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黑天鹅——张大姑娘
时间:2021-03-15 09:06:46

  彭先生匆匆从门外进来,头上还戴着一顶雷锋帽儿呢,跟张建国立在垂花门的门口儿说话,“一早儿就去了琉璃厂,我就爱这个玩意儿。”
  说完嘿然一笑,张建国也傻愣愣的,看着他手里的包袱,“奥,您雅兴。”
  彭先生便笑了,路过院子的时候,西爱扯着嗓子,眯着眼睛笑,“哪儿来的?”
  “嘿,管我哪儿来的呢您。”
  “您要是不说,我赶明儿一早就挨个去琉璃厂问,问问今儿出了什么货。”
  彭先生便笑的虚弱,“你这话儿怎么茬呢,合着您怎么就看我不顺眼了呢,西爱咱们做人可不兴这么败德行的啊?”
  西爱这孩子,太败类了,祖辈儿的德行都败的差不多了,彭先生最近里受着她冷言冷语的,实在是没辙儿了,扭回头去对着张建国告状,“您说说,往日里不在家里也就算了,您这在家里,就不能管管啊,她那嘴啊,我是真的服气了。”
  “您问问小姑奶奶,到底是哪儿得罪她了。”
  张建国皱了皱眉,“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她是为着离婚的事儿呢,觉得您哪个也对不起。”
  一个院子里住着的,这边的彭先生是两个老婆,自打时代变了以来,就跟两头大一样,虽说是平日里好商量的来,不曾红了脸,可是您看到了这时候了,彭先生还在梦里呢。
  西爱都看出来的事儿了,天天的在外面跑,家里的事儿一点不管,只拿着自己的古董破烂的,不是去海王村,就是去琉璃厂,要么是去乡下收破烂的,至于要跟谁离婚,怎么过日子,他不用考虑,其余人都会安排好的。
  这会儿给张建国说的心梗,摸了摸鼻子,匆匆掀开帘子就进去了,要他说啊,这父女俩,有时候还真的像是亲生的,这噎死人的本事,一家人啊。
  摘下来帽子,悻悻的,先来一盖碗的凉茶,正宗的茉莉香片儿,喝了一辈子了,“嘿,你还真别说啊,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老张家俩儿子——”
  他伸手比划了下,表示不可思议,“脾气大不一样,大的沉稳牢靠做事妥帖,这小的就木愣愣的跟二傻子一样的,问什么便是什么,不问便哑巴一样的。”
  说完,自己摇了摇头,等了半会儿也没人搭理,抬眼看了一眼,彭大奶奶与鲁妈妈一人一张官帽儿椅子上坐着呢,神色如常。
  心里面便咯噔一下,起身就想走。
  “你站住。”
  彭大奶奶喊住,“躲一辈子了,今儿这事儿,也算是有个了解了,明儿街道上的人就来登记了。掌柜的,您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这,这——要我说,咱们都留下的好,这几十年了,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了,我就不明白了,这好好的怎么就给我们拆开了呢,我觉得就不是这么一个理儿。”
  皱了皱眉头,就跟不上时代的变化,做一辈子木匠,后来靠着手艺撑起来了门面,再后来战乱,房子都不曾有人买了,朝不保夕的,更何况是请木匠雕花影壁的,所以直接就关了。
  他倒是清闲,便迷上了古董一个行当,专门爱看杂项的,什么稀奇古怪就爱什么。
  这些年,钱也进去了不少呢。
  鲁妈妈只低着头纳鞋底,最后看着他走了,站起来,“大姐,您试试这鞋子,合不合脚。”
  彭大奶奶勉强笑了笑,接过来,“不用试都知道一定合脚,你做事儿能干又仔细,差不了的。”
  鲁妈妈只让她试试,“您就试试吧,我也是难得了,给您做半辈子鞋子了,今儿才得了您一句夸。”
  彭大奶奶抬眼看她两鬓,已经见霜了,年轻时候的泼辣,隐约在眉宇之间的褶皱之中,痕迹浅浅。
  轻轻的踩进去鞋子,合脚,当然合脚了。
  她那时候仗着自己是大奶奶,没少磋磨人,鲁妈妈就是再大的能耐,也得忍着,洗衣服做鞋子做衣服,一样都落不下来,大奶奶要你做什么,你没有不做的道理。
  什么叫妾啊?
  伺候得了丈夫,还得伺候得了主妇,这才是妾。
  这么一做,就是大半辈子,一辈子就快过完了,彭大奶奶想好了,她离婚。
  鲁妈妈看她穿得好,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鞋子,最后一双了,拎起来那一双小鞋子,对着西爱招手,“给你的。”
  跟西爱在小厨房里面,半掩阖起来的门,上面带着年节褪色的红对联,阳光顺着木头的纹理在沟壑里面填充,阴暗腐朽慢慢退散。
  鲁妈妈看着西爱踩在脚底上,来回的转圈圈,笑着问她,“合脚吗?”
