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清醒的,身体状态如何,便皆不在我关心的范围里面了。
我要的,只有结果。
将干透了的信纸叠好一一装入信封,又封上火漆,给了阿提卡斯。
“那就拜托您了。”
他接过了那一沓救命用的急件,点了点头,从容离去。
人生如戏,天天演戏。
注目于阿提卡斯的背影,我不由感慨自己今天又演了一出父慈女孝的好戏。
小露小露,真不容易。
*
尽了身为老板的本分之后,我便在仁爱之地内静候消息了。
挑个天气宜人的清晨或午后,在鲜花簇拥的小亭子里一边赏花,一边和阿提卡斯一块喝上两杯香气浓郁的花茶。明明是来治病的,却更像是来度假,被伺候得生生胖了一圈,恍然外头的风风雨雨与我无关。
我也确实不怎么担心。
毕竟我家伊莲恩也不是吃素的,她不仅表情总是酷酷的,连手段也是酷酷的。最擅长的,就是让那些给她找不痛快的人感到不痛快了。再不济,罗莎琳德、我的那群老朋友也会想办法帮衬几分。
虽说如此,我也没有闲着。
除了时不时在阿提卡斯的面前哭上两下,刷刷好感度,我还重操旧业回归本心了。
我的旧业、我的本心便是——找男人。
——为了帕什那个狗男人。
当然,也是为了自己,为了报复折腾了我这么多回的乌卡兰。
我要找到乌卡兰和禁药制作之间的关系。
而其中的线索,帕什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就在仁爱之地内。
坦白说,在此之前我便对仁爱之地所怀疑。
毕竟奴佛卡的制作不是在厨房里煎一个鸡蛋的那么轻易,它不仅对技术、对环境有一定要求,提炼时还得隐蔽。同时能符合以上两者,又能避影敛迹,便属仁爱之地最可疑了。
我甚至能肯定阿提卡斯也被牵扯其中。
这位四皇子殿下远远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良善,一心为了人民。
从这几日的观察,我看到的阿提卡斯不光是和蔼可亲、对我有求必应的鹿妈妈,更是在仁爱之地内一手遮天的当权者——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有了这层猜测后,尽管我在四皇子殿下阿提卡斯的面前表现得任性妄为肆无忌惮,可到底也不敢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真的和乌卡兰、和奴佛卡的生产有干系。
我只能旁敲侧击了。
我相中了一位药师,他是我的小姑蒙丽娜的梦中情人,当初为了帮她出谋划策,我对这名药师曾深入地了解了一番,以致到了此刻,能轻而易举地将他拿下。
当真是轻而易举到了极点,让我觉得人生一丢丢的挑战性都没有。
选在了一个细雨绵绵的阴雨天里,我用香施纪的最新推出的化妆品,化上了一个时效长达八小时的防水妆,在阴暗的小角落蹲守了半日后,等到了目标,踉跄地扑了上去,不经意跟他撞了一个满怀。
我扶住了他的手臂,仓皇抬首,向他展现我精致的失恋妆,之后便在至高无上神的一声‘哦豁’之中,在对视了长达三秒了之后,他便自顾自地认为和我看上眼了。
我的小姑耗了八个月的时间才追到手的男人,被我一套防水化妆品、一个眼神就给搞定了。
不得不说,我有点唏嘘。
还有一点把我追男人的过程用作香施纪下一季的广告宣传的想法。
而为了不让他怀疑我接近他的目的,花了一些些时间和他风花雪月谈笑风生后,我才开始一点一点地打探我想知道的情报。
从七零八落的线索里,我觉得仁爱之地里的一个地方相当可疑——那里很有可能是加工奴佛卡的实验室。
假如是实验室的话,会有我想要证据也说不定。
于是挑了一个夜黑风高、适合作案的夜晚,等四周再也听不到人声了,我便悄咪咪地扒下了床单、披在了身上,去找那间实验室去了。
我知道披斗篷更帅。
可问题是我没有斗篷,也不能伸手问阿提卡斯去要,那可太可疑了。再说了,也别小看床单,倘若不小心被人发现了我的踪迹,还能假装孤魂野鬼遁走。再说的再说,如果变鬼遁走的计划失败,我被抓了起来。毕竟我有神经病史在前——我指的是之前给自己洗脑的那一段精神病史,相信阿提卡斯会包容我的一时犯病的。
