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不一样了,上面要清查婚姻关系,多少三妻四妾的该解散的解散,离婚的离婚。
彭大奶奶一辈子的体面,可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家里第一个不顺心的事情,就是彭先生后来有个青梅竹马乡下来的表妹,就是鲁妈妈。
三个人生活了这几十年了,什么事情都淡了,如今一夫一妻,彭大奶奶觉得自己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她坐在八仙桌上,手里拿着一个八仙过海的盖碗儿茶杯,轻轻的啜了一口,“你们别为难自己了,瞧着门外西爱那丫头没有,这院儿里的人,还比不上一个孩子通透的,人跟人之间,有什么话儿不能说的呢,甭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坦坦白白的才是最好的。”
西爱正趴在门缝儿往里面瞧着,狗狗碎碎的,看着鲁妈妈站起来,冷着脸红了眼,最后往外走。
她来不及跑,只得站在门口,低头看着脚尖,鲁妈妈掀开帘子看着她,“西爱,在这里做什么?”
明知故问,听墙角的呗,西爱只能心里面想一想,她风轻云淡的踢了踢脚尖,“哦,没什么,突突然耳鸣了,立住歇一气儿。”
我耳鸣了,你们说什么我没听到。
卡巴着眼看着鲁妈妈,我就是要你们知道我偷听了,但是还拿着我没办法,因为我不承认,你们没有证据。
鲁妈妈突然顿住,想起来彭大奶奶说的话儿,扯着西爱的袖子到一边儿墙根西爱立着,墙根上搭着木桩子,上面驾着开花儿的方瓜黄花儿,还有葫芦娃一样的小瓜纽子。
“西爱,大奶奶说你是明白人。”
西爱咽了咽口水,“怎么还叫大奶奶呢,再不能这么叫的了,都喊同志呢。”
早先你们一个大一个小,小姨太喊大老婆奶奶没问题,可是现在要是给人听到了,那就是封建产物,要扫大街的,思想有问题。
鲁妈妈心里怪难受的,看着西爱这扭捏的德行,叽叽歪歪的,心口疼,从口袋里面掏出来白手帕,里面放着几块儿饴糖,还有花生酥呢。
上年纪的老太太,别的不喜欢,就爱半夜吃个苹果止咳,早上吃个糖块儿甜甜嘴。
西爱那小手,嗖一下就给一把抓了,在手心里瞬间黏黏的,她也不撒手,倒背着在后面,“事儿呢我也听说了,您呢,我得给您比个手势。”
她竖起来大拇指,“您是这个,女中豪杰啊,说真的,您争了这么多年,我原以为您这次是铁了心要当大的,要彭大奶奶让位呢,可是您没这么干,您这人义气。”
彭大奶奶跟鲁妈妈的恩怨情仇,不用说太多,一妻一妾,那妾还是青梅竹马的表妹,这仇大了去了。
鲁妈妈微微笑了笑,穿过头顶的木头架子看着垂下来碧绿色的瓜,带着几分畅快,“那时候我来找他,才知道他给人当上门女婿去了,那时候三妻四妾正常,不像是现在这会儿了,我就留下来了,那时候我也心高气傲的,大奶奶出身好,我也不差,生意上的事情,我跟着他在外面包揽,这些是她的短板。”
大家闺秀的彭大奶奶,会绣花会品茶,会家里的经济会养孩子,可是就一个,不能在外面跟着男人行走,生意上的事儿插不上手,这才找了上门女婿。
可是鲁奶奶不是善茬子,她泼辣又聪明,很快就上手了,在家里争得了一席之地。
“年轻的时候闹,我也想当大的,觉得各凭本事,可是现如今,真到了这时候,一夫一妻的时候了,我却觉得没有以前好。”
鲁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对着西爱说,她没地儿说了,她只能对着一个孩子说,彭大奶奶要退位离婚,鲁妈妈反而不愿意了。
“抢了一辈子,挣了一辈子,结果这最后,谁也不要那位子了。”
西爱嘴来回动,腮帮子鼓起来的,她嘴巴里面塞了两块糖儿,一边一个味儿的,使劲咽了咽口水,给舌头倒腾出一点地儿来,“要我说,您们呐,都离婚了才好呢。”
“过什么过了,一辈子围着彭先生转圈儿,值当什么啊,彭大奶奶是闺中秀色,您是女中豪杰,您们俩啊,就听我一句劝,这世道,离了谁不成啊,要我说,您们俩搭伙儿过日子才好呢。”
说完自己咯咯咯笑,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
鲁妈妈给她说的一愣一愣的,看着她笑的花枝乱颤的,知道她语出惊人,但是没想到会这么惊人。
这事儿,从没有人说过。
这女人,离了男人,到底是难过啊,要怎么活啊。
鲁妈妈心里一团乱,想着那孙寡妇过得日子,到底还是得有个男人才行啊。
但是隐约深处想想,她也觉得西爱说的有几分道理。
混混沌沌的,就看西爱放大的脸,很欠了,“鲁妈妈,我今早儿看您家里煮了绿豆沙,在井水里晾着呢,我刚口渴,喝了一碗是真不错。”
她偷喝的。
鲁妈妈吸了口凉气,赶紧去看,篮子里面的粥,见底儿了,“你倒是留点儿啊,你彭大爷回来吃什么啊?”
