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她歪着头,看着斜阳的余热从房顶上慢慢的退散,看着星星爱上面印上自己的影子,冲刷黄沙带来的沉,月亮吹起来思念的轻。
她缓缓的抿了一口羊肉汤,低着头,忽然鼻子一酸,等夜深人静,靠着枕头的时候,手撑在脑袋后面,睁着眼,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
她想家了。
她想她大妈了。
一点点。
一点点的思念。
她会抱着她睡,会在暗黑夜里有问必答。
她想回家。
第二日终于,送水车缓缓来,西爱在一边看着水在阳光下闪烁,看着大家排着队去领水,她自己把盆扔下来,自己去找保育员打电话。
“大妈,我要回家。”
王红叶你说刚从医院回来呢,听着街道上的电话就跑过去了,一听是西爱,心态就崩了。
挂了电话,穿上鞋子,刚才是光着脚跑去的,自己收拾东西了,张平回家,“要去哪里?”
“去接西爱。”头也不抬的。
又说,“你送我去车站,给我打火车票。”
张平就牙疼,你说你自己去什么?
字儿不认识几个,火车票也不会打,王红叶一个人出门,给人怎么卖的都不知道。
而且,他自己把门关起来,“建国走的时候说了,西爱不接回来,留在那边跟她妈妈一起。”
现在去了,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王红叶就发飙了,“留在那边干什么?西爱在那里水都没得喝,衣服她也不会洗,吃东西根本也吃不进去,孩子对着我哭,跟我说要回来,回来了以后好好读书。”
识时务者为俊杰。
西爱眼看着这种情况,她不大好过了,因此没几天就变了主意,不想待了。
但是黄梅如跟张建国商量好了,不给回去。
她就对着王红叶哭。
回去了好好当个人呗。
就这样想的。
你说就这样的情况,张平是不可能要王红叶去的,他知道的事情多一点,政治敏感性比较好,深深的皱了皱眉头,“你看到了吗?刘江原本的亲事吹了,那资本家的大小姐要回天津卫了。”
“她回去就回去呗,这事儿刘江做事不地道。”
莫云云来这边是相亲的,就在这里等着刘江回来打算见面结婚的,明面儿上说是为了好听,是来走亲戚的,一住着就是几个月。
可是现如今刘江回来了,竟然送着她走。
王红叶就觉得这事儿,不地道。
但是看张平的样子,像是有事儿一样的。
确实是有事儿了,现在情况不是很好,张平压低了声音,“看着乱,着莫云云,就是刘江想要,也不敢要。”
成分太差劲了,莫云云跟王红叶家里不一样,莫云云家里是完全西派的,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不是一般的小富即安。
刘江还年轻,他还要发展,跟莫云云在一起,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政审那一关开始就完蛋了。
王红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
“西爱呢,西爱有事儿吗?她是孩子呢。”
“是孩子,可是你看现在外面,多少孩子在学校里面不上课,不是干这个,就是干那个,现在我听说,过段时间还要去全国串联去呢。”
张平就觉得是好事儿,但是政策下来的时候,一开始往往就矫枉过正,走样儿了。
姑且先看看吧,他头脑特清醒。
但是觉得孩子不上学,你到处走什么?
他仔细一琢磨,好事坏事的也说不清楚,姑且看看吧。
好的话,西爱就回来,要是再乱,西爱就暂且不要回来了。
听他这么说,王红叶放下来包袱,心里面乱的很。
她爹妈还在郊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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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做梦
西爱就在那里等着呢,等着王红叶来接她,人就开始作死了。
反正这里她也不会待着了,就开始各种不给面子,“你不用管我,我一个人很好,我就是饿几天,依然会很好。”
西爱眼前的东西根本就不吃,她现在就辟谷了一样的,不喜欢的绝对不吃一口,为什么呀?
因为有资本。
她现在忍忍,上火车了可以吃,路上可以吃,回北京了,什么没有啊。
现在就不惜的搭理的。
保育员看着她就牙疼,这孩子,太刺儿了。
“那你回北京之前别饿死了。”
“嗯呢呗,放心好了,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我是仙女,不食人间烟火。”
给保育员活生生气走了,你说这里这么多孩子,家里爸妈有的都是双职工的,就全靠着保育员忙活吃喝拉撒。
用一句话说,就是你们爹妈给国家做贡献去了,那现在国家就得养大你们,保育员自己去摸出来一点都干,咬咬牙,给西爱送去了,“吃吧。”
西爱看了一眼,精神了一下,“哪儿来的啊?”