简而言之,小露、床单、干坏事——此乃绝配,缺一不可。
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目标的实验室已经找到了。
我蹲在窗户外头的草丛里,只伸出了个脑袋,鬼鬼祟祟地从窗户的边角往里面看,可什么都没有瞧见,只有一片黑灯瞎火的黑。
看来是不进去不行了。
矮楼的大门、玻璃窗户都上了锁,却难不倒我——这时候,整日和流氓混混们混迹在一起的成果就出来了,我不单学会了口吐芬芳的口技,还掌握了撬锁的特别技巧。
当‘咔哒’一声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由衷地感谢自己机智与聪慧、不耻下问的求学精神——哪怕是从渣滓里,也能提炼出金子。
我,真不愧是我。
悄悄地掩好了门后,我溜了进去。
矮楼里和我在外面看到的一样黑,大概也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一个披着床单的寡妇在此处游荡。为避人耳目,我不敢点油灯,只能借着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稀薄微光,如蜗牛一样地爬行着。
正当我战战兢兢地在摸索的时候,我陡然听到了异动。
我的动作顿时一滞,立刻用白色的床单牢牢地裹住了自己,像是木头人般地一动不敢动,心脏也犹如被冰冻住了一样,生怕跳得太快、太大声,会被捉迷藏的鬼擒住抓走。心惊肉跳之下,我竖起了耳朵,努力辨别是何响动。
‘唰——’
‘唰——’
听起来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走路。
不是人的脚步声,而是……像有什么,被拖着在地上滑行。
这种声音着实太恐怖了。
我捂住了嘴巴,用了吃奶的劲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我慢慢地、慢慢地回首。
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闯入我的视界!
那双眼睛长在一个骷髅人的身上。
也正是它,准确来说是它的趾骨在冷冰冰的瓷砖上拖行,才发出了惊悚的响动。
看着骷髅人诡异地朝我飘来,我被吓得定住了。
我曾经试图在这场幽魂与骷髅人的对决中脱颖而出,可——我的芯毕竟还是个人,不仅是个人,还是个怕鬼的人,实在没有对方的战力来得高。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骷髅人来到了我的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正躲在墙角、卑微的、弱小的、已经失去了灵魂的我。
骷髅人不仅会飘移,还会说话。
他问我:“伯爵夫人,你在这……做什么呢?”
第60章 七五&七六 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已经……
按照我对自己的了解, 在这个关头,哪怕骷髅人的嗓音让我感到分外耳熟,我也应该会形象尽失地放声尖叫——像曾经在弗里城、帕什和乌卡兰对峙时候的那样, 一声惨叫, 把他们从装逼现场拖回了现实。
可这回,很是出乎意料, 我并没有‘啊啊啊啊啊’,发出仿佛午夜屠猪一般的凄怆悲吼, 而是‘呃——’了一下。
不止一下, 是很多下。
我吓得开始打起了嗝。
一时之间, 宁静的空间里只听得见我接连不断的打嗝声, 本来阴森恐怖的氛围尽失,形如一瞬来到了欢乐的剧场。
骷髅人:“……”
脸颊发烫的我也:“……”
我知道自己很破坏气氛。
但, 我真的忍不住啊!
打嗝这种事情谁能忍?!
——没有人!没、有、人!!哪怕是骷髅人也不可能能忍住!
