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惊喜问:“老爷要把他从柴房放出来了?”
顾衣摇头。
“你们怎么都说他好?”难道只有她知道,这位太子殿下不是个好人?但就算她知道又如何,以前还防备着,还盼着太子走,现在知道要分离,只有满心的不舍。
还有满腔的惆怅,怎么弟弟养着养着,就养歪了呢?
她洗手净面,换了身干净衣裳,一边让香草派人给梁温送些吃的,一边去给父亲和姨娘请安。
刚到正院门口,就瞧见父亲院里的婆子在同任娇柔说笑。
“姑娘天不亮就来候着请安了,真是有心,还不许老婆子我进去禀告。老爷和姨娘知道您在外面侯了一个时辰了,都心疼了,怪老婆子我呢。姑娘快请进,先去花厅等一等,老爷和姨娘梳洗完就来。”
任娇柔朝婆子福了福身,从袖口里掏出一粒碎银,塞给那婆子:“害您吃了骂,是我的不是,这个您收下,若不收,我良心难安。”
“哎呦,姑娘心肠未免太好了些。老婆子我给您开门去,快快进来。”
香草气的跺脚,小声同顾衣说道:“她昨日都不曾去接老爷,今天一大早假惺惺做给谁看呢?”
“随她吧。”顾衣转身便走。
香草急忙追上:“姑娘,咱们不去给老爷和姨娘请安?要是不去,更显得任姑娘懂事听话了!”
“显就显呗。她就是膝盖跪烂了,姨娘也不会喜欢她。她就是不去请安,我父亲也不会薄待她。”
见任娇柔便心烦,还不如回房歇着。
刚走了没多远,正院那边却又派人来叫她——顾争凌要见她。
顾争凌的书房在前院,很少会在书房见顾衣。一听说要去书房,顾衣就知道顾争凌要问梁温的事。
香草不知其中内情,得意道:“任姑娘在院门口候了一个时辰又如何,老爷要见的却是姑娘。”
“少说两句。父亲回来了,咱们待任娇柔要更好一些,尤其是你,嘴上千万不可说不敬的话,要是让父亲听到,仔细你的皮。”
“是。”
顾衣赶去书房,顾争凌已经在书房等着她了。
“昨日你没来向我回禀,可是没劝好?”
“劝好了,他愿意跟着您回宫。”
顾争凌松口气:“看来这位小太子倒是很听你的话。”
顾衣的手抠了抠桌角,心里有些乱。
她的小动作都被顾争凌看在眼中,顾争凌不动神色地吃了口茶,佯作随意地问她:“你救过太子,又与殿下一起长途跋涉归来皇城,感情不错?”
她下意识接话:“感情错了。”
“恩?”
“不是,女儿是说,确实不错。”
“等朝会散了,我便要带他入宫了。走之前,我还要叮嘱你几句。”
顾衣起身:“父亲请讲。”
“不管你同殿下感情有多好,天家威严,今后他是君,你是臣。你再是尊贵的千金,也比不过殿下的一片衣角尊贵。日后,与他断了联系,可能做到?”
顾衣咬唇不语。
半响后,就在顾争凌以为她做不到的时候,顾衣点了点头:“我也不想再跟殿下有太多牵扯了。”
“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孩子。”顾争凌也舍不得女儿伤心,“你去同他话个别吧。日后恐怕没机会再见了。”
“女儿还有一事。”顾衣道,“殿下被丢在边疆小城这许多年,甚至还被人追杀,可见当今天子并不疼爱他……”
顾争凌呵斥:“慎言。”
顾衣继续说道:“殿下在皇城无权无势,初来乍到,若这样被送入宫中,难免会受到轻视。”
“不许胡说,殿下是中宫嫡子,东宫太子,谁敢轻视?”
“我不是小孩子,父亲不必拿这样的话来哄我。我昨儿想了一夜,殿下不能无声无息地回宫,他得闹出点什么动静来,让天下人都知道太子回来了,太子也是有脾气有本事的人。”
顾争凌默了片刻,问:“你想如何?”
“太子要打个人,那个人身份越尊贵越好。”
顾争凌立刻便懂了顾衣的用意,他摇头苦笑:“你方才还说,日后会断了与他的联系。你这样为他筹谋,能断干净?”
