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茶房那头就不一样了,一个月过去了都平静得很,汤管事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和马管事商议,俨然是一副要养老的架势了。”
这汤管事竟胆小成这样,曾淑忍不住发笑,“原来是这样啊,那就随她吧,府里也不是养不起一两个闲人。”
郭嬷嬷记下了。
“还有一个是侯爷身边的邬荣,”郭嬷嬷用有些伤感的语气说道:“这孩子是和侯爷一起长大的,同龄的亲卫里头,要么这些年陆陆续续成了亲。要么就是在三年前,为了保护侯爷通通战死了。”
“老身记得他们家原先是两兄弟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大的,可惜的是那个大的三年前没有回来,连个后也没留下。”
“这一次邬荣娶妻,邬家的人说但凭夫人做主。”
郭嬷嬷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补充道:“但老身瞧着,却不是这个意思,他们家怕是想要求娶您身边亲近的人。”
“不知夫人您的意思……”
曾淑身边亲近的人也就是侍书或者侍墨了,这个事情她已经知道了,但还拿不定主意。她把手上的名册翻过去一页,道:“这件事,我会仔细斟酌的。”
郭嬷嬷听到这话后就明白了。
而在门外站着的晴雁和晴娟,冷不丁的听到了这么一件事,这气氛顿时就有些不对。晴娟看着晴雁突然低下去的脸有些后悔刚刚干嘛不直接敲门进去,害得这会儿就有些不上不下了。
不过这可不是迟疑的时候。
两个人的倒影已经被屋里头的人发现了,郭嬷嬷皱眉道:“谁在外头?”
“嬷嬷,是我和晴娟。”
快速回过神来的晴雁拉着晴娟走了进去,先是冲着曾淑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夫人,嬷嬷,晴娟她有话要说呢。”
于是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晴娟身上。
晴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跪了下来,坚定地道:“夫人,嬷嬷,奴婢,奴婢想要赎身!”
赎身?
曾淑愣了一下,她刚刚才和郭嬷嬷商量好晴娟的婚事呢,怎么这会儿就听到了她想要赎身?
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想她这举动却被紧张的晴娟误以为夫人不同意,她立马汗珠子就下来了,焦急地膝行着上前道:“夫人,奴婢是认真的,也想了许久。”
“赎身银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她从怀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绣着莲花的旧荷包,但颤抖的手却没有抓稳。旧荷包掉落在地,跌出一把碎银子并几张银票,还有零星的几颗金豆子来。
“哎呀!”
晴雁连忙蹲下去帮她捡。
看着这样的场面,曾淑笑道:“你啊,往日的稳重哪儿去了,怕不是个假的吧,快起来吧。”
曾淑伸手去扶她,柔声问道:“赎身可不是小事,你这可是想好了?”
“奴婢想好了!”晴娟认真地答道:“从被爹娘卖身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好了,夫人和嬷嬷,以及府里的姐妹们都待我很好。但奴婢从小在乡间长大,从刚开始学会走路开始就去地里拔草。”
“和哥哥们上山捡柴火。”
“看村里的哥哥姐姐们下河里捞鱼,满村满村子的跑来跑去。”
她停顿了一会儿,坚定道:“奴婢,想过那样的日子。”
曾淑看她语气坚定,不像是要反悔的模样,也点头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也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为难你,便应了此事。”
“嬷嬷,”曾淑转头对一脸无奈之色的郭嬷嬷道:“劳烦你去把晴娟的身契取来吧,我们今日便办妥了此事,也好让晴娟安心。”
郭嬷嬷叹了口气,再度问道:“晴娟啊,嬷嬷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外头的日子可不好过啊,你可真是想好了?”
“嬷嬷,我想好了!”
