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衣瞧了,便要起身告辞。
见顾衣要走,高蕊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拉着顾衣的手不让她走。
“好妹妹,难得有个人能陪我说话,我可舍不得放你走。你要是走了,我哥定然要怪罪我招待不周了。你随我去里屋,我将你送我的首饰都收进首饰盒里,你也顺便瞧瞧我们这里流行的花样,挑几个带回去,虽然粗鄙,可也能图个新鲜。”
顾衣不好再拒,跟高蕊进了闺房。
两人开了首饰盒,高蕊一一为顾衣介绍这里的花样,正说着话,顾衣的眼神却落到了摆放在梨花案面的一个布条上。
她只觉得那布条分外眼熟,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高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吓得失态:“哎哟,好妹妹,快别看了,这可不是什么男子之物。”
未出闺阁的女儿家,万万不能私藏男子的东西。
顾衣见她脸颊逐渐泛红,“那是什么?”
“是、是我救命恩人的东西。”
“高姑娘是知府的妹妹,怎会有性命之险?”
高蕊便讲起昨晚的惊险来,只是说时不见恐惧,倒有几分欣喜。
“昨夜经闹市回府,不料马儿受惊,马车侧翻,我差点掉入滚烫的油锅之中,好在有一过路勇士出手相助,才保全我性命。他不但救了我,还帮我将受伤的仆人送去医治。我追到医馆,他已然离去,未曾留下姓名,看来并不图我报答。”
高蕊羞涩一笑,继续言道:“他不求报答,但我又岂能不报恩情?他救我时,被路边的钉子撕下了这块衣角,我本想呈给哥哥,求哥哥帮我寻人。可我哥哥忙于公务,一夜未归,这布条才会被我收着。妹妹可别误会,哥哥一回来,我就要派人给哥哥送去。”
“事关高姐姐清誉,我怎会误会?”顾衣道,“我只是觉得这布条眼熟,这才多看了两眼。”
“你觉得眼熟?”高蕊惊喜问,“你再看看,可否认得。”
顾衣拿起布条,翻过来背面,撕开一处布头重叠,找到了里面绣着的“顾”字。
她将布条拿给高蕊看:“这是我们顾府小厮的衣裳。”
“小厮?”高蕊不信,“我瞧那位举止言谈,可不像个下人。”
“这位是谁,我已然知道。他确实不是我府上的下人,只是落难了,暂时跟着我们。今日他也随我到了贵府,高姐姐可随我去认一认。”
高蕊虽然犹豫,闺阁之女不好见外男,但错失了机会,可能再无法寻得恩人。她便带了面纱,带着顾衣悄悄来到前院,两人隔着花窗瞧那在廊下坐着下棋的人。
“是他。”高蕊看一眼,便红唇轻抿,忍不住娇羞,“就是他救了我。”
两人又回到后院,高蕊缠着顾衣给她说说这位恩人的姓名与来历。
“他叫陆恩,年方十七。今年仲夏随家中长辈出来游玩增长阅历,不幸落入人牙子手中,入了奴籍。”
说到此处,顾衣顿了顿,心道,梁温,本姑娘再帮你一次。解决了卖身契的事,赶紧离开。
高蕊听了忍不住抹泪:“听着,他倒是好人家出身,怎么如此不幸,沦落到奴籍?人牙子着实可恶,该杀,该杀!”
“是啊,要不是我瞧见,出手救了他,他此刻恐怕还在人牙子手上受折磨呢。他饱读诗书,礼数周全,连你哥哥都对他赞不绝口。他的出身应该不只是寻常好人家,可能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哥儿。”
“这样啊……”高蕊羞涩一笑。
“我已经把卖身契还给他了,他随时可以归家。”
高蕊急道:“那他怎么还不走,还要以奴仆的身份待在你这里?”
来了来了,重点来了。
顾衣佯作苦恼:“我想,应该是他的卖身契乃官府所签。我听说官奴来官府销奴籍难得很,他可能无法脱籍,无颜回家。”
高蕊虽然不会打理府中事务,可还不笨,立马便想出其中异样。“他被人牙子拐了抓了,都不该是官奴。”
话到此处,多言无益。顾衣只静静吃茶。
高蕊气极了,捏了帕子便走:“我要去见我哥哥,让他查一查,谁敢将良民变作官奴?”
这边高盛回府,水都顾不上喝,便去寻陆恩,见他不进正厅,反倒在外面廊下坐着,正对着难倒他的残局苦思冥想。
他走近一瞧,只见残局已然被陆恩破了一半。
果然是个人才。
“好兄弟,你在廊下坐着,是瞧不上我正厅,还是下人不懂事?”
