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冰雹,捡起来看了看,心里就拔凉拔凉的。
这什么时候了,还下冰雹啊,这时候花开的花开,挂果的挂果,正是长的时候,这么大的冰雹,还带着降温,今年的收成算是彻底完了。
喃喃道,“春夏水淹流,秋冬频饥渴。高田犹及半,晚稻无可割。”
说的是俗语《地母经》,太岁庚子年,人民多暴卒。桑也须后贱,蚕娘情不悦,见蚕不见丝,徒劳用心切。
今年,又白费功夫了,老天爷不给饭吃。
顺着视线往远处看,眯了眯眼睛,就看见有人往这边跑,她赶紧打开门,“这儿来躲。”
等着伸伸掀起来衣服,把外套从两人头上拿下来,孙寡妇才看清楚,吃了一惊,“西爱———”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里今年枣树叶子都没了,桃花也坐果全落了。感谢在2020-05-0900:21:56~2020-05-0917:5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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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卡卡卡(捉虫)
小孙抻着脑袋从屋子里面往外看,听着人声儿了,图个热闹,却一眼看见西爱,欢喜的跑出来,手里还抱着个孩子,那么大的一点儿。
刚满月的孩子,这么大的一点儿,就是孩子抱着一个孩子,瘦很了的小孙喊着,“西爱,你来了啊?”
他就总是惦记着西爱,自打走了之后,到这里来了,便总记得以前的朋友们。
西爱虽然说是老欺负人,可是小孙与她关系最好。
西爱撇嘴,她记仇呢,还惦记着小孙先前不搭理她的时候,也惦记着孙寡妇之前对她嘴脸刻薄。
脸上表情凉凉的,闲闲的看了孙寡妇一眼,甩了甩身上的小冰雹,淡淡的,“哦,躲雨来着,打扰了。”
讲完不甘心,阴阳怪气再来一句,“我哪儿配来看您呢,我——不配。”
那小表情,那小眼神,到位。
我是路过的,我是躲雨的,我现在不想搭理你们,就这样。
孙寡妇一阵恍然,想起来了,是了,这孩子小心眼,这孩子还记仇,睚眦必报的那种,“要躲雨到家里来,你跟我有仇,可不能跟自己有仇不是,再说了,事儿都过去了,婶子自己都想开了,你倒是记性怪好的。”
想去摸她的头,西爱一下子躲开了,自己绕到伸伸那边去,伸伸现在就是她的代言人,“婶儿,我们屋里说话吧,外面都淋湿了。”
抓着西爱的手腕,这才看着她不情不愿的进屋子,人家气场这一块儿,拿捏的死死的,就是那种想让人一顿打死的劲儿,每天都在边缘挣扎。
小孙手里孩子大概是见了人,张着嘴哭,他便来回抱着在地上转圈圈,裤腿儿短了一截儿,人黑了瘦了,头发也长了,看起来再不是那么体面了。
西爱看着看着,嘴角就越发的往下掉,孙寡妇端着红汤姜水来,“西爱你喝一大碗,你身体容易生病,到时候又要半夜里去医院。”
西爱自己看着脸大的碗,捧起来,自己仰着头喝,伸伸也喝,刚想跟西爱说话,就看见她被碗挡住的鬓角那里,有水珠子滑过。
哭了。
就是哭了。
喝完了一抹嘴,冰雹也没了,下了半个钟,一年到头的收成毁了大半儿。
站起来就走了,临走之前看着孙寡妇,她什么都懂,她看着小孙手里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冷冷的扯着嘴角,“这就是你跑到这里来的原因,这就是你要我兄弟穿着吊脚裤的结果?”
