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由别开了视线。
而也是这么一别,我和另外一双眼睛撞了个正着。
她和卢西恩看我目光便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像是对我恨之入骨,巴不得能马上把我抽筋扒皮,晒成鹿肉干,仿佛广袤的世界连多出一个小小的我也不能被容忍。
恩?
她是谁??
怎么看起来格外讨——不,是恨我呢?
我狐疑着,思考着,警惕女人或许会在距离我最近的时候,突然对我发难,但她并没有,她只是用难以忽略的目光牢牢地盯住了我,任由我与她擦肩而过,像是在丛林中蹲守猎物、暗暗观察猎物一举一动的猎人。
和女人对上视线后,她的存在感变得异常强烈。
哪怕瞧不见她的神情,我也依稀能感觉到正有一个猛兽在我的背后虎视眈眈,随时可能会扑上来对着我的脖子咬上一口,直接把皮肉咬断。
我心里直发怵,又拼命地想,努力地想,究竟会是哪个女人恨我如斯的时候,我和阿提卡斯已经来到了红地毯的尽头。
按照仪式的流程,接下来,阿提卡斯应该把我的手交给卢西恩,然后对我们说上一些祝福的话语。
我等待着。
卢西恩也等待着。
可阿提卡斯就是一动不动。
这意外的状况让我不得不在一边维持假笑的同时,一边狐疑地望向他。
阿提卡斯一直以来都很宠我。
他对我有求必应,可以说是无条件地对我好,所以我想,在我人生里的重大关头,他应该不会做上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
可阿提卡斯没有能给我足够的信心。
他回望我,那眼神恍然在问我,露薇尔一定要嫁给他吗?不嫁给他就真的不行吗?
“……”
第73章 一零一&一零二 婚礼秒变葬礼。
就, 怎么说呢?
一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的眼泪对阿提卡斯有效,他的美貌也对我有效。
因此, 所以, 当他那张曾让我醉心过无数次、慨叹过无数次世间美好人间值得的脸上,出现了对我的、依依不舍的表情, 我一时之间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中。
这一次,我觉得自己可能遭遇上了连南部的喀克斯领地都无法打败的敌人。
不过。
我不是孤单的, 还有我的未婚夫陪我一同作战!
见阿提卡斯迟迟没有反应, 卢西恩自然等不住了。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四皇子殿下。”
沉下了声线, 他警示了一声。
阿提卡斯听到了, 他看起来也很为难的样子,他对卢西恩抬了抬手, 像是希望他能留出多一点点点点的时间。
“你再等一等,让露薇尔好好想一想。”
“……”
突然被点名的我倍感无辜。
老实说,眼下需要时间思考的人……不应该是阿提卡斯才对吗?可没有我要做的事情呀, 所有人都在等他把我交给卢西恩啊!
但既然他让我再想一想,那我就想一想好了。
“所以……那个、还是……”我的眼神不断在卢西恩和阿提卡斯之间反复横跳, 像是要在这两个男人之中做选择、纠结要嫁给哪一个似的(?)。
想到这里,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
作为一个成熟果断的女人, 当断则断, 既然是该我出场的时候, 便绝不能退缩!
下定决心后, 我对阿提卡斯说:“我确定我要嫁给他。”
总感觉……好像没有什么底气。
得到我的答案, 从阿提卡斯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幻,可我直觉他似乎很失望。失望归失望,无论如何, 他依旧是疼爱我的鹿妈妈。
“既然露薇尔都这么说了,那就没有办法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哪里不对劲,阿提卡斯不漏声色地补充了一句:“我相信她是仔细地考虑后,才有了这个决定。”
他真正像是我的长辈、我的亲人一样,向卢西恩嘱咐:“请公爵阁下一定要好好地对待露薇尔。她是很重要的人,我很珍惜她,也希望她能一直开心快乐,永远幸福。”
卢西恩点了点头,对我和他承诺:“我会的。”
可他郑重的承诺换来了阿提卡斯的一声轻叹。
听到那声若有若无的唉,我和卢西恩都不禁沉默了。
不、不是。
阿提卡斯你在别人即将宣誓的时候,还当着未婚夫妻的面叹气,真的好吗?
