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随行参加完仪式后,庄妍音便陪厉秀莹回到喜房,时间也快,直到黄昏拜堂吉时,厉秀莹被媒人拥走,她便去找卫封。
众人站在庭中凑热闹,庄妍音瞧见了厉秀莹的夫君顾景安,少年十八岁,生得高瘦,眉清目俊,瞧着动作与言行皆是男儿豪性,但却在望着新娘子时微露窘态,有些无措。
庭中忽然响起一声:“六皇子驾到——”
庄妍音惊住,猛地抬头望。
十六七岁的锦衣少年雍容华贵,负手走在铺满红毯的石板路上,他眉眼熟悉,却已长开,但也仍是从前那张惹人厌的脸。
这是不是剧本出错了?怎么会遇见突如其来的庄威!
这完全出乎她意料。
众人都屏息跪了下去,唯有她与卫封还站立不动。
卫封拉了她一把,她忙随着他弯下腰。
她一时不敢抬头,只感觉这一跪太久,寂静里总感觉头顶悬着一把利剑,飞快抬眸瞥了眼,正撞见庄威朝这边打量。庄妍音心跳剧烈,不确定他方才看的是不是她,待她再暗暗抬眸凝去,才见他瞧的只是一旁的人。
应该是不曾见到她吧?
人群得了平身,重新恢复热闹喧哗。
“这就是皇子啊?!”
“好气派!”
这便是厉秀莹说过的,她的婚礼是全沛山最风光的。
庄妍音心惴惴跳,来之前同初九说了她是来沛山,初九怎么不曾告诉她?她并不知道庄威就是被打发来了沛山,还这般巧地撞到了一起。
卫封见她失神,道:“不必怕,皇子也是普通人。”
“哥哥……为么么阿秀姐姐的婚礼会有皇子?”
卫封为她解释,她才听懂。
沛山的顾县令是花钱买的官,顾氏世代为商,家产丰厚,而娶亲嫁女,自然也想办得风光体面。顾家请了当地所有显贵,也想请动庄威。他一个小小县令,除了给出巨额的金银,庄威是不会来的。
而庄威肯来,一是他如今无权无势,说白了只是被贬到了沛山。来参加县令家的婚事,给县令体面的同时也是给他自己体面。再则,他的皇饷并不多,他穷。甚至来这边时,他连个像样的皇子府都没有,到了此地两年也仍未封王。顾府将丰厚金银送到他府上,不管出于哪种立场,他都没办法拒绝。
庄妍音听懂了,所以这是给巨额出场费请来助阵的大明星。
庄威混得这般惨,也是他自找的。她都给过他与庄舒容情面了,是他要至她于死地。
只是如今她也不敢放肆,挨紧了卫封,将脸也贴在卫封胸膛。
卫封垂眸:“怎么了?”
“人多……”
卫封只当她是羞赧,恰好卫云终于买来面纱,他为她系上,她这才放松了些。
拜堂仪式行毕,厉则来请卫封:“子朗可愿同我去见一些朋友?还有六皇子殿下,他也肯赏脸留饭。”
卫封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虽然庄威已是颗废棋,但终归仍是大周的皇子,也许会有用处。
他正欲同去,袖摆被轻轻拉扯。
回眸时,少女轻纱覆面,唯有一双美目小心哀求:“哥哥,我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你在我身边呆着好不好?”
卫封不忍拒她,朝厉则道:“你去吧,我留下陪小卫。”
这一番意外,让庄妍音不敢再留下去。
庄威难得一直留到很晚,她意外他只会短暂走个过场,给足了面子便先离去。
回厉府时,她与卫封、厉则坐在马车上。
厉则道:“这六皇子也是个可怜之人。”
卫封:“何有此言?”
“他今日多饮了些酒,拉着我等说他皆是受人所害。”
庄妍音眼皮一跳:“何人所害?”
“他欲言又止,只吐了句浪荡之人。”
卫封了然:“那位嫡公主?”
厉则颔首:“多半是吧。可惜你不在,他还问了你。”
庄妍音握紧袖摆。
“哦?问到了我?”
“他说那人仪表非凡,问我是何方贵客。”
庄妍音:“厉大哥,你怎么答的?”
“我只道是我府上的客人,自然不能暴露了书院。”
到了厉府,庄妍音心思难安。
那么多人,庄威怎么偏偏就留意到了卫封?她猜不准,难道他是认出了她?