“女儿养了他半年,不能就这样轻易交出去,让人砍让人杀。好歹也得为他铺条路,他走顺了,女儿就不再惦记了。”
顾争凌失笑:“殿下回宫,只有被人供着的份,什么砍啊杀啊的。”
“不过,你今日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真是让我吃惊,你长大了。”
顾衣垂头。要不是为了梁温,她还是想在顾争凌面前装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
顾争凌带着顾衣去了柴房。推开门就见一张破桌子上摆了七八道菜三四样汤,瞧着像是没吃几口。梁温坐在桌前,拿着根筷子不知在想什么,眼下同顾衣一样黑。
“臣拜见殿下。”顾争凌没有进门,跪在门外请安。
顾衣犹豫片刻,跪在了顾争凌身后。
梁温放下筷子,理了理衣裳,“进来吧。”
顾争凌迈过门槛,再次撩起衣袍,跪地道:“殿下,可需要臣派人来服侍您梳洗?”
“梳洗?”梁温冷笑,叱责道,“你可知道我昨夜在这柴房被蚊虫叮咬了一夜,我一夜不得合眼,你真该……”
梁温正要发火,就见顾争凌身后,缓缓歪出个小脑袋。他顿时哑了火。
“平身吧。”
“谢殿下。”顾争凌起身。
梁温“咳”了一声,微笑:“小王方才火气有些大,还望顾大人勿恼。梳洗就不必了,小王换件衣裳,便可进宫。”
差点忘了,顾争凌是顾衣的爹。在顾争凌面前,要好好表现!
说到换衣裳,顾衣又把脑袋歪出来:“殿下要穿哪件衣裳,我……臣女让丫头去拿。”
说完,又把脑袋收回去。顾衣还有些不好意思见梁温。
“每次都是你帮我选,这次照旧。”
顾争凌闻言,回头瞪了眼顾衣。感情再好,太子也是外男,顾衣怎么能日日给他挑衣裳穿?
“殿下,衣裳让丫头们去准备便可。小女有一计,要献给殿下。”
梁温“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顾衣道:“殿下回宫要闹出些动静来,动静越大越好。储君就该有储君的声势,不能回了宫,只有几个人知道。您是天命储君,越多人知道您回来,就有越多的人为您效命。臣女父亲昨夜归府,今日晌午前必须要进宫复命,您只有一两个时辰去闹这动静。”
梁温点了点头。
“要想在短时间内闹出大的动静,只有打人最快,而且打的人越尊贵越好。”
梁温失笑:“姑娘,你的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种孬点子,亏你想的出来。”
顾衣:“……”
知道孬,也不要说出来嘛。
“不过,这点子确实最快,效果也最好。”
就是嘛,她顾衣想出来的办法,不能说是最好的,但绝对好施展,有效果。
梁温看了眼顾争凌,挺直了背,正色道:“但是为了一己之私就打人,这种事,小王断断干不出来。”
顾衣:“???”
这话假到,顾衣都不想出来给他打圆场。
为了不浪费她想了一夜的好点子,顾衣硬着头皮陪着梁温往下演:“臣女为殿下挑中了镇南侯的嫡子骆遇。他的祖母是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自不必说。骆遇被娇养长大,实在是个混世魔王,不但流连花丛,甚至还强抢民女,肆意殴打良民,百姓提之,无不色变。”
顾衣最后总结一句:“殿下打他就很好。既能闹出动静,又得了民心,一举两得。”
顾争凌听着,欣慰地点了点头。
女儿真的长大了。
梁温也点头:“好,都听你的。”
顾争凌变了脸色,躬身道:“殿下,这样的话不可再说。”
“不可?好,那小王改。”
顾争凌松口气。
“只是小王改了,就变成听你的话了?”梁温贱兮兮问,“小王年纪小,实在不知,该听姑娘的,还是该听顾大人你的?改与不改,必须二选其一啊。”
顾争凌:“……”
三人在柴房并未说太长时间,但出门时,顾衣却瞧见顾争凌这位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竟然被门槛绊了一下。
她不由心疼。
实在是梁温这张嘴不做人。
他们在说话时,顾衣其实也悬着心。她生怕当着顾争凌的面儿,梁温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比如等他长高什么的。
但梁温一字未提,也未同她再话别,就匆匆出了府。顾争凌也很快进宫复命。
顾衣回到自己的小院,香草给她递来一封信,是陆恩托人送来的,信中问她梁温怎么样了,是否能让他见一见?