他不但叹了口气,本来应该是‘祝你们新婚愉快’的祝词也顺道改了一改,很是耐人寻味。
他对我们道:“祝你们婚礼顺利。”
我、卢西恩:“……”似乎听懂了某种暗示。
完全不想却不得不地为我和卢西恩送上祝福后,阿提卡斯不情不愿地把我的手交给了即将成为我丈夫的男人。
而在握住卢西恩的手的瞬间,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从阿提卡斯的身上转移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想起了刚刚那个坐在观礼席上、和我对上视线的女人。
想起来了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恨我恨得要命的女人,到底是谁。
——她是被卢西恩退婚的侯爵小姐。
我顿时毛骨悚然,心道这么危险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婚礼现场,又从她那刻骨的恨意中察觉到,她此番前来,一定不仅仅是为了见证我和卢西恩的宣誓如此简单。
她一定有别的目的。
想到这里,我实在坐不住了,转首便叫了卢西恩一声。
“卢西恩……”
他没有听我把话说完。
他的食指轻轻碰了碰嘴唇,对我笑道:“一会说,先开始宣誓吧。”
“……”
还一会说。
我都不知道我的生命里还能不能拥有‘一会’这个时间了!
感觉生/命的道路越来越窄的我,被满心欢喜一脸幸福的卢西恩拽着站在了神父的面前。
站在比我们高了一级的台阶上的神父面带微笑地注视我们。
当神父出现在我的视界中时,我的全副心神又从被卢西恩抛弃的侯爵小姐,转移到了眼前的神父身上。
坦白说,我觉得他有一点点奇怪。
不,是特别特别奇怪。
他明明如此年轻,为什么要想不开地来神殿里当一名神棍?
他明明如此年轻,为什么捧着并不算太重的圣书的手,竟是在颤抖?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他望向我和卢西恩的眼睛里,居然有亢奋的情绪在闪烁?
最最最奇怪的是,我还觉得那亢奋、那刺激、那高昂的情绪,分外眼熟。
只要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肯定能为一切的谜团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可卢西恩和神父,都没有施舍我这点点的时间,他们皆迫不及待地进入了宣誓的仪式。
“请两位新人进行宣誓。”
我从未见过这名神父,可他的声音却似曾相识——指代的并非声线,而是他说话时的节奏、腔调、韵律。
我觉得他一定认为我认识他,否则的话,他不应该刻意压下嗓音,变幻声线,平添伪装。
我越想越慌。
而和我面对面地站着的卢西恩,则开始诵念结婚的誓词了。
“我,卢西恩·希拉,愿意迎娶我眼前的女子,露薇尔·塔加,为我的妻子。无论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爱你,陪伴在你身侧,疼惜你,信赖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该轮到我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无论是卢西恩的,侯爵小姐的,还是神父的。
我更加紧张了,也意识到,赶快念完婚礼的誓词才是上策。
捋了捋该说的话,我换上了甜蜜幸福的表情,在充满了未知的威胁下依然兢兢业业地当一名营业人,忐忑不安地开口了。
而就在我张嘴的瞬间,连第一个字眼都还没说出口,便立刻闭上了嘴巴。
——我的余光瞄见侯爵家的小姐站起了身。
她抽出了一把刀,然后气势汹汹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边只暗暗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对我的恨意很鲜明,很明确,是铁了心地要对我动手的。
但,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在方才、距离我最近的时候,她纹丝不动,偏偏选在了现在才对我出手?