原本是要等厉秀莹回门与她一起玩两日的,但她如今不敢再在沛山呆下去。夜里便与卫封说想回书院,被问及原因,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水土不服,身子不便。
卫封没有再细问,答应了她,嘱咐她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启程回芜州。
这一晚,庄妍音半寐半醒,总觉屋外有动静,惺忪醒来,却只是丫鬟经过的身影。
只是她这潜意识的不安还真是猜对了,屋外的婢女正是被买通的人。
那婢女从南院客房离开,乘着夜色穿过长廊与庭院,去了北面一处偏门。
门外街道上候着一劲衣男仆,她细细交代:“他们明日便要启程,那姑娘已经睡下了。”
男仆得了话,再一次严厉警告她不许多言,身影没入黑夜中,再出现时已在皇子府。
夜半时分,庄威甚少坐到这般晚。
在心腹禀完此事后,他眼中复杂情绪交错,憎恶、快意、杀气,吞噬了他仅存的理智。
白日里他的确是认出庄妍音来了。
她与身边男子似乎不料会有皇子来参加那婚礼,比旁人迟了许久才行礼。她身边的男子英姿挺拔,气质非凡,足够吸引他视线。他原也只驻足睨去一眼,初初看尚未回过神,再一眼望去,心底已掀起惊涛骇浪。
那不正是他皇姐么!
容貌已长开的庄妍音即便与稚子时差了四分,但也依旧是那张绝色容姿,这样的一张脸举国都找不出第二张,他又恨透了她,怎么能认错。
当时她与身侧男子连忙匐低,他诧异瞬间,已猜到她是不欲张扬。
过去打招呼?求她饶他那一回,放他回京去?
他做不到。他姐姐去岁里正被他父皇嫁给了一名富商,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被他父皇卖成了银子。这样的皇室,他真是不耻,也是憎恶。
她庄妍音大抵从来想不到有一日会落入他的地盘吧。
心腹凝望他神色,得他一个示意,心领神会消失在暗夜里。
第57章
翌日天一亮,卫封让卫云出去买了些礼,同厉则与厉父厉母道了别,带着她先回芜州。庄妍音只能给厉秀莹留了信,说以后有机会再来看她。
回程的马车上,路途颠簸,来时庄妍音便受了不少罪,与厉则一趟车,不便撒娇。
此刻,她瞅着卫封道:“哥哥,我坐得难受,可否能将毯子铺上睡?你收一收脚。”
卫封颔首,只是那毯子也薄,他让卫夷去城中买床棉被。
棉被垫在车厢里,她睡着软和,枕着小枕头昂首凝望笔直端坐的人:“哥哥,为何我发觉你温柔不少啦?”
卫封轻抿唇角:“不好么?”
她点头:“都好。”
“往日是为兄待你过于严厉,你是女儿家,为兄今后不会再那般严待你。”
“多谢哥哥。”庄妍音躺着悠哉吃蜜饯。
“小卫。”
“嗯?”
“帅,是何意?”
庄妍音一愣:“就是英俊的意思。”
卫封“唔”一声,轻轻扬起唇角。
庄妍音端着蜜饯半爬起身,昂着脑袋问:“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只莞尔,凝望她的目光少有的温柔。
庄妍音挠挠头:“难道是我醉酒时说过这个字?”
他颔首:“你对为兄说过。”
庄妍音可算松懈了些:“是的呀,哥哥就很帅,是这天底下最帅的人。”她小心地问,“哥哥,为何昨日我醒来你没有训我?我不该背着你喝酒的。”
“为兄说过,你是女儿家,为兄今后都会少严训你,只会与你说道理。”
庄妍音弯起眉眼,捻了一颗蜜饯喂到卫封唇边:“啊——”
他配合地张唇吃下,入口的甜化进了心尖里。
……
这般行到深夜,他们入了一处小城在客栈住下。
庄妍音留意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幸好婚礼上没被庄威认出来。
只是那掌柜说已没有四间天字号房,只剩下两间。
她与卫封一人一间,卫云与卫夷便只能住对面一楼的普通客房。
夜里入睡,卫封担心她,到她屋外守到了夜半。
庄妍音不太敢睡着,突如其来遇见故人总是心慌的,一直都是浅眠。她瞥见窗外修长的影子,揉揉眼:“哥哥?”
男子磁性的低沉声自窗外传来。
她忙说:“你快去睡吧,已是子夜了。”
“那为兄回房去睡了,这里应是无碍,你有事唤我。”
“嗯!”
