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仍旧抱着顾衣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任娇柔,斥责下人:“没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把她拉开,顾姑娘金尊玉贵的一个人,能让她这样抱着?”
这话一说,任娇柔抱着顾衣的手僵了僵,回头看向高蕊的目光极度怨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送东西来羞辱过我也便罢了,还这般落井下石。”
高蕊被任娇柔气得眼泪直掉。
她都是挑的好物件送过去,哪里知道自己的一番好心能被这样解读?
“罢了罢了!”她揉着帕子站起来,“顾妹妹,这算是你的家事,我不好多言,免得有些人以为我在害她。告辞!”
任娇柔见高蕊话里话外针对自己,更觉得孤苦无依,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救人,最后只得放开顾衣,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高姐姐要是不忙,还是留下来帮帮我。”顾衣拉住高蕊。
这位高姐姐为人善良,也不愚钝,就是遇事总爱逃,才把家中管得这样一团乱。她有意让高蕊多经事,日后才能做好当家主母。
“也是,你才是我的姐妹,我理她做甚!”高蕊痛快点头。
顾衣拉着高蕊的手,请她坐下。
再转向任娇柔时,顾衣完全变了脸色,她神色冰冷,说出来的话像是尖刀,句句捅向任娇柔的心里。
“这婆子到底是你带来的人,她做什么,我不敢保证你知不知道。”
任娇柔没想到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惊惶摇头。
“不管这事与你有没有关系,看在你父亲与我父亲是故交的份上,我就权当你毫不知情。”
任娇柔的哭声小了不少,生怕这火往自己身上烧。
顾衣的目光轻轻扫了眼范婆子,又慢慢移到任娇柔的头顶,她的唇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她有一个绝妙的问题送给任娇柔。不管任娇柔怎么作答,只要答了,以后任娇柔在顾家的名声就要臭了,无法再兴风作浪。
只要顾府还跟她一条心,她顾衣就不会落到原著中那么凄惨的结局。
“任姑娘,这婆子害我已是事实,奴谋害主人,要么乱棍打死,要么送官惩办。我们顾府一向主张送官,且这婆子还算不得是我们顾家的奴仆,我们无权乱棍打死。现下就要你来做决定了,是送官,还是直接打死?”
任娇柔哭着摇头:“我不知我不知。”
“既不知,我便与你细说。”顾衣道,“乱棍打死倒是简单,这事也能终结在这个小院,只是这婆子的性命必然要舍。”
“不,不……”
“送官或许能保住一条命……”
任娇柔的眼中燃起希望。
顾衣俯下身,与任娇柔平视,露出一个只有任娇柔才能看见的恐怖微笑:“虽然这婆子可能会保住一条命,被罚去做军奴,但是官府少不得要提审你……一个闺阁女儿家要是抛头露面上了公堂,下了大狱,即便最后定了无罪,日后说亲,怕是没有好人家敢来求娶了。”
任娇柔顿时收了哭声,她慌张地向范婆子看了一眼,垂头思量。
她这一番犹豫,看在众人眼中,都十分心凉。
刚才还主仆情深,哭诉两人感情仿若母女……
就在高蕊以为任娇柔要做出决断,舍弃范婆子的时候,任娇柔忽然转身,开始抱住她的大腿哭。
高蕊:“……”早知道还是不看热闹了。
“高姐姐,我年纪小,哪里懂得这些,求高姐姐给我拿个主意。”
高蕊张口便要说话,被顾衣用眼神制止。
这是两难的选择,若帮人出了主意,日后当事人后悔了,不会怪自己,只会怨替她做选择的人:“当时要不是她让我这么选,我也不会……”
所以别人再为难,也不要替别人做选择。
况且任娇柔不是为难,她是不好自己张口让人将范婆子乱棍打死,所以故意让高蕊替她说出来。日后,众人也只能说高蕊心狠,怨不得她凉薄。
高蕊不说话,顾衣也不说,屋里其他人都是奴仆,任娇柔求不到他们头上。
任娇柔趴在地上哭了好一会,期间几次哭到晕厥,顾衣也不理会,她晕了会又自己爬起来哭。
晕了几次后,任娇柔知道此事再无回转余地,厚着脸皮开口:“家丑不宜外扬,还是不要送官了。”
顾衣不想轻易放过任娇柔:“那你要怎么处置她?”
任娇柔只好乖乖说:“……乱棍打死。”
这话只要她说出口,日后范婆子的死绝对落不到别人头上。
顾衣找了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把范婆子架出去,任娇柔又道:“在她死前,能不能让我与她说会话,她好歹是我的奶娘。”
“可以。”
众人都散了,梁温不走,香草拉他:“你就算年纪小,也不能单独待在姑娘房中,快走。”
“我问个话就走。”
为了姑娘清誉,香草也没离开。
“你问。”
梁温上前一步,问顾衣:“她果然是要害你?”