陆恩听到声音,从容起身,施了一礼,笑道:“大人勿怪。是草民身份卑微,不好进正厅叨扰。廊下晒得几缕暖阳,吹得几丝清风,也别有一番趣味。”
“我听张管事说,他们家早已把卖身契还给你了,你怎么还未脱籍?”高盛埋怨说,“上次我说助你回家,你也不肯,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难事,你与我说说。”
陆恩垂眸。
北疆之地多是荒蛮,没有银两,寸步难行。加之他不想离开顾衣,所以拿了卖身契,也不愿离去。
上次梁温与他说,让他早日归家,混出一番人样来,好进顾大将军的府邸,求娶顾衣。
今日出发前,梁温又与他说,既然他与高盛交好,为何不趁机从源头销了奴籍,抹去这段不光彩的历史。待回家之后,不必再被人拿来说道。
这两点皆中他的心事。
他卖身契所用大印正是西让州司狱,想来他的入籍文书也存放在此地。高盛帮他处理干净文书,只需一句话便可。
想到这里,他起身,对着高盛郑重一拜。高盛疼惜他的才华,侧身让过。
“正要求助大人。草民本不想麻烦大人,只是入了奴籍,身份卑贱,很多事比草民想象中要更难。”
“你只管说,能帮我一定帮。”
“多谢。”陆恩看向远处青山,暗色山峰起伏连绵,远远缀在天边。天边之外,便是他的家乡吧。
“草民本是江州陆家子弟,不幸被人牙子抓了,迫草民入了奴籍。”
高盛讶异起身,失声大喊:“江州陆家!可是那个出了三代宰辅的陆家?”
“正是。草民家中向来重视名誉,我若不除去奴籍,哪里有颜面归家?只是除去奴籍……”陆恩艰难启齿,“我入的是官奴。”
“胡扯!”高盛更惊讶,“宰辅之后,怎么可能是罪臣之子?你不是说你是被人牙子拐去,怎会是官奴?”
陆恩正要答,后院的婆子疾行而来。
“大人,姑娘有要事,请您务必立刻去见她。”
高盛目光沉沉看了陆恩一会,随着婆子走了。一炷香后,高盛又从后院归来,见了陆恩,倒头便拜。
“感谢救下舍妹。救命之恩,我竟丝毫不知,怠慢了恩人。请恩人入正厅,受我和舍妹一拜。”
陆恩忙推辞:“大人言重,草民不知昨夜遇到的女子竟是您的妹妹。举手之劳,当不得救命之恩。”
高盛见陆恩坚持不肯受拜礼,心中对陆恩人品更是钦佩。他原先还只是欣赏陆恩才华,如今更是将人引为自己的知己。
“奴籍一事,包在我身上。良民在此地被逼迫当官奴,本就是我失职。我不但要帮你销了奴籍文书,还要将此事彻查到底,还百姓一个安宁!”
在高府用了午膳,顾衣他们回到客栈收拾东西,搬到高府去住。
高盛知道自己的手令并未帮助顾衣他们进城后,派人去北营打听情况。等事情打听清楚之后,才好想法子把任娇柔接出来。看阳乐县守门的架势,高盛也不敢贸然出头。
他只能安排顾衣先住在府上,起码能护顾衣周全,不让顾衣在外吃苦。
除了给顾衣安排了一个小院,还单独给陆恩拨了个小院,并派下人过去伺候,一日三餐分例,都与顾衣相同。
若说家世,陆家现在虽比不得顾家权势滔天,可宰辅世家,更为清贵。
再者,高盛已知晓他妹妹的心思,已将陆恩看作自己的妹婿,如何肯亏待?
高盛动作极快,三两日工夫,便揪出了揪出了为首作恶之人,还贴了告示,被逼迫入奴籍的良民拿了卖身契过来,便可销了奴籍,毁了入籍文书。若是主家不肯交出卖身契,只要寻来官府,高盛自会帮他们出头。
一时间,不只西让州,附近几个州县的奴仆纷纷寻来,要脱离奴籍。
陆恩也顺利抹了奴籍,准备择日归家。
顾衣乐坏了,终于将这位打发走了。她见梁温没有半点动静,忍不住催促:“多好的机会,小梁弟弟,你怎么不拿着卖身契去销奴籍?”
梁温立马变脸:“原来你不只想赶陆恩走,还想赶我走!”
“……”
这小孩也太聪明了。
气人!
