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发作时,陶子赫冷嗤一声,起身走了。
巫夏眼巴巴地跟着他,来到黑漆漆的厨房。
借着月色,他拿起灶边的两颗打火石,使劲摩擦,火星在“啪嚓”声中四溅。
一缕火光幽幽亮起,两人的影子被拉长放大,依偎在墙上。
能吃的食材很少,巫夏嘴又挑,她还没指点一二呢,陶子赫已经径自在锅前添水,让她去帮忙看火。
巫夏立刻扶风弱柳地靠在门框上,一副快不行了的样子。
陶子赫难得地白了她一眼,一个人麻利地烧火、下面条,打蛋。
没有浇头,他把老村医藏起来的泡菜坛子拿出来,从里面抓了一小把黄绿交加的酸豆角、黄瓜和红艳艳的茱萸。
他把它们切得碎碎的,混在一起。等白气沿着锅盖溢出来,飘满整个屋子,他把碗重新洗了一遍,捞面,盛蛋、洒了一把泡菜,顿时香气扑面而来。
巫夏乖宝宝一样坐在桌前,左手举着筷子,跃跃欲试。
陶子赫有些不爽,至于为什么不爽,他也不知道。
用左手吃饭是个很高难度的动作,面条滑不溜秋的,怎么夹都夹不住。巫夏不信邪,陶子赫都能用左手写字,难道她不能用左手吃饭?
陶子赫见她心思不在吃饭上,眉头越皱越紧,气压越来越低。
巫夏无知无觉地负隅顽抗,她发现可以把面条卷起来塞进嘴巴,就是动作有些慢。
吃了两口,背后居然冒了一层虚汗。
她眼神狰狞,一拍筷子恼怒道:“为什么做面条?你就是诚心不想让我吃饭!”
陶子赫夺过碗:“张嘴。”
“干嘛?”巫夏警惕地往后挪了一下,他不会是想把一整碗面直接灌进她嘴里吧!
“咕噜咕噜。”
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下。
陶子赫举着碗的手顿了一下,最终没好气地从她手里夺过筷子,夹起一缕面条放到她嘴边。
巫夏内心挣扎,实在诱不过它的香气,低头吃了一口。
她吃得很慢,就像是小仓鼠一样,嘴巴鼓鼓的,能嚼半天。
陶子赫第二口面条等了很久,才落到她嘴里。
第三口……
她越来越慢条斯理,不断提出要求:“我要十颗豆角丁和一块茱萸包着面条,这样的好吃点。”
陶子赫:“……”
“我要五根面条一起吃,你卷多了。”
第五口之后,他额头青筋肉眼可见地鼓起来。
巫夏本来哼着歌,唱着唱着,脸上欢快的表情一点点消失。她愁眉苦脸地托腮,不知道该怎么解决陶子赫这事。
回去疗伤倒不要紧,烦的就是秘境。
秘境有大有小,多有机遇。书中陶逸春就曾进入过不下二十个秘境,得到一堆天材地宝。
可他是男主啊!就是走路,天上都会掉法宝仙器的!
像她这种菜鸡,就是进去逛一圈,走上许多弯路,再两手空空地出来。除了平白浪费自己的时间法宝,或者丢掉小命,什么好处都没有。
而且进入秘境相当于一场考试,为此要提前不少天准备。她这一去,估计最起码三个月打底。
现在陶子赫跟她亲近不少,正是能引导他的时刻。万一她这一去,他有什么“奇遇”怎么办?
不怕男主有大腿,就怕反派有奇遇!
陶子赫见她唉声叹气,蹙眉正要教训,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
老村医举着棍子贼头鼠脑地逼近,见到是巫夏,惊讶地抹了把胡须。
“你倒是壮实,这么重的伤居然这么早就醒了。”
巫夏:“……”
陶子赫笑了一下,低头搅面条时,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老村医这个人很抠很抠。
他事先都没有打招呼就用了他的鸡蛋和泡菜,这会儿他应该吹胡子瞪眼地跟他算账才对。
他抬起眼。
老村医眼神闪烁,竭力避开他的视线。
陶子赫把最后一口面条喂到巫夏嘴里,面不改色地提出告辞。
“慢走慢走。”村医不自然地笑了两下。
院门关上那一刹,陶子赫冷笑出声。
村里估计传出点流言蜚语,让村医听到一耳朵了。
他怀疑自己,是应该的。
因为巫夏住在村医那儿,陶子赫现在没地方住,便又回家。
开门的那一刹,周红像是等待许久,脸色极差,举着钉耙从屋里冲出来:“杀人犯,杀人犯!滚出去!”