望着窗外那身影消失,庄妍音重新躺下,只是想了想,起床将凳子搬到床头,放了茶壶在上头。
昨日见着庄威,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她这一夜一直浅眠,半寐半醒间睡不好,在现实与梦境之间听到一声异动,朦胧睁开眼来,屋内灯火明亮,窗外投上几道黑影,锃亮利刀破开门栓,紧阖的窗户缝隙中也插入一把尖刀来。
心脏突突直跳,一声“哥哥”脱口喊出,她抱起茶壶摔在地面,瓷器“砰”一声碎裂。
破窗的人闻声,再不迟疑挑开窗户,闯进房间。
为首之人持刀直奔床前。
庄妍音抱起枕头狠狠砸去,而卫封来得迅猛,如魅身影闪现房中,长剑挑起黑衣人手中长刀,沉喝着喊卫夷卫云,挺拔身躯挡在了庄妍音床前。
真的被庄威发现了!
望着屋中激烈的打斗,庄妍音不难猜到这接连钻进屋中的黑衣人都是庄威派来的。
她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这些人完全直冲她来,除了沛山这个意外,她还猜不到会有别人。
该如何向卫封解释?
黑衣人身手不敌卫封,见为首之人中剑,一声哨令,六人有序撤退。
卫封还欲去追,他完全有机会将人制服,但见床角的人儿,折回身没有再去。
“哥哥!”
他冲进帐中,庄妍音朝他怀里扑去,紧紧搂住他脖子。
“别怕,我在。”
卫封沉眸问她:“可有受伤?”
庄妍音摇头,虽然没有伤到,但还是受惊不小。
满地鲜血,瞧着触目惊心。
卫封见她瑟缩在他怀里,抱着她回了隔壁他那间客房。
庄妍音才见他受伤的那只手虎口处伤口撕裂,既心疼又自责,想手撕了庄威。
卫云先回到房中,喘气禀报:“公子,那黑衣人已往北面撤离,卫夷已经追去。您伤到何处?”
“我无碍,只是牵扯了旧伤。”
小二已被惊动,忙上楼来问,卫云让他去取些白酒与止血的药来。
小二拿了药回来,忙道:“对不住各位公子与小姐,咱们店开了十年,从不曾发生这般意外,两位公子可要报官?”
卫云凝望主子一眼,卫封正任由庄妍音为他上药。
卫云回头:“不必了,我们长途赶路,索性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想逗留官府。还请你多派些人守夜。”
那小二哈腰称是,又是一番赔礼才退了下去。
庄妍音有些懊悔,为卫封包扎完伤口,她手上也沾了些血迹。卫封取来长巾,沾了水为她擦手。
他的手常年握剑,茧刮得微疼,可她心里难过,都是她害他这般。
眼前的男儿内敛深沉,不知此刻在想什么,他全力护她,满眼只有她,连一点血迹都怕她沾到,一点点为她擦干净。
虽然她提前知道他的命运,知道他在方才的打斗中不会丢了性命,但真正见到他这般奋不顾身,她还是感动,也很自责。
先知剧情的她有时候是不是太冷漠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人,他们都不再只单单存在于小说里,她也是在这一刻忽然才明白,她应该多点血肉。
他不是全能的,他也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疼。
暖意盈满心底,她眼眶湿热,两世里,除了她妈妈,他是第一个这般保护她的人。他比庄星宇称职太多,毫无血缘,却心甘情愿当她的哥哥。
庄妍音扑进卫封怀里,紧紧搂住这硬朗滚烫的人,眼泪汹涌。
卫封低下头,望见她布满泪痕的脸。正欲抬手为她拭泪,卫夷已折了回来。
“公子,那些人蹊跷!”
他欲言又止,顾及庄妍音在场,但卫封示意他不必避讳。
“他们身手了得,但有意撤退,该是很怕属下追上去得知底细。属下本欲再追,但他们分散而逃,属下也担心客栈安危,所以未再追去。”
卫封一双褐色的眸子深邃,想了许久也与他的身份对不上来。若是大齐那几个皇子欲要他性命,该是殊死一搏才是。
他望向庄妍音,她也一腔茫然,泪眼楚楚。
“哥哥,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卫封凝神想到她身世,但也对不上来,她只是被卖作童养媳,不可能有这般大的仇家。
“此事还需调查,那些人身手不凡,若是冲你来的,那也该是在沛山婚礼上发现了你。”卫封沉思片刻,吩咐卫夷,“你策马回厉府,厉府与县令府都会有宾客访录,将这些名单……”
“哥哥,卫夷大哥受伤了。”庄妍音心底紧张,这果然是男主的智商,一瞬间便想到可以从宾客名单上入手。
她只能先拦住卫夷,必须快速回芜州,交代初九去善后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