西爱早跑的不见人了,咋摸着那绿豆沙,可惜没加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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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喜欢
吃饭的时候,伸伸果真就不吭声了,自己坐在炕桌前,挨着西爱,宋慧萍看见了,不敢说什么,只照顾他吃菜。
槐花做的窝窝头,再有就是榆钱儿疙瘩汤,里面加了细细的青菜,西爱自己切了一块腊肉,吃的腮帮子鼓鼓的。
家里现在就她一个了,哥哥姐姐都上学去了,轻易是不回来的,学业上谁要是不吃劲了,那张平还真的是严父,手臂粗的棍子就下来了,宁宇森是没少挨打的。
西爱自己拿着勺子喝汤,觉得面疙瘩少了一点儿,挤着眼睛跟她爸爸张建国说话呢,“建国啊,家里富强面粉没了吗?”
勺子挑起来,低眉顺眼的看一眼,那意思是不行了家里。
张建国一愣,“你是不是喊我爸爸啊?”
“爸啊,这家里富强面粉是不是没了啊?”
张建国喝一口,“还可以吧。”
觉得蛮好的了,这时候家家饥荒,过了开春以后,就发现了,粮食很多地方都是倒春寒的,要么就是大风,要么就是冰雹,还有春旱的,减产了不少呢。
现如今刚过了春旱,就盼着夏季雨季的到来呢,希望不要继续干旱,人人都盼着呢,地里的野菜也不好找了,去找这一点榆钱跟槐花,不知道走多远的郊区呢。
西爱嘟一下嘴,跟莫云云学的呢,觉得自己很可爱。
“嗯,我就是问问家里面粉是不是没了,实在不行的话,我去找个活儿干好了,不拘是在家里沪糊纸箱子还是贴火柴盒的,总归有口吃的。”
说的跟家里断炊了一样。
宋慧萍的筷子直接就吧唧一声,拍在桌子上榆木面儿都震动的,纱窗初透蟋蟀仍在野,月色呜呜风清澈,伸伸突然开口,“这个窝头真不错啊。”
神转折,宋慧萍转了一下眼,控制住自己了。
西爱小口的吐一口气,看伸伸一眼,略带三分感激,然后就嘚吧嘚吧的,“那你就多吃点,吃完了明儿再去,反正是不要钱,无本的买卖。”
人马上就打鸡血复活了。
张平跟张德顺就跟死的一样,他们就当听不见,太多了。
有的小孩儿吧,会得一种病,叫做“小时候的病。”
具体概括为记吃不记打,总是在挨打的边缘上疯狂试探并且一次次被收拾不长记性,西爱就这样,大无畏啊。
我也知道我说话儿不好,可是我还是要说,兴许就不挨打呢。
伸伸就点点头,该配合的时候就得配合,他脾气真的是好的不行的那种,“明天去得趁早儿,不然日头大了,晒得慌。”
“你还怕晒啊,是不是男子汉?”
“不是,我是觉得到时候你晒。”
“哦,那就行。”西爱的小脸子就恢复正常了。
自己喜笑颜开的,很谄媚的看伸伸一眼,“那可不可以骑着你家里的自行车去啊,借来骑骑吗?”
