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只可能是乌卡兰,是那个神经病,是连神圣骑士团的副官,也没有办法立刻搞定的人。
摸清了事情来龙去脉后,坐在小花园中小亭子里的我不由长长一叹,扶额望天,化身为忧郁的美少女——好吧,是忧郁的黑寡妇。
明明当下正是阳光和煦的清晨,我却觉得一瞬间来到了风雪交加的寒冬。
可萨雷大概是觉着这风雪不够猛烈,又往我的世界淋上了一大桶冰雹。
“不止如此……”他惶惶不安地注视我,试图在我生无可恋的脸上找到往日的意气风发、自信飞扬,也在掂量着要不要继续把话说下去,为难了一会,他还是认为有必要让我面对残酷的现实:“香施纪和月光旅馆正在遭遇行业的联手打压。”
“……”
我看了萨雷一眼,总算是明白了哪怕是要砍自己一剑,也要来仁爱之地见我的缘故了。
“还有什么噩耗?都一起来吧。别一下一下地凌迟我了。”我拍了拍犹如被风浪卷上了沙滩上许久的鱼一般已是爱跳不跳心脏,微笑:“这里堵得慌。”
萨雷也真不愧是我的守护骑士。
见我堵得难受,便决意给我一个痛快,直接给了被命运扼住了脖颈的我果断的最后一刀。
他警惕地扫过了四周,确定了周遭无人后,俯身向我耳语道:“副官阁下让我告诉您,打压小公爵的事情进展得不顺利,目前手头上的证据只能起诉他豢养禁兽,却不能证实他和禁药的制作有关。这也是他当下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
我先是一怔,后猛地抬起了头,向萨雷确认:“是帕什让你这么告诉我的?”
他点了点头,“一字不漏。”
“……”
然后我炸了,一瞬想明白了许多事情的我顿时气得半死不活。
帕什本没有必要告诉我他搞垮乌卡兰一事的不顺利,可他依然借萨雷的口告诉我了。
——为什么?
因为他认为被困在了仁爱之地的我可以入手他所缺的证据。换言之,证据、线索,就在仁爱之地内。
我突然愤怒了。
甚至开始怀疑,从我染上奴佛卡开始到如今在仁爱之地的事情,是不是全是他的手笔。如果是真的,那这个男人的心机就真的太深了。
可即使是我想的太多,帕什并没有这么深沉的心机,退一万步,这个死混蛋依然还是想利用我!
整天说着什么喜欢我爱我,嘴巴简直甜的要死,可眼前的事实证明什么爱都是假的!只有想利用我升官发财才是真的!
等我再见到他一定要狠狠地弄死他。
把我丢到了这等无依无靠的可怕地方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让我去做如此危险的事情!
由于实在是太生气了,面目是控制不住的狰狞,为了不让萨雷心目中优雅知性且从容的我的美好形象崩塌,我只好用双手捂住了脸,在心里把帕什给臭骂痛骂了一顿。
反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我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了下来,终于让我的面容不像是老巫婆一样的龇牙咧嘴。
我试图从萨雷的嘴里打探到一些好消息。
问问卢西恩好了。
身为分手了还能给我送钱、千里营救我、据说依然深深地爱着我的前男友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问萨雷:“希拉公爵的府上近日可有消息?”
他大概是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皱眉深思片刻后,冲我摇了摇头。
我不太相信。
瞪大了眼睛,我拒绝接受现实地追问:“有关公爵之子的消息真的一丁点都没有吗?”
“没有。”
他答得斩钉截铁。
“……”
我失望了。
说好的什么为了我要勇敢起来反抗家族,回到帝都之后便要马上和侯爵家的小姐解除婚约,结果到了现在?
呵,杳无音讯。
男人他妈的就没有一个靠得住。
全是骗子!
鬼话连篇的撒谎精!
这些狗男人我大概是一辈子都指望不上了,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我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脑袋,对萨雷道:“把联合打压的事情再仔细给我说说。”
……
萨雷早有准备。
大概是来之前被伊莲恩抓着补了几个通宵的课、背了一大堆资料,他对我有问必答,连数字也能说得清清楚楚,让我马上了解了当前公司的现状。
“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正细细地咀嚼着萨雷带给我的情报,注意力不是太在他的身上,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向他打听了,便摆了摆手,朝他示意:“你先回去吧,之后我会看着办。”
他愣了愣,像是在为我的话而意外。
听他的话声陡然断了,我放空的视线不由凝聚在了萨雷的身上。
他迟疑着,面色有点怪异,像是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好。
纠结了会儿,他到底还是把心口的话问了出来。
“您……不想知道孩子们的近况吗?”
