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温抱着汤碗跑了。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就见顾衣正指挥丫头拾掇他的房间,不但彻底打扫了一遍,还添了许多贵重物件。
他冷眼瞧着,并不说话。
顾衣见他板着脸,也不肯轻易张口,只让裁缝过来给他量尺寸。
这是府里用熟了的裁缝,单是给梁温做衣裳,这半年就已经来了四五回。
“小公子又长高了。”裁缝笑呵呵夸了一句。
梁温抬头看了看顾衣的头顶,忍不住嘚瑟,还是先开口了:“马上就追上姑娘了。”
“人前人后,你都得叫我姐姐。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再由着自己的性子。”
这句“不是小孩子了”,戳中了梁温的心。他这几日的阴郁消散不少,偷偷抿嘴笑。
顾衣见他心情好了,开始给他洗脑:“我把你当亲弟弟疼,你也得把我当亲姐姐对待,日后要是生我的气,就想想我今日是怎么待你……”
她的话越往后说声音越低,因为梁温的脸又冷了下来。
顾衣觉得莫名其妙的很,她说错什么了?
她也没了耐性,走过去拉住梁温的衣裳,将人拉到屏风后,质问:“你到底在气什么,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
梁温不看她,盯着自己脚尖:“我一个奴仆,哪儿敢生主人你的气?”
这阴阳怪气的态度,果然生气了。
顾衣知道梁温心眼多,强问绝对问不出来,她长眉一挑,计上心来。
“好!好!”顾衣佯作恼怒,一边气,一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砸,“你既然不肯把我当亲人,那你就走吧,我只当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猪!”
梁温吓的脸色都变了,他跟顾衣认识这么长时间,哪里见顾衣这样哭过,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大如豆子,砸的他心疼。
他慌了心神,手足无措地站在顾衣面前,急的围着她团团转,语无伦次道:“是我的不对,我说错话了,我没生气,哎呀,你别哭了,我错了,我该死!”
顾衣心中暗喜,挂着泪珠问他:“那你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提起这个,梁温还是气:“还不是因为你要嫁给索轩武。”
顾衣纳闷:“我要嫁给索轩武,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了!”
顾衣狐疑地看着他,直把他瞧了个双颊通红。
“我知道了。”顾衣语气欢快。
梁温脸更红:“你知道了?你知道就好。”
“原来你是看不上索轩武那小子才生气!所以陆恩进府,是你为了让姨娘别盯着昌义伯府而想出的策略。”顾衣蹙眉,“难道你想让我嫁给陆恩?”
梁温:“……”
他气的揪住顾衣的肩膀,恼怒之下,下手没个轻重,竟把顾衣的衣裳扯开了。
盛夏时节,又在后院,除了梁温一个小少年,都是婆子丫头,顾衣只穿了两层薄衫,轻轻系着,被梁温一扯,顿时香肩半露。
“我我我不是故意……”梁温话还未说话,只觉得鼻下一股温热,他慌忙用手背在脸上擦了一下,满手的腥红。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对着顾衣,流鼻血!
顾衣指了指他的鼻子,想说什么也没说出来,拉上衣服跑了。
留下梁温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一会想,完了完了,肯定要被当成登徒浪子了。
一会又偷笑,这下顾衣该知道他的心思了。
明明同岁,不要再把他当弟弟看待。
他是那样的心思啊。
这边顾衣跑去找薛氏,软软抱怨:“可别再让梁温吃那些补汤了,他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鼻血直流呢!”
薛氏道:“他近日越发消瘦了,大概是用功读书,顾不上用饭。”
顾衣:“……”姨娘你想多了。
“补汤还是得吃,还要多吃。”薛氏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让人把梁温叫了来。
梁温一路上猜想,薛氏叫他过去,定然是顾衣将他流鼻血的事说了。
到了花厅一瞧,果然顾衣就在薛氏身旁。
梁温心道,不知薛氏是个什么想法。若是不赞成他与顾衣,他该如何如何。
“好孩子,又瘦了。”薛氏上前对他嘘寒问暖,并不提流鼻血的事。
梁温见薛氏如此态度,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看来薛氏还是满意他的。若不满意,定然会因为他对着顾衣流鼻血的事,责骂他。
“你对姑娘的心意,我都知晓。”
薛氏知道他喜欢顾衣!也是,他对着香肩半露的顾衣流鼻血,谁都能猜到他对顾衣是哪种情愫。
梁温到底年纪小,忍不住面皮发烫。
“我已写信告知老爷,他也知道你的存在。好孩子,若是你愿意,他回来,你直接喊他一声‘爹’便是。”
梁温的眼睛刷的一下子亮了,他惊讶,激动,欣喜,兴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却只说出了一句半拒的话:“直接喊‘爹’会不会太失礼?”
