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年来她一直都在跟祖母别苗头,时不时的就要跳起来。而祖母呢?她有时候就放任,有时候又狠狠的出手打压。”
说着说着曾淑眼眶酸涩,语气沙哑,“大嫂你不知道,在小时候祖母还不喜欢我的那会儿,她做什么事情并不会特意的避开我。我在自己屋子里的时候,有一阵子时常听到祖母怒气冲冲的骂‘那个蠢货’,‘那个没脑子的’,说她很后悔在当年田家的那么多个孙女当中,选中了我娘做儿媳妇。”
“哪怕是选个呆的,傻的甚至是瘸腿的都要比她强些,我娘她既蠢且笨,心地还不好!”
童氏听得一阵心疼,不由得劝道:“淑姐儿,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曾淑叹息着重复,“是啊,已经都过去了。”
“但当时的我我很害怕,在屋子里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我很担心祖母也不想要我了,那我将没有地方可去,因为我原来住的那间屋子,已经被我娘欢天喜地的收拾出来,准备给我三妹住了。”
“所以后来我就开始笨拙的讨好祖母,每天早早的去给她请安。我还记得有一阵子,嫁到南方去的大姑母寄来了许多煲汤的方子,说是这煲出来的汤水喝了对身体好,所以我天天跑到小厨房,看着那些厨娘怎么煲。”
”不过我在这块上可能没有什么天分,第一次偷偷尝试的时候就伤到了自己的手。”
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曾淑的眼中闪着泪光,“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诚心打动了祖母,还是她看着我可怜。”
“先是我再也没听到过她私底下骂我娘蠢笨的话,院子里的人见到我的时候都喊一声大姑娘,并且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又给我选了两个差不多年纪的丫头,再接着是请了夫子教我读书习字,再大一些便没有避讳的把我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大嫂你不知道,其实我娘原本是不准备让我读书的,田家的女儿都没正经的读过书,也就是在自己母亲的教导下识得几个字,能看懂家书罢了。她们平日里学得最多的是如何孝顺长辈,以及如何伺候夫婿等等。”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
曾淑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书读得越多,越觉得祖母那样的女子才是我想要成为的人,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才是我娘,一个做娘的应该是她那边模样的。然后也不可避免的,觉得我娘这个人,挺笨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面对着我娘的时候,我总是会心软,觉得我自己懂得多些,应该要保护她。尤其是当她和祖母起了冲突,而又是她错了的时候,由于我的心里更尊重祖母,所以我总忍不住在劝解她的时候,不忍当头棒喝,总是哄着来。虽然事后都如我所愿,但也因此让我娘觉得她没有做什么大错。”
说到此处,曾淑苦笑道:“有时候我都分不清,到底我是那个做娘的,还是她是那个做娘的。”
童氏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再度劝道:“淑姐儿,这并不是你的错。”
曾淑平静地笑了一下,“是啊,不是我的错。”
“昨日我很生气,我不单单是气她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当了,其实我还气她之前险些害了二哥,以及又害祖母丢脸,这么大年纪了还被唐伯母教训。这些气都堵在我的心里,所以见她还是顽固不宁的时候,我就没忍住,全都发泄了出来。”
“当时我很生气,回来的路上我也很生气,让人把银子拿去给我爹的时候我甚至扑倒在丸子床上狠狠的哭了一场。”曾淑带着笑意叹息了一声,“但不知怎的,哭完之后我整个人就放松了许多,觉得这天也蓝了,也放晴了,今早请安的时候我还对老夫人笑了一下,把她惊讶得不行。”
“也许呀,这世间母女,是有一种缘分的,有的母女好成了一个人似的,而有的母女,天生处不到一块去。”
“我跟我娘,如今大概就是后面这一种吧。”
曾家大奶奶童氏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她今日来侯府,原本是想着劝说自己这个小姑子的,这也是奉了公爹的命令。
她从入门的时候想着如何劝说,等听到曾淑的话后先是疑惑,再是同情,接着就是感同身受。她嫁进门虽然只有三年左右,但也深切的认识到了自己的婆婆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劝和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甚至有一种曾淑就应该这样做的感觉。
“淑姐儿,”童氏想了想道:“其实我今日,是公爹让我来的,他说母亲已经知道错了。母亲昨日在你走后,也已经说是自己错了,当时是一时抹不下脸,才说出了那些猪油蒙了心般的话来。”
“她想要跟你赔不是,但现在爹不准她出门。这是爹让我拿给你的,”童氏从怀里拿出那三千两银票来,然后道:“爹说你已经出嫁了,曾家万万没有用出嫁女嫁妆的道理。”
童氏见曾淑不是很想接的模样,又补充道:“现在名义上还是母亲管着家,但是爹把对牌给了我,你放心,那些东西都已经赎回来了。不过爹说要让母亲知道教训,所以那套红宝石头面,不但没有赎回来还转为死当了。”
“当了五百多两,再加上爹自己拿出了一些银子,所以家里现在已经不缺什么了,往后一两个月虽然会过得苦一些,但好歹不会伤筋动骨。”
“至于祖母的药钱,你也不用担心。”
童氏道:“咱们府里还有一些好的药材,另外二婶也送了药钱来,祖母这病啊,够祖母调养的了。”
“那就好,”曾淑松了口气,然后道:“我这里也收拾出了一些,待会儿大嫂你一起带回去吧。”
童氏带着曾淑给的药材回到了曾府,陪着楠哥儿玩耍的曾大郎见状问道:“你在侯府见着大妹妹了吗?她怎么说?”