  “合脚,只做大一点才好,不然大妈说明年儿就穿不上了。”
  “没事儿,咱们西爱穿鞋子,总不能一直不合脚。”年头儿这样,鞋子从来是做大一些的,不然只穿当年一个季节,过后明年就不能穿了,西爱的鞋子,向来是大一点儿,所以你看她脚腕上,总是带着两根绳子,就是怕鞋子大了掉下来的。
  有两根绳子,给脚腕绑起来,鞋子就不会掉。
  西爱头晃了晃,得意,有人捧着不好吗?
  “您这话儿说的在理,赶明儿跟我大妈也说说,我以后大姑娘了,再不能老穿大鞋子了。”
  “唉,好——”说完,鲁妈妈便走神了。
  抬手摸了摸西爱的脑袋,她看着这孩子长大,看着这孩子每天作妖,看着她隔三差五的挨打,可是院子里有这么一个孩子,真好。
  几分不舍,几分坦然。
  “去吧,玩儿去吧,以后可不兴欺负人了啊。”
  鲁妈妈拍了拍她的后背,坐在蒲团上,一身深蓝色的衣服,手粗糙中带着温柔,在衣服上缓缓勾勒。
  这孩子出生的时代好,以后再不用受她这样的苦。
  西爱打开门,一只手扶着,阳光倾泻进来,她一只脚跨出门槛,突然侧目,看着鲁妈妈,“你要走了是吧?”
  “什么?”鲁妈妈内心吃惊,她不曾对任何人说过。
  鲁妈妈,是打算今晚走的,她回老家去,再不回来了,本来就是妾,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些年了,能回去也好,以后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给人当妾。
  西爱抿着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我的感觉告诉我的,我说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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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虚荣的西爱(捉虫)
  西爱指了指脚上的鞋子,“这个料子是你一直压在箱底儿的,每年夏天都要拿出来晒一晒,又是整块儿料子的,现如今拿出来做鞋面儿,我觉得有问题吧。”
  “还有,之前都没有说做鞋子,你之前帮我做都要说的,现在突然拿来给我穿,只能是着急赶出来的,所以你是很快就要走了吧。”
  她歪了歪头,“哦,要我猜一猜,明天街道上的人要来,你可能会在这之前就离开吧,所以——”
  “是今晚吧,还是明儿一早?”
  她疑惑的问,漫不经心的语气。
  鲁妈妈猝不及防的看着她,三分的惊诧四分的伤,还有三分是落莫。
  “西爱,你不要说。”
  “不说然后你就拎着小包袱走吗?”
  西爱扭过头来,凑近了鲁妈妈,“我不喜欢这样。”
  因为我不喜欢,所以我直接对你说,“做事情不要去猜,直接点不是更好吗?你要走直接摊开了说,总不能这样无声无息的,像是前面半辈子都没有了,后面的半辈子也毫无关系了一样的。”
  “这么离开了,到底是算怎么一回事儿呢?难道以后真的当没有你这个人了吗?鲁妈妈你难道不觉得委屈吗?一辈子就这样了,老死在乡下去了,这就是你的人生吗?”
  语气毫无波澜的,这就是大院儿里人讨厌这死丫头的原因,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而且她说话十成十的不中听。
  好像世界上的人,除了她清醒以外,其余的人都跟在泥淖里面拔不出脚一样的,那么的独特。
  凭什么你能在别人浑身泥水到时候,站的远远的干干净净的,那么高姿态的评价呢。
  “你不懂,西爱,你还小。”
  鲁妈妈痛苦的皱眉,眼泪就下来了,以后难道就真的再也不见了吗,再也不回来了,一个人就这样过,就真的好想是一辈子白活了。
  她捂着脸,屈膝坐在蒲团上,上顿饭的烟灰被泪水打落,带着一股子灰烬的气息,裹满了潮湿的青苔跟腐烂的枯叶。
  西爱那三头身的个子,微微抬着下巴,不耐烦的说一句,“哭就是不愿意呗,我倒是有主意,端看您听不听了,事儿嘛,两全也好说。”
  人后半截儿就有点噉瑟了,有点卖弄。
  “什么主意?”
  “这早午半晌的,”她微笑,“仿佛到了饭点儿了。”
  说完噤声,卡巴着眼儿看着鲁妈妈。
  你懂我的。
  鲁妈妈点点头,擦了擦手,站起来问一句,“豆油鸡蛋?”
  “我爱什么呢?”
  “那腊肉青菜?”