见我被吓得直打嗝,骷髅人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是和我一样装神弄鬼的四皇子殿下。
他嘴边的笑根本压不下去。
见我每打一次嗝,心脏就像要蹦出来一次, 他赶忙丢掉了挡在他身前的罪魁祸首骷髅人,也帮着拽掉了笼住我整个人的床单, 又变魔法——噢, 不, 是真的魔法, 给我弄出了一杯水后, 轻柔地帮我顺背。
“别怕别怕, 都没事了。”他吓我的时候有多可怕, 哄我的声音就有多温柔,“骷髅人都是假的,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动。是我不好, 不该吓你。”
阿提卡斯安抚了我好一阵,我终于缓了过来,找回了丢失的灵魂,重新做回了有灵魂的人类。
但我没有多高兴。
因为,当‘呃——呃——’声彻底停下的那一刻,我知道,面对我露薇尔的考验,开始了。
我的考官,正是阿提卡斯。
见我不再弱小无助地打嗝,他温暖的掌心离了我的后背,施施然地起了身,问我:“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我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喉咙动了动,咽下了一口唾沫。
我不出声,阿提卡斯也不开口。
他就直挺挺地站在我跟前,一动不动。
从我的视角,由于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也害怕和他对上视线,还蹲在小角落的我看到的只有他的药师长袍。明明是象征着生机的春绿色,此刻却犹如死亡的阴影一般纠缠着我。
他跟我僵持住了。
我得打破僵局。
我攥紧了裙摆,心里不断给自己加油鼓劲,勉为其难地抑制下了内心的恐惧,惶惶地抬起了视线,和阿提卡斯对视。
堪一昂首,便吓得我汗毛全竖了起来。
阿提卡斯的样貌、神情和往日相比没有分毫变化,可这也是问题所在。
他的五官精致得毫无瑕疵,像是个假人,眼神也清透而无情,尤其在暗处,碧绿色的眼眸幽幽如鬼火,又透出了锐利的锋芒,恍如至高无上的神在人间的代言人,能勘破所有的伪装和谎言,可任意拿捏我的生死,只要他高兴,只要他想。
我不觉得我的谎言能骗得过他。
以前不行,现在更加不行。
眼下,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坦白,立刻死;撒谎,晚一点再死。
作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女人,我选择了能苟一会是一会的上进道路。
定了定心神,我朝精致得像是个假人的阿提卡斯直直地伸出了双手,努嘴,示意他把蹲在小角落的我拽起来。
尽管他此刻的模样很可怕,但他还是我熟知的阿提卡斯,是温柔可亲的鹿妈妈。
他没有晾下我,而是顺了我的意。他的手很凉,比墙壁还要冰凉,冷得我心肝颤了一下。
但不管怎么说,因着这层联系,我们之间的距离稍微近了一点。
顿了顿,我佯装着不敢看他,耸拉着脑袋,像是一个正在做坏事却被抓到了的小女孩。
又讪讪道:“我……来找一点东西。”
装傻卖乖——小露最擅长了。
阿提卡斯也最吃这套。
唇边有了暖意,他笑问我:“找什么呢?”
我自然不可能告诉他我来找证据。
眼珠子溜了一圈,我决定拿自己开刀。
“我来这里是想找……”我的声音、我的气息皆渐渐弱了下去,脑袋也是越垂越低,几乎要埋到胸口去了,“想找奴佛卡……”
阿提卡斯先是一怔,后长长地叹了一声,长叹中满是忧愁,像是为我操碎了心。
“你没有好好按时吃药。”
“我有的!”我提高了声线,委屈的眼泪水也转瞬充盈了眼眶,我的手背和衣袖捂住了我的上半张脸,装作不让阿提卡斯看我绝望的模样,“但我知道那些只是抑制的药物,根本无法帮助我完全摆脱它。”
话题正在很成功地被我扯开。
我得再加加油。
伴随嗓音中有了哽咽,我放下了手,转而双手拖住了阿提卡斯的衣袖,嗫嚅道:“我不敢了。”
又可可怜怜地求他,仿佛我真的是被戒断反应折磨得受不了,而深夜跑出来找救命药的可怜女人,“您就忘掉这一次,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
话落,我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似为了修复我犯下的错误,我抬腿往门的方向走去,想离开这个的地方。
可走了两步,我便停下了。
因为阿提卡斯岿然不动。
我根本拽不动他。
正当我绞尽脑汁地想着要如何脱离当下如此被动的局面时,从我身后传来的一句话,让我一下子从脑壳顶凉到了脚板。
“伯爵夫人,你……到底是想找什么呢?”
他没信。
他压根连一字半句都没有信我!!
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做无用功后,我有点慌神了。
“您、您在说什么呢?”我猛然回首,以不能理解的困惑口吻反问他:“我不是已经向您解释过了吗?”
阿提卡斯当着我的面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没有开口,而是直勾勾地注视我,似盼望我能坦诚。
他的视线里有我熟悉的同情,又与往常一般地伸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
可这放在平日无比亲昵的动作,此刻让我感到了深深的恐惧,犹如正有一把大刀在我的脖颈边试探——试探要以何等力度、何等角度砍下我的脖子,才最为干净利落。
大概是察觉到了我的惊悚,他安慰我:“伯爵夫人,你不需要害怕。”
“……”
我怎么可能不怕!
要是有一把大刀搁在你的肩膀上,换你你也得怕!
我苦思冥想着逃脱的说辞时,他接着开口道:“正如我向你承诺的那样,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哪怕……”短短的一个停顿后,他在我不可思议的注视下,低声笑道:“是用来扳倒小公爵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