薛氏笑盈盈说道:“这有什么,他已经跟我说了,他心中是认了你的。”
认了!认了!
他这鼻血没白流!
原来顾家长辈早知道他对顾衣的心思了,不枉他努力表现,赢得了长辈们的欢心。
长辈们认可了他和顾衣的关系!
明年他就能迎娶顾衣!
什么索轩武,什么陆恩,通通靠边站!他可是要直接喊‘爹’的人了。
梁温被先生喊回去读书,一路上都在傻笑。
他走后,薛氏笑道:“还是你父亲的名头好使。你认他做弟弟多长时间,他可曾叫过你一声‘姐姐’。我就让他喊一声‘爹’,就把他高兴成这样了。你父亲对这个义子,也很满意。”
“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信已到,他应该就在这两日了。”
顾争凌比薛氏想象中更快,当天晚上便回了府。
薛氏带着顾衣和梁温出门迎接,顾府外挂了千盏灯笼,恍若白昼。
顾争凌快马而来,刚下马,薛氏便抱住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见他身上没带伤,薛氏这才擦了擦眼角,欣慰道:“平安回来就好。姑娘,公子,还不快来给你们爹爹磕头。”
梁温快速瞧了顾衣一眼,欢欢喜喜跪地磕头。
“我的女儿长大了。”顾争凌先把顾衣扶起来,这才去看他在远方就认下的义子。
薛氏在信中把这个义子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他并不全信,但也相信梁温有一定的本事。
他之所以认下梁温,还是因为顾衣救过梁温的命,薛氏说可以给顾衣当娘家的靠山,他这才心动。以后梁温能端多大的碗不要紧,能给顾衣分一口,就算没白养。
他堂堂一个大将军,养几个义子都不是什么难事。
顾争凌带着满腔豪情,打算先同这个义子说上几句训诫的话。
他拍了拍义子的肩膀。
义子跪在地上,抬头,喊了他一声“爹”。
薛氏与顾衣点头,相视而笑,都在等着一场温情的训诫。
谁知顾争凌看清义子的面容,扑通一声,竟然朝着义子跪了下来。
顾衣:“……”她父亲难道见过太子?
薛氏:“……”两方都跪了,她端的敬茶该给谁,谁给谁敬?
第24章 亲吻
(一更)
千盏灯火,将青石砖上的尘埃都照的清晰可见。而头顶的天空,黑沉沉的夜像是一口大钟,随时可能会压下来。
出来迎接顾争凌的奴仆们,都畏惧这位铁血大将军的气势,皆垂着头,远远跪在后面,不敢朝前看。
若是他们当中有个胆子大的,抬头瞧上一眼,发现他们的大将军这会正跪在地上,保证给吓破了胆儿。
梁温高高兴兴喊了一声“爹”,就见顾争凌对着他跪下了,脸色登时便黑了。
他跪着不动,顾争凌也不敢起。
薛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手里端的茶盏都差点摔在地上。
继续跪下去,万一被人瞧见了,说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顾衣心知梁温认爹一事必然不能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了,叹口气,先把梁温拽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时候是拽不动她父亲的,但两个人中必须要有一个人先起,只能是梁温了。
果然等梁温起身了,她父亲也跟着起身。
梁温虽然被顾衣拉了起来,脸色却冷的仿佛是深冬清晨推窗后扑面而来的寒气。顾衣站在他身旁,只觉得周身冰冷,几乎要抬不起头。
她不好开口,伸手戳了戳梁温的后腰,梁温肉眼可见的浑身一僵,冰冷气压顿时降了不少。
她又戳了一下,梁温看了她一眼,脸色好转不少。
顾争凌对着梁温抱拳,躬身道:“得罪了。”
“父亲,你要……”
顾衣的话还未说完,顾争凌便高声道:“左右何在?”