她都等三天了,每日里就是靠米汤续命的呢,这会儿看着有肉,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塞在嘴巴里面一点一点的吃,都是肉条,风干的,她这会儿牙也不疼了。
保育员自己撇嘴,拍打拍打自己的胳膊,夜深人静,偷偷给西爱拿来的,不然那么多的孩子,给谁吃能够啊,哪个孩子吃不到,她心里都难受。
她原本是不想来的,就饿着西爱,要她吃吃苦头的。
可是这不是听着消息说,她听到内部那边的消息说过了,西爱不会走的,老家那边的人也没有递交申请,没有申请也不来人,西爱可能就是做梦。
她晚上寻思着,也不忍心,找出来肉干,就那么一点儿,都给西爱了。
西爱眼睛都眯起来笑了,腮帮子鼓鼓的,眼睛跟那门外的月亮一样的。
少有这么乖巧可爱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她身上就是刺儿,就是劲儿劲儿的,每日里无精打采的,偶尔发脾气。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西爱笑,保育员是本地的,叫格桑花。
“格桑花,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等你结婚了,我送你礼物吧,北京有好衣服料子,柔软又好看呢料儿,到时候我送你一件红色的当嫁衣吧。”
格桑花一下子就笑了,捂着嘴,那么一双红活圆实的手,因为风吹日晒皮肤没有一点细腻,带着那么一点儿的红皮儿,带着那么一些可爱的雀斑。
抬手摸了摸西爱的头发,这孩子,头发真软,淡水洗头很好,她有时候也觉得应该用淡水,可是水实在是少,“用不着你买,你苍耳叔叔都买好了,他是内蒙古草原上的汉子,在他们老家那里,打猎的时候有好皮子呢,给我雪白的一身。”
苍耳是内蒙古人,他老家那里,他的阿爸是草原上的勇士,最好的猎手,他跟他的阿爸一样,是巴图鲁。
巴图鲁,英雄,勇士。
西爱点点头,她有力气了,能撑着胳膊爬起来了,她这几天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她现在琢磨出来了,梅如确实靠得住,但是她不在眼前啊。
梅如管不着她。
她在里面。一个月半个月的见一次,急匆匆的,有事儿指望不上。
这几天,她得靠着格桑花照顾,就开始哄她了,“格桑花,那你要什么,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什么也不缺,你好好的吃饭就好了。”
西爱歪着头笑,坏坏的,带着三分聪明,七分的坏,“那你以后的肉都给我吃吗?”
格桑花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死孩子一个,起身就走了,看了西爱一眼,“好好吃饭。”
这孩子她看出来了,真倔强。
她是真的只吃肉,她没有肉活不下去,再这么下去,会饿死的。
可是都没有肉,好在马上就是下一次打猎了,马上有补给了。
西爱吃饱了一点儿,看着窗外碗大的月亮,看着格桑花在月色下洗衣服,看着那一位勇士来找她,帮她把最后一点衣服晾起来。
自己笑了笑,那一点肉干,她知道是苍耳的,苍耳会打猎,可以有肉吃。
她还知道,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结婚的时候,在天气转冷的时候,据说是为了穿上一身雪白的皮子,跟她妈给她的那一件皮子一样,上好的。
迷迷瞪瞪的睡着了,想着也许明儿一早,她大妈就来了,来带着她回家了呢。
又想着,为什么格桑花什么也不要呢,她说她自己什么也不缺,可是西爱觉得她一无所有,就这样的。
等着第二日吃饭,格桑花看着西爱喝完最后一口汤,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吃汤不吃渣滓的,里面的杂粮野菜的,一概不吃。
眼巴巴的往外看,格桑花便喊了她,“西爱,来帮我收拾碗筷。”
西爱便跟在后面,看她蹲在地上洗碗,就连盐碱水都少,都是从很远的河水里运过来的,她就讨厌看这个,洗不完的衣服,洗不干净的衣服,永远永远都是这样。
站在那里抿着唇,格桑花搓着衣服看她一眼,笑了,“怎么了,天天不高兴,你说谁得罪你了,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气?”