萨雷的话也让我愣了下。
不得不说,这是自我回到帝都以后,第一次想起我的五个孩子。
倘若不是萨雷的提醒,我也不是太确信我会不会主动想起他们。
我忽地意识到,为了拥有我完美的、不会像第一个家一样破灭的第二个家,我对自己是如何反复地、深度地自我催眠、洗脑,而也是因此,才缔造了我与孩子们之间深刻的纽带和羁绊。
可如今,我的不实世界已经幻灭了,这也让我不禁有了质疑。
——我对他们的感情是不是虚假的?
——又或者说,我真的,对他们存在着某种感情吗?
正如帕什之前所言,对于那一群不成熟的、总时不时会添乱的小生物,我总是喜欢不起来,而别说是喜欢了,或许讨厌一词才更加精准。
电光火石之间,一大堆的想法和疑惑突然涌入了我的脑海,占据了我的思绪。
但我不可能向萨雷表白我的心迹,毕竟在他的眼中,当前的我是一个待孩子们好得不得了的善良继母。
因此,哪怕是一点点的不对劲我都没有表露出来,思绪流转不过几息,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我立刻展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脸上尽是母性的光辉,对他说:“我相信曼雅和乔洛斯,他们已经长大了,也从不会让我失望。”
萨雷应该接受了我的说辞。
转身离去之前,他也笑了,他看着我的目光,恍然我依然是昔日那个爱透了自己的孩子、把他们放在心尖上宠爱的继母。
“……”
天知道我有多么的心虚。
送走了传达灾厄的使者之后,我陷入了沉思。
坦白说,纵然我猜到了由于我没有死在弗里城,在乌卡兰返回帝都之后,很有可能对我下手,可我实在没有想到他的动作竟是如此之快、之狠。
但也不是不可理解。
毕竟在他眼中,大概已是认定我成为了皇长子党的一员,和帕什是同一战线了。
身为还算有钱一方富贾,他不可能放任我为皇长子党提供资金,成为他们强而有力的后援——但,他真的想多了。
一来,我还未投身任何党派,并正在琢磨着怎么当一棵墙头草。二来,进了我露薇尔口袋里的钱是那么容易被搞走的吗?!
无论如何,秉持宁愿错杀不肯放过的精神,他朝我开刀了。
如果不是我被帕什丢到了由四皇子殿下掌管的仁爱之地——这个不是他可轻易搞事的领域,想来如今已经被他限制了人身自由,只能任他为所欲为。
而此计不成,他便直接对我的财产动手了。
我觉得乌卡兰着实太看轻我了。
我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女流不假,他的手用一用力就能把我掐死,可,这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负、随他宰割。
居然敢搞我?
究竟是谁给乌卡兰的自信?
比起变态的程度、武力值什么的,我确实不如他。
可有一点,我绝对要比他要强——人脉。
不仅仅是我多年经营的真人脉,也更包括由威逼利诱而组成的假人脉。
能用以威逼利诱的消息全都是从月光旅馆的餐厅里、香施纪的体验馆里得来的——毕竟这些令人放松的地方,可是最适合说长说短了。
他们大概不知道,也许只是一句无心之谈,落到了有心人的耳中,便成为了情报的碎片。到了此刻,逼着他们和我坐到了同一艘战船上。
即使是只能呆在仁爱之地,哪里也去不了,我也会用实际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分一毫,他都别想抢走。遑论抢走了,连动,他也不要指望能动上一下。
当思绪落定,我马上回到了房间里,开始写信。
[亲爱的艾布斯,您是否还记得年前出售给植美美容的那一批原料?近日不慎得到了贵工厂以次充好的证据,不知您是否有销毁的意向?]