“你要养就好好养,没道理你欢天喜地的添丁进口,安会计在天有灵快慰了,就让我兄弟吃苦受罪的。”
她觉得孙寡妇对小孙不好。
孙寡妇脑袋嗡的一下子,她从来没想过这个事儿,每日里为了活命而活命,精打细算的,她就没有这个脑子,大的带小的,正常啊。
家里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个也一样疼啊,可是怎么到了西爱嘴巴里面,就变味儿了呢。
要解释,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说,她也觉得委屈的慌。
眼睁睁看着西爱走了,气的一宿没睡好,又是心疼地里,又是怄气,小孙自己翻个身,“妈,别多想。”
孙寡妇就叹气,“妈不好,要你吃苦了。”
乡下不比城里好,她手里的那点儿钱,就死命的攒着,舍不得花舍不得用,娘儿几个没靠山,以后留着大用的。
小孙现如今家里家外的好手,地里面的活儿也去干,平日里不出去玩儿还带着孩子,他自己觉得蛮好,只是比起来以前,真的太苦了。
孙寡妇就老想着西爱那个眼神,那个冷冷的看着你的眼神,刺骨的冷,第二日,便要小孙去上学,“你得去上学,你就这么一个出路了,妈别的钱没有,供你上学的钱有。”
上学是个什么东西,在小孙眼里,大概就是吃饱了等西爱,然后拎着俩书包换个地儿玩,老师要他听课他就听课,西爱拉着他去翘课玩儿就翘课玩儿,累了就睡觉的消遣。
可有可无的。
他觉得自己有时间就去,没时间就不去,跟大部分人是一样的。
可是孙寡妇早上跟他说了,以后按部就班的一天不落的上学,再不能三天两头打鱼晒网了。
小孙眨眨眼,抱着书包,“那妹妹呢,妹妹没有人看。”
“你不要管,她自己在家里,你去好好上学,老师要是说你不好,我要动手的。”孙寡妇虎着脸。
小孙赶紧点点头,拎着书包就跑了。
乡下孩子上学,这时候就是一家子交一份的学费,兄弟姐妹几个谁有时间上学谁就去,今儿是老大,明儿是老二,后儿就是老三了。
还有老大带着老二去的,没办法,家里孩子没有人带,就得随堂。
经常是老师都得帮着带孩子,不然一直哭,课就没办法上了。
更多的是穷人家的孩子,为着没有学费,进不去学堂,往往是窗户跟前儿趴着听课,老师从来没有赶走过得,知道你庄户人家的孩子不容易的。
外面风呼呼的挂着,窗户纸破了一个点,风一条一条的灌进来,割的人脸疼,小孙自己用手堵住了,悄摸的看讲台上老师一眼,他慢慢的拿出来算盘,跟着一起拨动了几下。
然后低下头,拿着铅笔,仰着脖子去看讲台,看着看着,风又灌进来了,吹得人脖子凉飕飕的。
老师一边拿着粉笔,一边拿着书,在一米见方的黑板上写字,他突然觉得很安静。
西爱走的时候说了,读书才是天下第一的好事。
小孙突然抿着唇,笑了。
西爱这绝对是昧着良心说的,她到底是吹了风,受冷了,回家就病了,哭哈哈哈的吃药,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伸伸趴在一边问她,“你说读书是天下第一的好事啊?”
“屁——”
喊完,腮帮子就是一疼,她睁开眼,额头上的纱布挡了半只眼睛,但是丝毫不影响宋慧萍那张脸放大,西爱切换了一个微笑,“我错了——”
认错第一名,回回都不改。
她保持沉默。
宋慧萍回之以微笑,收回来手,看着她捏红的腮帮子,内心毫无波动,“好好养着,别费心思。”
“好的。”
等看着人出去,西爱才撇嘴,机关枪一样的说刘伸伸,“就你话多,就你问题多,你是问题之父啊,我说话你记得这么清楚,你怎么不上天呢?”
“不是,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说上学是天底下最无用的大事儿。”伸伸记得她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就问一句呗,了解一下到底怎么想的。
西爱鼻子往上一提,眼睛都在发力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来,“你死板不死板,因时因地而异你懂不懂,你离我远点儿。”
“为什么?”
“怕被传染。”
“传染什么?”
“傻病。”
伸伸一愣,不是不高兴,也不是高兴,就感觉一眼难尽。
一些话儿,你听到了,就知道是张西爱这个人,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她,只有她才这么说话,这么说人。
理所应当。
最后不知道怎么接,说一句,“你说的都对。”
你是理儿生的,你说的都是真理,你哪哪儿都是对的。
就这么强烈的感觉。
张西爱缓缓地翻个身,撑着脑袋离开枕头,叹口气,“你不要笑了我跟你讲,我烧的浑身皮疼,蹭着被子都疼啊,浑身上下没有哪里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