第11章 卖身钱
梁温气的晚饭多吃了几碗,那股劲儿看样子要把顾衣给吃穷才罢休。
他吃的太多,连张管事都觉得有问题了,让人请了西让州最好的大夫过来给他瞧瞧。
大夫先是看了梁温的伤口,已然恢复的挺好,听说梁温前几日还奄奄一息,今日伤口已经不碍事了,大夫十分惊奇,连呼奇迹。
“在吃上面,也是异于常人。”顾衣趁机吐槽。
小屁孩真的好能吃。
大夫又给梁温把了脉,看了舌苔和眼睛,按了肚子,全身上下都瞧了个遍,越诊越是摇头:“他身体并无异常,吃的多确实古怪,不过奇人处处有,过于他的奇异之处便是能吃吧。”
顾衣眉头皱起。她怎么不记得原著中有写太子饭量惊人?
“他这奇异之处,时间长了,会不会对身体有损?”顾衣追问。
大夫道:“应该不会。”
梁温抬眸瞧去,就见顾衣竟然是松了口气。他敛了目光,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管事突然开口:“别人的奇异之处要么是力大无穷,要么是过目不忘,那都是活命的本事。他倒好,奇异到吃上去了,而且吃那么多丝毫无用,半点活儿也做不得!”
顾衣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都替张管事心惊,张管事真是活腻歪了。
“管事。”梁温很少搭理张管事,因为这位既不会照顾他,也不会给他烧饭吃,这次他却主动与张管事说话,“我也好的差不多了,你可以给我分派差事了。”
“不不不!”顾衣急忙拒绝,“你好了就家去。在我这里,会埋没了你。”
梁温十分谦逊:“我除了吃,一无是处,给姑娘当奴仆,怎么会是埋没呢?”
顾衣:“……”你还可会杀人了呢!
“我看你现在就可以家去。”张管事摇头叹息,“怎么该留下的要走了,不该留下的偏要赖着?”
顾衣额间差点沁出冷汗,张管事能不能闭嘴?!
“也罢,姑娘心善,既救了你,就不会让你无家可归。”张管事又说,“左右你还小,不必守太多规矩,就在姑娘跟前做个跑腿的小厮,过两年,再到外院领差事。”
顾衣正要说话,就见梁温对她挑眉一笑,神色得意。
她气的转身就走。
陆恩离去之前,过来与大家辞行,众人都不舍得他走。香草为他还抹了泪,顾衣这才知道香草偷偷喜欢着陆恩。
她十分惊诧。香草才十三岁,居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不过这里的人十四岁便开始议亲了,香草这般,也不算难以理解。
陆恩给了她一封信。
“虽然高大人给了我许多银两,我本可以送更好的东西,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可我觉得那些俗物配不上你。”
顾衣气的牙疼。
她明明跟那些俗物配一脸!
要这封信有什么用,又卖不了钱。
“这封信,我只字未写。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写在上面,我一定为你办到。”
顾衣眼睛刷的亮起,她笑的眉眼弯弯,姣好容颜仿佛被这笑容点亮,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陆恩万分艰难挪开目光,对她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顾衣却见他不是往院门的方向,而是去了梁温住的小屋。她悄咪·咪来到后窗,蹲在墙角偷听。
“你当真不走?”
“嗯,我已无家可归。”
“不如你跟我走。陆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权贵,但供你吃穿读书,还不是什么难事。”陆恩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弟弟,聪明、贴心,嘴还甜,“你只要拿出卖身契,便可把奴籍销了,起码要做个良人,日后才能考科举,走上仕途。”
梁温的声音低了些许:“良人与奴仆,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不想读书,更不想当官,所图不过一日三、咳,七八顿饭。大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顾姑娘是个好人,顾家这些仆人也没什么坏心思,我留在这里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对了。”梁温忽然叫了一声,接着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我打算留下来当差后,就得了这二十两银子,算是我卖身的钱。”
顾衣:“?”卖身?
“大哥哥归家路途遥远,这二十两添作你的盘缠吧。”
顾衣撇嘴,这好人当的,还顺道卖了一波惨。这个梁温也是,她拿出二十两银子,是怕陆恩是因为没有盘缠,而赖着不肯走。现在的陆恩得了高盛的青眼,怎么可能没有回家的盘缠?梁温此举,根本不是在帮她了,而是纯碎卖好给陆恩。
果然陆恩十分感激,连说了好几声“好兄弟”,坚决不肯收下银子。
不但没有收下,还给陆恩留了十两,并且承诺,等他归家后,还会来探望梁温。梁温若有什么难事,随时去陆家寻他。
顾衣听着几句话的工夫,梁温就赚了十两银子,和一颗感恩的心,她都恨不得跳起来为梁温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