“你不知道啊,那汽车的味儿啊,受不了了。”
可会说话了,筷子还晓得动了,给人家夹菜。
伸伸就笑,都行,都行。
莫云云一家就在这边住下来了,要住多久还不定呢,刘江马上就回来了,等他回来事情就定下来了。
按理说,刘凤觉得她跟伸伸没有什么矛盾的,伸伸吃他爸爸,用他爸爸的,刘江一个人的工资养个孩子不是事儿,还能给孩子攒下来一副好家业呢。
而且她当姑姑的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的,伸伸这孩子她带大的,她护着呢,刘江要是真的最后偏心眼儿,什么也不给伸伸准备,她也不计较,她都给伸伸准备好了,她们家宋振华现在升了,真的什么也不差。
早些年还看不出来,但是最近几年,不打仗了,宋振华的待遇就出来了,大院儿里的人都觉得好呢。
莫云云从窗户里面看伸伸回来,自己放下来帘子,翻来覆去睡不着,跟自己妈妈说了,“给这么大一个孩子当后妈。”
“虽说是个男孩子,但是你们到底是年轻,云云啊,事情咱们得看开了,世上就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儿,占着一两样就行了,总不能什么都是你的。”
“刘江人家年轻有为的,待遇也好,工作也好,而且你看他大姐做事儿,就知道一家子厚道,还有大姐夫,人家多能耐啊,有个孩子不算是什么,人家大姑姐说了,要愿意养就养,不愿意的话人家就留在这边了,不带着回天津卫了。”
莫云云就笑了,她看过刘江照片了,人确实是不错,当兵的穿着军装,再怎么样也有三分精神气儿,看着器宇轩昂的,长得又着实不错。
她是愿意的,心底里很愿意。
可是就叽歪有个小孩子,就是介意伸伸。
有的人就是这样,心眼儿小,还娇气,带着一点儿资本家大小姐吹毛求疵的毛病,说白了,就是嫉妒心强,掐尖要强了一点,觉得得捧着自己的是不是。
到这边来,觉得是下嫁了,想过两个人的感情世界,向往着那么一点的爱情,所以对于有孩子这个现实知道自己一定要接受,但是过程还是痛苦的。
过来人看,就跟莫云云妈妈说的一样,人不能只揪着一点儿缺点看,你得看全面了,看的长远一点儿,孩子真的不算什么。
只不过女儿养的天真了一点,养的小气了一点儿。
伸伸站在阁楼上,缓缓地关上了窗户,然后在黑暗中,半阖着眼睛。
下面是莫云云的房间,她大概是没有住过四合院子,不知道这边儿隔音不好,在下面说话的音儿,顺着窗户就到了阁楼上来了。
他上来这边,是要看星星的。
人家说,死了的人,会成为星星。
你如果抬眼,第一眼在夜空中看到的最亮的一颗星,那就是你最思念的人。
他记不清冯佩佩的样子了,只有一点印象,大概是温柔的又是干练的,可以一个人做很多事情,他病了那么大的一个女人,背着儿子去医院,上下楼梯那么辛苦,累的气喘嘘嘘的。
生病了就不吃饭,一个人躺在床上,只说自己肚子疼,歇会儿就好了。
再后来,肚子疼的受不了了,来到这边,医院说看不了了,肚子里面都是不好的东西,做手术也没有办法。
他不怨恨任何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有时候,活在人世间,不一定是好事,或许有更好的地方存在,他妈妈在那边享福呢。
又或者,无法改变的事情,就要好好活,自小没了妈,他觉得不一定是最坏的事情。
比如说,你要日日夜夜的自己从悲痛中走出来,然后每日里不断地想,不断地跟自己做思想工作,重铸一个精神世界。
然后在这个痛苦的过程中,吸收所有的光和热,学着坚强,学着乐观,去包容任何人任何事情。
所以他嘴巴里面没有不好的话,他看人没有很坏的人。
所以他可以包容西爱这个死丫头。
没什么大不了的。
命运,他捏着一口气儿呢。
他不愿意活的很可怜。
他是一个内心很强大的人。
但是有时候,他揉了揉眼角,觉得也会一点一点的酸。
会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呢。
一旦有这样的念头,会觉得一辈子很卑微。
在命运之下的卑微。
“伸伸——”
“海,天津卫的小眼睛——”
“刘伸伸——”
“矮矬矬。”
突然,阁楼下有人喊,叉着腰,听着更是底气十足的。
在这样的深夜里面,压根就不控制自己的嗓门,反而带着一股子得意。
伸伸赶紧推开窗户,两只手撑着木头,往下微微的看着,果真是西爱。
看她叉着腰,看着歪着头,看着她对着自己鬼笑。
“哈哈哈哈,你没睡啊?”
“你来做什么?”
“我睡不着,夜来无事,问候一下你。”
西爱哈哈哈笑,又说,“我走了。”
只是来看一下你而已,“我自己睡不着,也不想要别人睡着,甚好。”
伸伸就笑了,撑着下巴,看着她走远,回了内院儿。
趁着月色而来,踏着月色而归。
跟螃蟹一样的横,跟月色一样的迷人。
他是真的,真的喜欢。
喜欢西爱的人,喜欢她的个性。
喜欢她所有的突如其来。
如此的丰富。
第38章 离开
西爱拥着被子入睡,早上起来脚底一阵温热,便知道太阳已高。
推开窗户,透过纱窗看着外面阳光明媚,愣愣的发呆。
她好容易休一个星期天,自然是不愿意早起的,至于去乡下摘槐花榆钱的话儿,也抛在脑后了,这季节屋子里面还没有晒透彻,日头虽然亮,但是没有灼热的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