晴娟认真重复,因为刚刚听到夫人答应了这件事,她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这会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泪眼朦胧地看着郭嬷嬷。
郭嬷嬷无奈,“我和夫人原本为你挑选了一门亲事,那真的是一个不错的人,虽说不能大富大贵吧,但也是衣食无忧。将来若是年景好了,你们一家子脱去奴籍,成为良民也不是什么难事。”
晴娟的神情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然后就听得郭嬷嬷继续道:“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呀也不勉强。”
郭嬷嬷出去了没多久后,就拿着两张古旧的卖身契回来递给了曾淑,曾淑拿起一看。见里面写着树下村张老大今因年岁大旱,口食难肚,将一女大丫,年六岁,生于三月二日,卯时。
大眼小鼻,发稀而黄,左手臂有一黑痣。
请中说合,卖予人牙子翠姑为奴。
价银三两五钱。
恐后无凭,立卖字存照。
底下除了一个小小的巴掌印之外,还有立卖字人、中保人、带笔人以及那位叫做翠姑的人牙子的手印。
而在这张卖身契的后面,则是一张翠姑将这大丫卖给广宁侯府的身契,这一回卖的是十两银,并且除了立卖字人、中保人、带笔人以及侯府小印之外,还有官府的印戳。
郭嬷嬷见曾淑有些好奇,便解释道:“夫人,这人牙子的活啊可不是谁都能做的,有私牙,有官牙。”
“咱们侯府买人一般都是从官牙里面买,买了之后还要到官府里面交了契税,这样这个人不管走到哪儿去,都是侯府的奴婢。若是不得主家的吩咐外出,便是逃奴,不管到了哪儿,官府都会把人抓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
曾淑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她把这两张身契放在一边,问道:“嬷嬷,我们府里的丫鬟赎身契需要多少银子?”
“这个可就难说了。”
徐嬷嬷道:“我们府里的丫鬟,自进府的第一日起,便要跟着教养嬷嬷们学规矩。有机灵出众的,便会专程挑了出来。除了教她们规矩以外,还要教读书习字。”
“长大一些后就要跟着嬷嬷学着管一管屋里头的事,管衣裳啊、首饰啊、管小丫头们等等。”
“如此七八年下来,一路的从三等,升到二等,再是一等,最后才能胜任大丫鬟这个衔儿。
郭嬷嬷有些得意道:“不是老身自夸,而是经府里调理的大丫鬟们啊,虽说只是奴身,但内里却不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姑娘们差多少。”
“所以每回有这样的丫鬟放出去,那都是人人求娶的。而若是转手卖了,怕不是能卖一百两银。”
晴娟瞳孔瞬间放大。
幸好后来郭嬷嬷又道:“不过嘛,咱们侯府也不靠这项营生过活,所以往年若有大丫鬟赎身出府,五十两银也就够了。”
晴娟闻言松了口气。
她连忙把刚刚晴雁帮忙捡起的银票和碎银往前一递,激动地说道:“多谢夫人,多谢嬷嬷!”
“这是五十两银子!”
不过曾淑却缓缓地把那个旧荷包推了回去,然后在晴娟疑惑的眼神中拿起那两张身契,也递给了她,笑道:“赎身银子就罢了吧,你在府里多年,无论是之前服侍侯爷还是现在服侍我。”
“一向也是尽心尽力。
“这两张身契,就当做是我给你的贺礼吧。你拿着那些银子,以后啊,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晴娟抹着眼泪,哽咽着给曾淑磕了个头,“多谢夫人!”
……
晴娟赎身了!
这件事迅速地在正院的丫鬟们中流传开来,听到的人惊讶有之,困惑有之、震惊也有之,还有的为她欢喜落泪。
这些年与晴娟交好的人络绎不绝地来到她的房间,有劝说的,有祝福的,还有的想要为自家兄弟做媒,把她娶回去做嫂嫂,前面的晴娟都一一谢过,但后面这个就被正欢喜着的晴娟断然拒绝了。
最后,当夜幕来临,提着礼来送她的,就是其他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晴字辈的丫鬟们。
晴雁最先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对晴娟说道:“你明日就要走了,我吃喝都在府里,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里有一块红绸布,是之前老夫人赏的。我也没想好要做什么,你手巧,出去后就给自己绣一身嫁衣吧。”
晴娟含泪接过,“谢谢你,晴雁。”
晴雁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本来还想着喝你的喜酒的,但现在看来却是不能够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晴娟,你的性子总是想着周全别人,出了府,可要多顾着些自己啊。”
“嗯。”晴娟使劲点头。
“晴娟姐姐,不对,”晴屏想了想道:“你已经赎身了,不应该再喊你晴娟姐姐了,应该是大丫姐姐?”
晴娟笑道:“你还是喊我静娟吧,大丫我听着反而不习惯。”
“我也这么觉得,”晴屏吐了吐舌头,然后扬起了一个笑脸,“晴娟姐姐,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不过我有这个!”她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晴娟道:“我娘说手艺人,不管到了哪儿都饿不死的。”
“所以啊,我给你写了这个!”