她还没想到怎么回信,香草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隔壁院那位,正跟陆公子凑一起说话呢。”
“说呗。”顾衣不但不像香草那般急,甚至还颇感欣慰,盼着任娇柔赶紧把陆恩勾搭走。
香草拧眉道:“姑娘你还真是不急。陆公子那样好的人,姑娘半点不知珍惜,这是要将他拱手让人?”
顾衣忽然想起来,香草对陆恩很有几分好感。只是如今陆恩这样的身份,香草必然不再多想。
“姨娘都快急死了,你怎么就对陆公子不动心呢?”
香草说的不假,薛氏果然急了,不但派人把任娇柔叫到自己跟前待着,不给任娇柔接近陆恩的机会,晚上还安排了家宴,特意邀请了陆恩和蔡期一同用饭赏月。
顾争凌过了晌午就回来了,没有带回有关于太子的任何消息。但是留了人在宫门口候着,一有消息,会立刻传回府里来。
他在花厅招待陆恩和蔡期,隔着一个云母屏风,薛氏在后面带着两个姑娘用膳。
陆恩住在府里的时间不长,薛氏还来不及在信中向顾争凌介绍他的情况。
宴会上,顾争凌听说陆恩的家世,又见他虽是个文弱书生,但身体强壮,看着陆恩频频点头。
薛氏一直念叨着要给顾衣找个不会受欺负的人家。他琢磨着,除了他的属下,就属书生最好。以顾衣的身手,只有她欺负书生的份。
他瞧不上书生的一点,就是太孱弱了些,不经打。
这个陆恩就很好,看着身体健硕,应该比较耐打。
陆恩等宴会上氛围好些的时候,开口提了梁温的事。
“不敢向将军您求情,只是希望知道他做错了什么,我这个做兄长的,尽量弥补,减轻他的罪过。”
这话说的极妙。不是求情,胜似求情。以他们陆家的威望财力,只要梁温不是犯下抄家杀头的大罪,陆恩都能出手处理。
顾争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你安心在我府上读书,其他的事情都不要想了。”
蔡期道:“梁温若是不来,我这个先生就没有住在府上的理由了。”
“先生怎么能如此说?”顾争凌道,“那孩子走前,与我说,一定要留你们二位住在府上。他还夸了陆公子,说你为人仗义,知恩图报,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正人君子。”
走?夸?
陆恩和蔡期对视一眼,都琢磨出不对劲来。
顾争凌又去拍蔡期的肩膀,差点把这位老先生拍散架。他笑眯眯道:“我是不会放你们出府的,好好在我这里待着!”
“咳。”薛氏在里面咳了一声。
顾争凌赶紧加上一句:“待着读书。”
陆恩:“……”
蔡期:“……”感觉像是上了贼船。
屏风里侧,任娇柔一直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她越听越觉得顾争凌颇为欣赏陆恩。
这段日子,她在“病”中仔细想了想,没有爵位的索轩文,是万万不能嫁的。
之前她觉得顾衣把她推给陆恩,是因为顾衣自己瞧不上陆恩,要跟她抢索轩文。
现在听到顾争凌都这么喜欢陆恩,薛氏又一直阻挠她跟陆恩见面,她终于可以肯定,这个陆恩是极不错的。
薛氏一看任娇柔心思都在外面,就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他们家给顾衣瞧上谁,任娇柔都要抢。把索轩文抢到手了,又不愿意了,几次推了魏氏的邀约,害的她还要去跟魏氏解释。
就算任娇柔惦记陆恩,她也不怕,她可是有杀手锏呢。
“姑娘,太……咳,小公子昨夜同我说了,陆公子人好文采好,将来必是个不错的夫君。”
顾衣心道,薛氏为了骗任娇柔,假借小太子说这些话。小太子根本不可能跟薛氏说陆恩是个不错的夫君,小太子对她可是那样的心思,依小太子的占有欲,怎么可能会把她推向陆恩?
“瞧着,你是不信?”薛氏给顾衣夹了一块山药,笑道,“他还跟我说,他去年送陆公子卖身钱的时候,就想着陆恩是个可嫁的人。他同我说,陆恩是人世间,除了他以外,第二好的男人了。”
顾衣夹菜的手僵住。
卖身钱?
如果不是小太子提出来,薛氏不可能知道。
所以昨夜小太子先向薛氏说陆恩是个不错的夫君,后面就亲了她?
小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等等,第二好?
这还是把悄咪·咪把自己放在了陆恩的前面。
顾衣皱眉,小太子这是谋划着,万一娶不了她,就将她推给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