顾衣点头。
这碗毒药虽说不是为她准备,可范婆子自己吃毒不也是在害她?
“好。”梁温没有多言,出门去了。
顾衣注意到,这次梁温居然没有顺手从她屋里拿走几块点心,真是奇怪。
她这边安心歇了,任娇柔却用红漆盘盛了几样好菜,哭哭啼啼去了柴房。
范婆子已经缓过劲儿来,被任娇柔拿去堵嘴的布巾后,破口大骂。
任娇柔哪里能听范婆子骂人,一个劲儿地抱怨范婆子糊涂,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一边骂范婆子连累她,一边又透露出顾衣准备将范婆子乱棍打死的事,绝口不提顾衣让她做选择的事。
“是我连累了姑娘。”范婆子懊恼不已,她言道,“姑娘倒也不必太害怕,你出去后只说我给顾衣下毒,并不是要害顾衣,而是想借谋害顾衣,让你在顾家无法立足。”
任娇柔眼前一亮:“怎么说?”
“我给顾衣下毒这事,本就说不过去。谁寄人篱下,都只有狠狠巴结主人家的,哪有下毒谋害主人家千金的?必然有人琢磨不透这一点,你就抓着这点,说我对你早有怨言,看似是在害顾衣,实则是在害你。如此一来,他们只有同情你的份儿,哪里还会怪你?”范婆子悲声道,“姑娘啊,这一关你虽能顺利过去,可日后我便不能陪着你护着你了,你一定要多长个心眼,不要再头脑简单,任人欺辱!”
任娇柔没想到范婆子临死前还未自己谋算,一把将人抱住:“我一定为你报仇!”
天彻底黑透,没有月光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夜色沉的像是像是一口大钟,压的人喘不过气。
几个人行色匆匆,将范婆子从柴房拉出,直接出了府门。范婆子手脚皆被捆着,嘴也被堵的严严实实,拖出去的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香草提着一盏白兔花灯,为顾衣照亮身前的一方青砖。
她们身后的院子里回荡着任娇柔的哭诉声,院里的人都被任娇柔找出来诉苦,说是范婆子要害她。顾衣听得心烦,跑出来送范婆子最后一程。
这个婆子着实可恶,为了一己之私,便要害别人背上恶名。
对于顾衣来说,自然是恨得咬牙切齿。
但顾衣又念她是个忠心的,决定饶她一命。杀人这事,顾衣再作,心里这关也迈不过去。
“虽说免了她一死,可送去大漠当马奴,恐怕生不如死。”顾衣勾唇冷笑,“能不能活命,活的像不像个人,就看她本事了。”
香草道:“姑娘心善,阿弥陀佛,会有福报的。”
福报?顾衣摇头,她不信这个。
人活的好与坏,全凭自己去谋,去做,去争。
“如果真有福报,我做了这么多好事,怎么没见过福报?”顾衣笑着回房,嘴里轻轻哼着小曲,心情愉悦。
她和香草走后,一个矮小的身形悄悄出了府门。
第二日,顾家收拾东西启程回皇城,出城后在一处茶肆歇脚,见店小二正神色惶恐地与另一桌客人说话。
“一个老妇人,就死在前面不远。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仇家,应该是活着的时候被丢进了狼群,昨儿三更还能听见她的惨叫呢。哎哟,我的菩萨,提起来我就心惊。”
第14章 回府
一路上顾衣他们听到的稀奇事儿不少,这次也没多想,只是听一耳朵罢了。
眼看年关越来越近,北疆的风雪也越来越大,回程的路比他们想象中要难走得多。
为了年前能回到皇城,大家一心赶路,就连来时频频抱怨骨头都被颠散了的顾衣,也没多说什么,不管多累,她都咬牙坚持。
倒是梁温娇气,一到饭点必要大家停下,还不肯只吃干粮,在市集就要下馆子,在野外就让人把备好的鸡鸭拿出来烤着吃。
气的张管事几次想拿棍子打他,都让顾衣给拦了。
顾衣不是心疼梁温,她是在救张管事的小命。
托了梁温的福,顾衣也不必那么辛苦,一天总算有两三次喘口气的机会。
任娇柔一路上几乎不怎么露面,顾衣拨了个丫头照顾她。丫头每日把吃食送到马车上,除了到客栈休息,她的脚就没挨过地。
香草还笑话梁温:“瞧你,比任姑娘还像娇滴滴的千金呢!”