他身子一侧,周红扑了个空,钉耙在地上磨出刺耳的“滋滋”声。见她红着脸扭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陶子赫反客为主,率先一步抬起一脚,猛地把她踢出一丈远。
这一脚力道极大,周红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飞起来,脑袋“砰”地砸碎了木桌。
她躺在地上、额头鲜血淋漓、脸色惨白如纸。
哗啦啦的木屑木块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盖住她半个身子。
“哎哟,杀人喽……”她痛苦□□。
陶子赫冷嗤一声,黑色靴子向前迈了两步。
满脸血痕的陶青听到动静从里屋爬起来,叱骂周红丢脸,扇了她两巴掌这才连拖带拽地把她带进屋。
“这不是你家!滚出去!”安置好周红,陶青开了一条门缝,露出一只血红的眼骂道。
“你家?”陶子赫笑了,微动手腕。陶青连忙“哐”地把门关上,从里面抵死。
“你家在南边。”他敲敲门,清脆的叩击声格外惹人注意,“这是我家,今晚,从我家滚出去。否则……”
一门之隔,陶青的脸皮都在剧烈抖动。
这的确不是他们自己的家。
这当初是一个独居的瞎眼老头家,脾气爆,性子差,只有陶子赫跟他臭味相投。
老人死前,亲自去村长家告诉众人:“以后我家就留给陶子赫,只给他一个人住。”
他的目的是想让陶子赫脱离陶青周红,可惜夫妻两一看这这家比他们原本的家好许多,就一点脸不要,敲锣打鼓地入住了。
所以,要走,也是他们走。
“否则,我就——杀了你们。”
陶子赫拖腔拉调,阴恻恻的声音格外诡异。
陶青不仅想到以前,陶子赫年纪小,就算遭遇不公平,对人对事的态度是“凶”。可现在有了仙人靠山,他狠辣的一面逐渐浮出水面,仅仅窥视见一点,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名义上的父母,一个拜他所赐,脸上被扇得到处是伤,耳朵也因此听不清。一个被踹得半天爬不起来,额头流血。
他这还不是诚心报复,若是真的让他起了杀心,谁说得准他究竟会不会杀人!
老实木讷的陶青眼里闪过一抹狠色 ,摸摸腰间的银子,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先下手为强!我就不信,仙人还能护一个杀人犯不成!”
*
陶子赫走后,巫夏讪讪地看着锅碗瓢盆,心想她可不打扫。
不料老村医压根没提这茬,他只是心事重重地在她面前坐下,又是拍桌又是叹气的。
“怎么了?”
“你醒了,我要去找村长了。”丢下这么一句稀里糊涂的话,他又爬起来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
很快,一大堆乌泱泱的人群蜂拥而进,像极了那天让她去抓野兽的情形。
“陶子赫是不是杀人了?”
“大丫呢?”
“芸娘呢?”
“林三虎人呢?”
“周明呢?”
他们口中接连不断吐出人名,咄咄逼人。
二蛋被人推出来,哭地满脸是泪,他跪在地上哀求道:“仙人姐姐?我姐姐呢?我想见见她……”
周泽咬着牙,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低吼道:“我爹呢?他带着你们上山的!为什么你们回来了,他没回来!”
“是啊,我儿呢……”村长被他扶着,好似哭过一回,眼眶都是红的。
“我儿、咳咳,我儿才回来,怎么又没了?”
巫夏纤长的手指捏着门框,不悦地扫视众人。
但是在人群中发酵许久的愤怒和恐惧没有让步于她的不悦。
“他们说陶子赫杀了所有人!”
“杀了周明、杀了芸娘、杀了林三虎!”
“他们?”
几个高头大马的男人一脸横肉,眼神不善,从人群里站出来。
人群登时安静。
巫夏认出他们是跟林三虎一队的人。
她退后一步,左手微抬,准备一有危险就召唤秋雨。
老村医站出来打哈哈,“别急别急,她肯定不会偏袒杀人凶手的,听听她怎么讲?”
一个汉子揪住他的衣领,把他轰地推倒。
而后几人齐齐逼近,把巫夏逼到屋里,“砰”地关上门!
“秋雨!”