我绞尽脑汁地在想这位侯爵家的小姐究竟是不太聪明,还是太过聪明、另有企图的时候,她手中的小刀已在周围人群的惊叫声中被击落,也被先后冲过来的家族骑士控制在了原地,等候主人的发落。
而我,则因为在倒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碍事的裙摆,差点摔倒,但也仅仅是差点而已——因为好心的神父扶了我一把。
这位神父的反射神经实在太好了,以致让我觉得自己是在被绊倒之前就被他捉住了手臂。
也因此,明明他是出于好心,我却在被他抓住的瞬间,非常有一种掉进猎人挖好的陷阱的感觉,甚至觉得他是和侯爵小姐串通好的,一个负责吸引视线,另一个负责暗渡陈仓。
想到这里,有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冲上了脑壳顶,非常清爽。
神父可能判断眼前的状况对我来说有点危险,他像是想把我往安全的方向拽,却碍于冷不丁横在他脖子边的剑,而不得不停了下来,放开了我。
我发誓。
在他放开我的瞬间,我听到了啧的一声。
可神父看上去坦率又镇定,仿佛刚刚的那声‘啧’只是我的幻听,他像一个被冤枉了的好人,以非常无辜的语气,对脸色冷得要结冰的卢西恩道:“神在上。”
他做了一个向神起誓的简礼,真诚地说:“我只是担心那位小姐会对您的未婚妻不利。”
我看不出卢西恩是信了,还是没有。
但在一瞬沉默后,他还是放下了架在神父肩膀上的剑。
见此一幕,我突然觉得,这并不是由于卢西恩不想在婚礼上见血,又或者是出于一时的心软,仅仅是因为,如果神父死了,我和他的婚礼便又要拖延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坐实了我的猜测。
放下武器后,卢西恩扯了扯嘴角,“下次烦请不要做出这么惹人误会的事情了。”他的目光转向了我,如春回大地,寒冰融化,看得我和所有人都一愣一愣的,“毕竟总有人垂涎我的露薇——”
“卢西恩——!”
这声尖叫是来自一秒起了一秒倒了、此刻正被家族骑士们扣押着的侯爵小姐的喉咙。
我不知道是卢西恩当众对我示爱的行径让她看不下去了,还是尽忠职守地回想起了自己的使命,她拼命挣扎着,像是疯婆子一样地咆哮着在我看来只有愚蠢女人才会说的话,让正扣押她、等候卢西恩指令的骑士颇觉头疼。
但卢西恩很快就帮他把轻微的头疼变成了脑袋的炸裂。
对于妨碍自己结婚的傻女人,卢西恩看起来并没有多生气,他只云淡风轻地望向了那边,随后问家族骑士:“怎么还不动手?”
我看到家族骑士愣了一下,之后豆大的汗珠顺着脸的轮廓流了下来。
他应了声是。
接着像是在和死神竞赛,他马上拎起不知道大难临头、正激情演绎着泼妇一角的侯爵家的小姐往门口走去,似在担心再晚上了一点就走不了了。
很遗憾,他已经晚了。
“去哪里?”
卢西恩叫住了步伐匆匆的骑士。
他对会错了意的属下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并发出了任何人都能懂的直白命令。
“我是让你杀了她。”
神殿里安静了。
安静得像是来到了墓地。
仿佛他们不是受邀前来参加我和卢西恩的婚礼,而是见证侯爵小姐从有到无、再到现场安葬的一条龙送葬仪式。
所有人因震惊而沉默。
包括跳脱了贵族小姐的条条框框后,越演泼妇越上头的侯爵家的小姐。
她傻眼了。
像是没有预料到,仅仅是一次的放飞自我,居然要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被勒令杀了侯爵小姐的骑士则似乎很头痛,却没有太愕然,那熟练的头痛仿佛是渐渐习惯起自己效命的主人规律性地不做人了。
突然!
他的双眼里有光芒闪过。
再之后,像是找到了救星,他把充满了希冀的目光投向了我——全场唯一可以让卢西恩做人的人。
“……”
我觉得自己实在扛不起他的重望。
也很想告诉他,其实,在我的面前,卢西恩老早就不肯做人了。
但想了一想,我还是决定劝一劝卢西恩,侯爵小姐确实留不得不假,可毕竟眼下是在神殿里,对方又是个不小的贵族,传出去怕是有害风评,所以,起码,得把她拉到阴暗的小角落再……
我劝卢西恩的方式全靠撒娇。我习惯性地想去拽他的衣袖,而他也刚好想来牵我。
于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顺势牵起了我的手,牵得紧紧的,像是担心只要一离开我,我就会被其他野男人抢走了似的,一同向侯爵小姐走去了。
“?”
我摸不着头脑。
善良的卢西恩则立马为我解惑了。
带着我走到了侯爵小姐跟前的他,干脆利落地抽出了家族骑士的剑,然后直接一剑穿了侯爵小姐的胸膛,也许是没有插准心脏,侯爵小姐像是被宰的猪又嚎了两下,于是卢西恩只好拔出了剑,再在她的喉管补了一剑。
‘噗呲——’
侯爵小姐的热血洒了我和卢西恩一身。
我:“……”
阿提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