梁温随她取笑,该如何还如何。
紧赶慢赶,总算在除夕这天回了顾府。大管事顾文墨接到消息,早早率着众人在门外迎候。
众奴仆磕了头,才有人搬了小矮凳,扶顾衣下马车。
顾衣抬眼瞧,果然看见不少新面孔,想必这些都是薛氏在她走之后买的新仆。
这些人经薛氏的手进来,日后自然是听薛氏的话。只要薛氏疼她,任娇柔就在顾府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正要进府,就见几个丫头婆子搀扶着薛氏从二门出来了。薛氏披着狐裘大氅,额头系着缀珍珠绒毡大红抹额,发髻松松垂在脑后,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顾衣快走两步,扶住她的手:“姨娘这是怎么了?”
薛氏还未开口,身旁张管事家的便说:“老爷年关要出远门,姨娘心焦,大病一场。”
怪不得没瞧见他父亲。
顾衣纳闷,她怎么记得原著中,顾争凌这个年关并未出门。
剧情怎么不对劲?
“姨娘身体不适,就该好好待在房里,出来做甚?”
薛氏含笑捏了捏她的手,这是她们两人才有的亲密动作,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彼此也明白。她走了两个月,薛氏怎能不想她?要是身子爽朗,恐怕就要去城门迎她了。
两人说话的工夫,任娇柔轻移莲步,也走了过来。
薛氏靠在顾衣身上,看着任娇柔笑道:“来了远客,怎能不出门迎接?”
任娇柔在阳乐县时就已经打听好顾府的情况。与她父亲交好的同僚不少,她之所以选择顾府,不仅仅是因为顾争凌位高权重,更是因为顾府没有一个正经的女主人。
当时范婆子同她分析,顾衣尚小,不足以管家,也好哄好骗。薛氏不过一个妾室,位从奴仆,即便她是客,也比薛氏尊贵。
他们进了顾府,日子应该是最好过的。
谁曾想,顾衣小是小,却也厉害的很。
她本来瞧不上这个姨娘,但已然得罪了顾衣,她不得不拉拢薛氏,让自己在顾府多个靠山。
“娇柔见过薛姨娘。”任娇柔向薛氏行了个福礼。
薛氏忙要侧身让开,却被顾衣拉着,生生受了任娇柔的礼。
“好姑娘,好姑娘!初次见面,我也未曾备下厚礼,这个红玛瑙璎珞,虽不算名贵,可上面宝石颗颗剔透,也算难得,希望任姑娘万万不要嫌弃。”
薛氏身后的丫头打开一只楠木盒子,将里面的璎珞展示给任娇柔看。
任娇柔谢过,丫头收下。
她到顾府后,薛氏少不得要给她安排丫头婆子。顾衣趁任娇柔回房梳洗打扮的空当,问起薛氏是怎么安排任娇柔的。
薛氏懒懒倚在罗汉榻上,无所谓道:“虽说是个正经姑娘,可在咱们顾府也只是客,她父亲官职也比你父亲低,所以给她安排的仆从要比你少,一应分例都比你低一等,按庶小姐的来便是。”
“姨娘。”顾衣正色问,“你觉得这个任姑娘怎么样?”
“瞧着是个懂礼数的姑娘,性子教养都不错。你在府中无聊,有她作伴也是极好的。”
才见了一次面,任娇柔就得到了薛氏的称赞,女主人见人爱的金手指真的太厉害了。
顾衣又问:“你觉得父亲会喜欢她吗?”
“后院闺阁之女,你父亲都见不了她几面,谈什么喜不喜欢?不过瞧她性子,比你温润沉稳,应该会喜欢。且你父亲念着同袍之谊,即便她不是个好的,你父亲待她也只有喜爱,还能厌恶不成?”
顾衣摊手:“她是个坏的,父亲都喜爱,更何况她是这样一番模样,人见人爱的,父亲焉能不喜她?所以,姨娘也该收了轻慢她的心,待她好一些,父亲才能满意。”
薛氏细细想来,家中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娃说的确实不错。
“那便让她同你一样。”
“还要比我好上三分才行。”
薛氏不干了:“她一个投奔来的客姑娘,怎么能比你这正经主子还要享福?”
“这有什么打紧?咱们若待她不好,父亲便会多疼她一些。若咱们待她比待我这个正经姑娘还要好,父亲就会多疼惜我些。一些吃食衣物,哪里有父亲的疼爱更重要。”
“哎哟,我的心肝,你真的长大了,姨娘不如你。”
顾衣跪坐在榻上,脑袋软软靠在薛氏怀中,薛氏用手指轻轻为她梳着瀑布般的乌黑发丝。
“姨娘要多疼疼我,不要像父亲那般,去疼别人家的女儿。”
薛氏哪里受得了顾衣这般撒娇,当下心软的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儿地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