童氏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才道:“见着了,那三千两银票我也劝着她收下了,但是,”她实话实说道:“恐怕她和母亲,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曾大郎下了一跳,“这般严重?”
“是啊。”如果是今日之前有人和童氏这么说,她定然是不信的,但是今日之后……
她把曾淑说的话转述了一遍,然后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淑姐儿这不是一时之气,所以恐怕没有那么早气消。”
“这……”
曾大郎骇然,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和二弟在前院安静读书的时候,后宅里头居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这也怪不得她,”曾大郎揉着额角,“娘实在是,实在是……”子不言母过,曾大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童氏也不好插嘴。
夫妻两个正面面相觑着,听到了儿媳妇已经回来的田氏坐不住了,派了个人来找。就是同样被整治了一顿,一瘸一拐的钟妈妈。她完全没有了前些日子那嚣张的气焰,战战兢兢的说大太太请大奶奶过去。
且不说田氏在知道了童氏转述的话后,哭得是如何的撕心裂肺。
侯府里的曾淑为了日益临近的重阳节开始忙碌起来。
重阳,那是长辈们的节日,在当今陛下以孝治天下的环境里,家家户户都不敢怠慢。前两年侯府不太重视,是因为守孝的缘故不好大办,但如今除了敦哥儿外其他人都已经出了孝了。
再加上老太君的吩咐,所以整座府邸都动了起来。
粉刷一新是不用说的了,由于院子里的树落了叶子,看起来有些萧瑟,曾淑还吩咐人挂了些红灯笼上去。
“老太君和老夫人要去的地方都挂上,”曾淑道:“我记得库房里还有好些红灯笼,都拿出来用了吧,放着也是积灰。”
“是的,夫人!”
侍书见曾淑终于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去吩咐了。
第五十九章 对身为大厨房总管事的你来……
“这个灯笼好看, 挂这里就挂这棵树上,这样夫人一走出来就能看见了。”晴屏指挥着一个身手灵敏的丫鬟爬上了□□,“挂得高一些, 太矮了不好看, 对对对, 就是那里,好了,可以下来了。”
“小心些, 慢慢来不要急。”
“晴屏姐姐,这边也要挂上吗?”梳着双丫髻的春桐手里也提着一个灯笼,仰着脸脆声问道。
“也挂上,”晴屏答道:“总之院子里各处都挂上。”
“那让我来让我来, ”春桐挥舞着手上那个红灯笼,“我手里拿着的这个灯笼又圆又亮,可好看了。”
不过就在春桐往那□□上爬的时候, 晴屏阻止了她,“你这小豆丁一个,还是不要凑这热闹了,就在底下帮着递灯笼吧。免得摔着了自个儿, 那我可就没法跟晴娟交代了, 她出府的时候我可是答应了要照顾你的呢。”
春桐嘟着嘴,不过在晴屏的催促下还是乖巧地从□□上下来,转身把手上的灯笼递给了一个身量高些的丫鬟。
“姐姐,你帮我挂吧,挂得高高的才好。”
那丫鬟笑嘻嘻的应了,还伸手在春桐的脸颊上捏了一把,“好,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保准给你挂得高高的。”
春桐眼见着那位丫鬟姐姐真的把自己挑选的那个灯笼挂得高高的,于是又高兴起来。院子里难得有一回这样大家伙儿都能够凑热闹的高兴事,从库房里拿过来的灯笼很快就你一个我一个的分完了。
春桐无所事事,便又走到了院子门口。
她因为表现好,如今已是院子里新晋的二等丫鬟,郭嬷嬷让她不用再扫地了,改为到处跑腿去。如今嬷嬷没有别的吩咐,于是她就候在了院门口,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来。
不过当她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今日守门的人没有在,不由得有几分气恼,学着大丫鬟们的口气道:“这些妮子,竟然没有安分当差,也不知道跑哪儿躲懒去了,仔细我回头告诉嬷嬷。”
“咦,这不是玛瑙姐姐吗?”