  “没事儿,青菜可以不要,我不挑。”
  鲁妈妈算是真的服气了,这孩子,真的有大才啊。
  西爱就不走了,换成她坐在蒲团上了,笑眯眯的看着锅刺啦刺啦的,倒是看着真美。
  鲁妈妈发狠了,切了一碗的腊肉,加了两颗蒜苗进去,西爱竟然全给吃了,看得人一阵担心,“肚子要坏的了?”
  “您不知道,我家里跟您没法子比,都是拿着死工资的,上有老下有小的,现如今旱灾减产,三合面都快吃不上了,更何况是吃肉了。”
  彭大奶奶此前,家底儿厚实,再有后面彭先生一番能耐,很是攒下来了不少东西,吃喝不愁,不然彭先生能玩那些烧钱的玩意儿吗?
  他有一套儿的大大小小的水烟袋,绝世收藏,轻易不肯见人的,只当宝贝一样的锁在屋子里面,自己只抽着一只清末民初的小古董,闲来无事吞吐几口,怡然自得。
  那一套儿的水烟袋啊,长短曲直,雕纹镂花,技巧各异,南北两式里面京式偏多,白铜质地的大方厚重,接铜管的地儿,都是五彩璎珞的,上面坠着珠翠玛瑙链子的也有。
  其中一件金镶玉嵌的赤金水烟袋儿,璀璨夺目,就光是那个眼袋套儿啊,西爱闭着眼睛回忆了下,九色琼花,翻开之后各有苏绣一帧,堆玉绮罗,绝不寻常。
  这还是年节的时候,彭先生挨个拿出来,用香灰擦拭的时候才见过一回,印象深刻。
  她吃完出来,擦擦嘴微笑,她是为了一口吃的吗?
  不是。
  她要的,是彭先生手里不见人的那一支南式做工赤金的水烟袋的套袋儿,为着那个有苏绣的图。
  她爱这样繁复浮夸的东西。
  仅此而已。
  就比如她有点小虚荣的,她喜欢观察下资本家的女儿——莫云云。
  坐在院子里,看着莫云云带着伸伸回来,一家子去街上了,满脸的喜气,一身米黄色的连衣裙,真的鲜艳,还有那半坡的白色高跟鞋,还穿着丝袜,还有口红,还有半卷散开的黑发。
  西爱撇嘴。
  伸伸跑过来,自己拿着纸包,“西爱你吃,我们去吃了羊肉饼子,还热着呢。”
  我吃个屁,我撑着呢,我吃了一碗腊肉。
  但想到在吃羊肉的人面前提起来吃猪肉未免气短,因此只接过来,淡淡的表情,淡淡的语气,“哦,是吗。那晚半晌儿尝尝看吧,我爸爸说要带我去吃卤牛肉呢。”
  张建国屋子里听见,一顿。
  等着人走了,问西爱,“我什么时候说带你去吃卤牛肉的?”
  西爱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傲。
  死命的傲那种,强撑着,“没有吗?那我记错人了,是大爸。”
  她认真地看着张建国,里面有一点儿刺,“是大爸说带我去吃的。”
  她就这么两句话,很平常的两句话,一般人听着很正常,可是王红叶在一边,心都提起来了。
  西爱脾气不好,她是真不好。
  她有时候不高兴了说话,是很多暗示,很多意思的。
  她如果重复了,那她是给你机会,给你机会说她想要的,你如果还没有,那她就踹了你。
  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她身边的都是夸她对她好的人,因为不顺她的,都被她得罪的死死地,一脚踢开了,很无所谓的。
  你是我爸爸,但是你可能没有我大爸好。
  我没有了你带我去,依然还有别人带我去,我不是非你不可的。
  所以,你不用戳穿我撒谎。
  也不用来质疑我。
  我可以换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很真实,我感觉我融入了我所有的个性在里面。
 
 
第40章 脑子活
  张建国这人呢,也是第一次当爸爸,要怎么对着孩子好,至今也没有个头绪,只晓得一点,给钱就是好的,工资补贴奖金什么的,都跟梅如一样,可着劲儿的往家里面送就是了。
  他自己顿了顿,“说过吗?什么时候说的,兴许是走之前说的啊?”
  张平出国去了,厂子里面购进了一批次的仪器,价格昂贵到不可想象,一路护送回来的,据说走的时候,车厢里面都是包好棉被的。
  你说这三伏天儿的,在里面人热的跟蒸桑拿一样的。
  王红叶看西爱脸上挂不住了,一气儿接过来话,“我们几个说了,你刚好不在,不知道了吧,说是回来就去吃呢,就是观音殿那边的,有一家百年的卤肉店,那汁水说是前清的时候就留下来的呢,你小时候还吃过呢。”
  说的跟真的一样,西爱冷哼一声就跑了。
  等着人走了,张建国才觉得不对,“这又是不高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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