她巴巴地递到晴娟面前,“这是我娘拿手的方子,按照这个方子做出来的酱可好吃了,不管是拌饭还是拌面,我都能吃一大碗。”
“你拿着这个,往后到了哪儿都不会饿肚子了!”
晴娟惊讶,连忙把那张纸推回去,“不不不,使不得啊,这是你娘的独门手艺,怎么能外传呢?使不得使不得。”
“没事!”
晴屏坚决地把这张纸塞到晴娟的手里,“我娘会得可多了,这样的酱方子她起码会十五六七种,甜的、咸的,半甜不咸的,还有香的辣的麻的,做起吃的来一个月也不重样。”
“这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好姐姐,你就拿着吧,不用和我客气,再说了我也没有完全照搬我娘的方子,写给你的这张是我自个儿改过了的。”
晴娟迟疑着,“那,那我就真的收下了?”
晴屏大大咧咧地道:“收吧,收吧,我那儿还有呢。”
送走了两位姐妹,晴娟擦干净眼泪,感激地把两人送的东西都放在了箱子的最底下,和自己的卖身契收在了一块。
这卖身契现在还撕不得,得明日和嬷嬷以及府里的管事到衙门走一趟,把衙门里的那一份也一起拿了。
那个时候,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身。
“晴,晴娟?”
一道低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晴娟转头一看,原来是另外一个床铺住着,不到天黑不会回来的晴妙。
“晴妙,你回来了?”
晴娟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然后拍了拍额头懊恼道:“真的对不住,我刚刚在收拾东西,到处都弄得乱糟糟的。你先等一等,我马上就弄好。”
“你先忙吧,我不急。”晴妙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然后看着晴娟手脚麻利地收拾来收拾去,半响突然问道:“我听说,你赎身了?”
“是啊。”
晴娟转头,露出了一个笑脸,“今日和夫人以及郭嬷嬷说了,夫人和嬷嬷良善,见我真的想要赎身,于是就答应了。”
她站起身,环视了屋子一圈,感慨道:“明天我就要离开侯府了。”
“这样啊……”晴妙的声音有些缥缈。
晴娟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然后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崭新的荷包放在了晴妙身侧的桌子上,道:“晴妙,这是给你的。”
“这真的给我吗?”晴妙惊讶地问道。
“当然了,刚刚已经送给了晴雁她们,这个是给你留个念想的。”晴娟不好意思地笑道:“手有些粗,绣得不好你莫要见怪。”
“不不不,很好看。”晴妙珍惜地双手捧着,然后郑重道:“谢谢你,晴娟。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收到的最好的东西。”
“你不嫌弃就好。”
晴娟正要再说些什么,但突然目光一凝,一把抓住了晴妙正要往回缩的手,指着上面一道青黑的印子道:“这,你手上的这是什么?”
她抓着晴妙的手,下意识地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撸,然后就看见她的手上从小臂开始一直到肩膀上,都有类似的痕迹。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去扒晴妙的胸口,背脊等处。
最后瞪大了眼,震惊道:“这是什么?谁打你了?!”
晴妙因为给老夫人通风报信,狠狠地得罪了夫人和郭嬷嬷,这在正院里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上到晴字辈的大丫鬟们,下到守门的两个婆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所以平日里大家都避她如蛇蝎。
生怕被拖累了。
晴娟也是如此,虽然碍着嬷嬷的吩咐和晴妙睡一个屋里头,但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只是面上的交情罢了。
两人说的话也只涉及到迎面撞上了,就相互问个好。
但今天看到的这一幕,却让晴娟忍不住了,她抓着晴妙的手腕道:“是谁?是谁打了你?怎么可以如此?你别怕,我们去找嬷嬷去。”
“不用了,晴娟!”
晴妙一只手被晴娟握着,一只手难堪地抓着衣领,低声道:“是,是我娘打的,不是旁人。”
“啊?”
晴娟惊讶不已,“她打你做什么?”
晴妙苦笑道:“她怪我,因为之前得罪夫人的事带累弟弟被前院要了去,然后因为选不上侯爷的亲卫被赶去马厩挑马粪。”
“如今他每天回家都是臭烘烘的,这次府里的丫鬟们要放出去配人,人家一听说我弟弟是马厩里挑马粪的,都不愿意嫁到我们家里来。”
“于是,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