[博爱的哈尔子爵,近悉您有了新的爱人。噢,听说是未成年的少女?也不知您家中的那位可有耳闻。啊,比起妻子,一定是被审判庭得知了之后要更加糟糕呢。]
[有难,速救。]
[好兄弟,是时候偿还帮你毕业的恩情了。]
[乌卡兰那个神经病又来搞我了,你就说你帮不帮我搞回去吧。你可以选择不帮,反正你要是不帮,我就让他一起搞你。]
……
……
对于我正在遭遇的困境,想必这些心里有鬼三两只的大善人们,一定会非常乐意向可怜的小露伸出他们的援手。
我一边阴险狡诈地笑着,一边奋笔疾书的样子被前来探望我的阿提卡斯看见了。
尽管我立刻把阴险狡诈变成了可爱甜美,但散落在桌面的威逼利诱信——我的意思是,正式又客气的公函,便来不及藏起来了。
不过我也不担心。
毕竟阿提卡斯都默许萨雷来见我了——若没有阿提卡斯的点头,萨雷那个笨蛋即使给自己的脖子来了一剑、把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大病患,大概也是见不到我的。因此,想来,只是寄几封信,他不会多加阻挠……吧。
阿提卡斯的举措让我自信地去掉了那个‘吧’。
他不仅贴心地帮我把晾干了墨水的信纸入了对应的信封,还关怀备至地问候我:“事情很糟糕吗?”
我没有故作坚强地说我可以,而是干脆利落地承认了当前的逆境:“是呢。”
捏住了最后一封写好的信函的两角,我轻轻吹了吹,后转首双眼发光地望向了阿提卡斯,翘首以盼:“帝国的光辉在上,想必您一定会帮助孤立无援的伯爵夫人的,对吧?”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刻,比起最初的时候,我对阿提卡斯说话时的语气已是天差地别。
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明明是在请求他的帮助,口吻却如同在商量他接下来该如何救我于乌卡兰的魔爪之下。
老实说,我的任性全都是给阿提卡斯给惯出来的。
自来到仁爱之地以来,我一直在试探阿提卡斯对我的底线。
可我努力了这么多天,我还是失败了。
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阿提卡斯对我的底线在哪里!
他对我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我都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被他宠到了天上去。
但我刚如此想着,便马上迎来了打脸。
本该是微笑地应好的阿提卡斯没有按我的剧本走下去,他顿了一下,反问我:“如果我不愿意帮你呢?”
一听,我的嘴角直接塌了下去,不光扁起了嘴,还当场撒了两滴悲伤欲绝的热泪。
“那我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您帮我为止。”我放下了手中的信,还可怜巴巴地拽了拽阿提卡斯的衣袖,殷切地盼望,“您就帮帮我吧。”
阿提卡斯终于如我所愿地笑了。
他很是亲昵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感慨:“你比黛莉丝还喜欢跟我撒娇。”
黛莉丝是三公主殿下。
排在阿提卡斯的前面,和他同岁。
我不以为耻,反而眨了眨眼睛,为我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黛莉丝是公主殿下,只要动一动嘴,数不清的人都会替她办事。而我只是孤苦伶仃的寡妇,只能靠撒娇博取宠爱了。”
我的话让阿提卡斯哭笑不得。
到底,我还是再一次非常成功地说服了他,也让我又一次失败于试探他对我的底线。
“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阿提卡斯落在我脑袋上的手没有收回去,而是一下一下地为我顺理着被清晨微风吹乱的发丝,致力于让我的头发变得更他的发丝一样的顺滑,他的动作很轻柔,颇有一种鹿妈妈在舔鹿宝宝皮毛的即视感。
我对阿提卡斯的动作并不在意,我只在乎他会不会答应我的请求。
“帮我寄出这些信。请确保他们能不受任何阻碍地到收件人的手中。”
“好。”
阿提卡斯应了。
“还有一件事。”
日常得寸进尺的我双手合十地求道。
日常被我得寸进尺的阿提卡斯仍然很有耐心地笑道:“你说吧。”
我又挤了两滴鳄鱼的眼泪出来,指背抹了抹眼角,戚戚哀痛道:“我可怜的表弟被神经——尊贵的小公爵阁下打成了重伤,听说昏迷至今,希望您能治好他的病痛,也让我能安下心来。”
阿提卡斯想了想,姑且是答应了。
“我不清楚他当前的情况,不能向你保证。”
“只要能让他清醒过来便已是帮大忙了。”
闻言,阿提卡斯一滞,看着我的神情忽地微妙起来,他看破而不说破,只向我确认:“只要……清醒过来,是吗?”
我莞尔,颔首:“是的,只要他恢复了意识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