秋雨剑躺尸。
巫夏警惕后退。
为首那个汉子跟林三虎长得很像,一字眉、络腮胡,鹰钩鼻。
他嘴唇动了几下,突然一招手。
巫夏被吓了一跳,脸颊冒一层冷汗,现在的她,跟普通人无异!
谁知为首男子抿抿唇,居然“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
后面的壮汉们一言不发,也跪在地上,甚至还“哐哐”地磕起头!
“仙人!请为我们做主!”
“仙人,林四狼我亲眼所见,是陶子赫突然暴打周明,是他为求自保——把芸娘推了出去!”
“还请仙人清理门户!”
第20章 祠堂
狭小的空间, 几人的怒吼声宛若龙吟虎啸,震耳欲聋。
对面巫夏垂着头,静静回味那天在洞穴里的一切。
当时她和陶子赫紧挨着, 银线飞过来时, 芸娘只要不动, 按理说是伤不到的。
可她当时——踉跄了一下。
在水里,好端端的,如何踉跄?
林四狼见她不说话, 心里愈发焦急,抱拳道:“仙人!我们只求一个公道!总不能让芸娘、三哥和周明他们白白死掉吧!”
不顾身后几人诧异的目光,他一路跪行,匍匐在她脚下, 声音悲切:“仙人,芸娘是我妹子,从小被宠坏了, 可她此次来寻陶子赫,也是因为他父母收了她的钱!她何罪之有?退一万步来说,若是有,又何以致死?三哥更是不必多说, 他只是来寻芸娘回家的啊!”
“仙人!”另一个男人咬牙握拳, 红着眼道:“当时我们就在另一个洞穴里,我们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他推的!他怕死,就让芸娘成为了他的替死鬼!”
外面突然哄闹起来:“村长?村长!”
“不好,村长哭背过去了!”
“村医?村医在哪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陶子赫干的,去找他问明白不就行!”
立即有人压低声骂他:“仙人的神威你忘了!要动陶子赫, 肯定得经过她的同意。不然,人家动动小手指就能把我们捏死了!”
那男子犹自不服气,“哼,这是我们村自己的事!”
屋内林四狼闻言,脸色微变。他像是下定什么决心,轰得起来,直奔秋雨剑!
巫夏大惊,劈手去夺剑。
然而林四狼动作更快一步,他把左手放在桌子上,圆目怒瞪,脸朝向她,看也不看朝自己的手挥剑!
“咔!”
剑光闪过,小拇指断落滚到地上。
红色鲜血哗哗地从截面流出,依稀可见白色的小指骨。
他额头冷汗连连,脸色煞白,声音却铿锵有力:“仙人!我林四狼今日断指,不求其他,只求一个公道!还望仙人答应!”
“还望仙人答应!”身后的壮汉们纷纷起身,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巫夏开口问:“如何求?”
林四狼大喜:“进祠堂,问列祖列宗,按照宗法来!但求仙人别插手!当然,若仙人担心,您可跟随我们一同,去听听他的供词!”
其实事情真相到底如何,里面有怎样的弯弯绕绕,巫夏都不在意。替别人主持公道这种事,她更是提不起兴趣。
她唯一在乎的只有陶子赫。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她都希望他谨遵人的底线,不要凭着自己的喜好去害人,去杀人。
思及此,她点点头,“你们去叫他吧。”
*
在远离城镇的乡村,没有衙门捕头这一说法。若村里有村民犯“法”,那么他将被押到祠堂,面对列祖列宗,为自己洗刷冤屈。
升官村以前叫周村,供奉的祠堂里自然也是周家人的牌位。
陶子赫虽姓陶,可周红是他娘,现在还关乎着村内几条人命,所以众人破例,允许他进祠堂。至于林四狼等人,今日也破格一次。
本来判定罪过的人应该是村长,可现在他哭得昏过去,就由他弟弟周平代劳。
陶子赫若真的认罪,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古老而残忍的火刑。
巫夏被请进祠堂时,里面燃着幽幽的烛火,几人在墙上的倒影被映得庞大朦胧,有几分虚幻感。
祠堂倒不是电视剧里那般古色古香,宏伟壮观。相反,它逼仄而渺小,唯一所能装的,就是那密密麻麻的牌位了。
有人指引着她来到一处偏厅,小小的。透过门帘,她隐约能看到大厅里的情景。
怕陶子赫不来,周平便让老村医几个去请他。
等了好一会儿,陶子赫终于来了。
他依旧是走之前的模样,进到祠堂,不卑不亢,甚至有点玩笑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