“属下在。”
顾争凌身后走出来两个虎背熊腰的将士。
“拿下。”顾争凌伸手指向梁温,两个将士便站到了梁温身后。
顾衣想挤到将士与梁温的中间,梁温背在身后的手将她推开了。
“天色已晚,还请去正房歇息。”顾争凌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将士便立刻抓住了梁温的左右手。
顾衣急了,不能让梁温这样被抓到正房,这么晚,说不定还要在正房住上一晚。家里奴仆那么多,还有个任娇柔这样的总对外传话的存在,要是传出去,事情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她低声哀求:“柴房吧。”
梁温:“……”
回头瞪顾衣,顾衣立马瞪回去。难得顾衣对他有这般强硬的态度,他收回目光,挣脱两个将士的束缚,转身往府里走,自己进了柴房。
后面的将士立马把门锁了,又进来几个人,将柴房团团围住。
顾争凌叫顾衣去正厅说话,他得先弄清楚失踪了大半年的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家中。
顾衣只说了自己买下了一众奴隶,梁温便是其中之一。梁温因为年纪小,无处可去,就跟在她身边当个跑腿的小厮。后来发现梁温文采斐然,便认作弟弟,留在府里读书。
这些话,薛氏早就在信中告知过顾争凌。他想听到的答案自然不是这些。
“你可还有什么瞒着我?”
顾衣拨浪鼓式摇头:“真没有了。”
“他一个卖身的奴隶,却文采斐然,你就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我问过。”顾衣装傻,“他是富足人家的公子哥,说自己全家都死光了,无人可投靠了。”
她不敢说自己知道梁温的身份,这事谁都不能说,她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知道。
听到“全家·死光”这句话,顾争凌脸颊抽搐,半晌无言。
顾争凌盯着顾衣瞧,见她丝毫不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中想到,顾衣还是个孩子,孩子不会撒谎,也容易被人蒙骗。
他女儿只是被太子给骗了。
想到这里,他关心地问:“梁温在府中这段时间,你可有耍大小姐脾气,欺负人家?”
“没有没有,好吃好喝地养着,还请了先生教他读书。”
“他性情乖张,你可曾责罚过他?”
“不曾。”顾衣哪里敢惹这位主儿,摆手说,“他其实还好,也就是嘴巴臭点。”
也就是拔舌!毒酒!
谁敢惹?!
顾争凌这才放下心,他带着几分埋怨、几分关怀,还有几分庆幸说道:“你呀,差点把咱们全家的脑袋给弄丢了。你可知道他是谁,竟然还敢认作弟弟!”
顾衣继续装傻:“他是谁?”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
顾衣十分配合:“哇~”
“我出去半年多,就是奉了旨意去寻殿下。这次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想来咱们府上也不会被怪罪。待我明日入宫……不,我还是今夜就带着殿下入宫,以免夜长梦多。”
“父亲且慢!”顾衣不愿意今夜就失去梁温,她舍不得她养的猪一般可爱的梁温,变成遥不可及的冷冰冰的太子殿下。
“父亲,您若今夜就将殿下带回宫中,就不怕殿下责怪您?将来这天下还是殿下的,您何苦得罪他?不如,让女儿去劝劝他,让他高高兴兴地离开。”
“你能劝的动他?”
顾衣自信满满道:“我都能让他跪下来喊您‘爹’,您说我能不能劝的动?”
顾争凌:“……”
特意选了几类梁温最喜欢吃的点心,顾衣拿了顾争凌的手令,来到柴房所在的小院。
结果手令并未用上,因为守着房间的将士,此时一个个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莫非梁温跑了?
顾衣快走两步,提着衣裙上了台阶,还没推门,就听见薛氏在里面絮絮叨叨地说话。
“你放心,守门的人,我用一锅汤全给放倒了。你趁着夜色,赶紧从后门溜走,你身形小,钻狗洞也是可以的。”
后面便是梁温无奈的声音。
“姨娘,我没打算跑啊。”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是哪家的罪臣之后,还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让我家老爷又跪又抓的。反正被他抓了,总是违了你的意思,对你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姨娘,你放了我,就不怕被责骂?”
“我被骂几句又有什么,到你身上,应该不只是责骂这般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