西爱难得寂寞了,她觉得这地儿,也就跟格桑花说一说话,自己拉着小马扎坐下来,“不觉得很辛苦吗,晚上那么晚洗衣服睡觉,早上又要那么早起床做饭。”
从早到晚的。
西爱看的苦大仇深。
格桑花一看她这小样就笑了,撩起来水擦过她的脸,笑的哈哈哈的,“哪里那么多的累?”
“挺好的,一点也不累,我就是帮你们做做饭洗洗衣服,别的我不认识字,也不能教你们上学呢,你们老师才是真的累呢,给你们备课,一直到很晚。”
西爱还真不知道,她是逃学届的杠把子,去不去的老师拿着她没办法,找梅如都得掐着点告状,不然找不到人。
差异的看了一眼格桑花,“教书而已,有那么辛苦吗?还要备课到很晚?”
她觉得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是简单的。
因为她从来不把脚踩在地上,踩在泥土里,她只是站在云上看着,看着那些浮于表面的简单,看不到下面的很多东西。
格桑花便虎着脸,“你们要考试,要改作业,都是你们老师一张一张抄写卷子的,上面的错误都是一点一点纠正的。”
西爱仔细想想,没什么印象,因为她很少错,去考试试卷就很好看,没有什么修改的痕迹,老师也自然不会批改错误了。
但是这会儿逃学的人去上课,未免没太有面子,她又实在是无聊了,只能狗狗碎碎的趴在窗户外面,看教室里面老师讲课。
她不是为了学习去的。
她是好奇去的。
她就想看看老师到底有多仔细,有多耐心,怎么人人都从早忙到晚呢,好像就她很闲,闲的饿死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保育员:喝粥
西爱:谢邀,我要会北京了,我大妈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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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倔强
这边的屋子都是防辐射的屋子,是那种屋子,爆炸的时候,屋顶能直接飞起来的那种,不会落下来把人砸死。
西爱撑着下巴看着里面,老师看到是她,皱了皱眉头,走到跟前,“你可以进来。”
西爱看了一眼屋子,“我不想进去。”
说完就走了。
没觉得老师多忙,严厉倒是真的,巫婆一样的。
她不喜欢老师,总是说教。
跑到那最高的山坡上,看着t天边的白云,数着棉花团一样的飘过一朵一朵,又看着远处的路,远远的远远地,她听说会有火车经过。
扯了扯嘴角,自己伸出来胳膊,上面画了两个正字,十天了。
十天了,还没有来。
她多聪明啊。
心里面荒凉的一片,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打个电话,应该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十天了,还不来呢,十天的时间,不紧不慢的可以两个来回了。
她给的时间,已经到了。
起身,去打电话,没有打给王红叶,而是给了伸伸。
伸伸耳边是鞭炮声,一声一声的催人耳朵,周围一片的喧嚣,刘江穿着一身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伸伸回头看一眼,看他脸上带着笑。
那样的笑,他好多年没有看到过了,自从他妈去世以后。
现在,他觉得很好的。
宛如阿姨也在笑,举着酒杯敬酒。
他扭身,飞一般的跑去接电话,谁会来找他呢?
心里面隐隐猜测,有金黄色银杏叶飘落,踩在脚下,印出来心里的纹路,一丝一丝的期待,瞬间结成蜘蛛网,把人紧紧包裹在温暖里面。
气喘吁吁,奔到跟前的时候,在街道那里站着,电话线从小小的窗口里面蜿蜒出来。
“喂,刘伸伸。”
欠欠的语气,一定有欠欠的表情,他想,这时候,她的表情一定是斜斜的支着腿,嘴角要勾不勾的翘起来。
“嗯,是我。”
“哦,没什么事情,就是问一下你最近很好?”
“嗯,很好。”就是觉得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些期待,再也没有早上起来去上学,看到内院走出来得人,不会那么积极的踩着那么点儿,在外院的门口等那么一个人。
偶尔会晚上的时候爬上屋顶,看着天上的星空,不自觉的看院子里面,看着那个花台,搭理的很好,只是,再也没有那个人了,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弯着腰趴在那里看,一会儿浇水,一会儿换盆了,忙来忙去的一头的汗,长头发挡着脸,手上都是泥巴,要人从后面帮她把头发绑起来,永远学不会提前把头发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