春桐眼明手快地拦住了一个提着东西就要往里闯的丫鬟,奇怪地问道:“玛瑙姐姐,你来我们院子要做什么啊?”
钱姨娘身边的丫鬟玛瑙看见是春桐,这脸顿时就拉得老长,“ 原来是春桐,赶紧的让一让,我是来给夫人送东西的。”
她侧了侧身子,示意春桐看向她手里提着的东西,有几分得意道:“我们姨娘一大早就收到了娘家送来的东西,我们姨娘的娘家是哪儿你知道吧?就是敬国公府,所以特地让我提了一些来孝敬夫人。”
春桐上下打量了玛瑙几眼,见她牢牢地护着手肘跨着的那个篮子,于是便不再阻拦,领着她进了院子。
屋子里,曾淑正在写帖子。
她听到了侍书的的禀告,因为之前钱姨娘收到娘家的东西后也会按照规矩送些来正院,所以便让人传了进来。
玛瑙先是给曾淑请安,然后目光不自觉地下移,最终停留在曾淑的下半身,“夫人,这是我家姨娘娘家送来的菊花酒,特地送些来给夫人品尝。”
“有心了。”曾淑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让人赏了两匹料子。
等她走后,侍书困惑道:“夫人,她刚刚一直盯着您看,怪怪的。”
曾淑也是这么觉得,她回想起玛瑙刚刚的目光,迟疑着说道:“她好像在看着我,”她伸手比了比腰部以下的位置,然后站起身来对侍书道:“你觉得她是在看什么?我这身衣裳有什么不妥吗?”
侍书歪着头,打量了一番曾淑的装扮,“你这身衣裳没有什么不妥啊,前些日子您也是穿过的。”
最后还是晴雁看出了不对劲,她用有些不确定的口吻道:“夫人,她看的会不会是您的肚子?”
肚子?
侍书刚想说夫人的肚子有什么好看的,但随即反应过来,惊讶道:“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夫人怀孕的事情了?”说完了这句话她又意识到了不对,连忙补充道:“她们这是以为夫人怀孕了,还是不对。应该是她们知道了之前夫人被诊出了喜脉的事,但又不知道这消息是假的,所以这是查看来了!”
“应该是,”晴雁听到了侍书的推测之后,神色有些凝重,“她刚刚进来的时候,奴婢还注意到了她看见桌子放着的那个药罐子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惊讶,若是之前不知道,怎么也得问一下,断不会如此镇定。”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最后曾淑严肃道:“这件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晴雁你去把郭嬷嬷请来。”
郭嬷嬷听到晴雁那么一说,哪里还坐得住,匆匆忙忙的就来了,一进门就严肃地道:“夫人,您有什么主意?”
曾淑道:“先让人盯着她们的院子,尤其是那个叫做玛瑙的丫鬟,她是钱姨娘最为信重的人,不管她们要做什么事,总离不开这个人的跑动。不过要小心些,莫要惊动了,希望这是我想多了。”
郭嬷嬷点点头,“明白了,夫人。如今这府里许多人都向着夫人您,若她真的有坏心思,断躲不过我们的眼睛去。”
玛瑙并不知道她刚刚下意识的举动,竟然让正院这边的人怀疑起了钱姨娘。她按照钱姨娘的吩咐给正院这边送了菊花酒之后,又取了一些分别给杨姨娘以及秋姨娘送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被郭嬷嬷派出去跑腿的丫鬟晴妙,两个人迎面相对但为了避嫌并没有打招呼,头也不抬地走了。
谁知这一幕正好落到了跟着的人眼里,晴妙是什么样的人院子里都知道,那人便不敢怠慢,回来后如实禀报了郭嬷嬷 。
“你说两个人并没有说话?”
“是的,半句话都没有说,”那丫鬟道:“之后玛瑙就回了屋子,一直没有出来。”
郭嬷嬷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给她抓了一把瓜子打发她出去。郭嬷嬷并不确定这两个人有没有猫腻,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找了个人盯住了晴妙。
……
是夜,万籁俱静,但有些地方却还是灯火通明。
“大!大!开大!”
“开小,这回一定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