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这里两三天,赵老板见他们是修仙人,连带着菜的分量都格外足些,万轻舟虽然有些脾气暴躁,但他也不喜欢欠别人的。
他取出自己闲时在问仙宗不知何时铸的龟壳,里面还有几片厚薄均匀的薄片。
万轻舟未进问仙宗时是个闲散的富家少爷,最爱斗鸡走狗,异想天开,做了器修亦是。
凡间人以龟壳卜卦,六爻批命,他生出奇思妙想,若将二者结合,那岂不是万物可占?
他注入灵力,双手结印,将薄片在龟壳中摇匀,闭眼沉思。
片刻后,吐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又缓缓道一句:“身闲心静平生足,只叹光阴错。”
刹那间,赵老板好似被击中灵魂,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曾是个边陲小国的世家子弟,家族式微,他无心追名逐利,便远离纷争,找了个小镇开了个客栈,闲散一生,转眼间已然过了这么多年。
年少时不肯追名逐利,老来安闲,这便已是大半生。
赵老板俯身作揖,道一声谢:“谢过仙长。”
他并未再问其他,他其实经常问着自己可曾有悔?
但答案从来都是——不悔。
赵老板拎着他的算盘离去了,继而投入风月客栈这个他用心经营的小世界。
很快,花间镇都知道镇上来了五个仙人,可以去找他们算卦、治病。
一时热闹异常。
“仙长,我这一生可否升官发财?”
万轻舟摇晃龟壳,吐出薄片,在阮羡鸾耳边传去一句秘语,阮羡鸾随即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命里有时终须有。”
“仙长,我儿此生可否能中个状元当当啊?曾经有人为我儿批命,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啊!”
沈陵看向万轻舟,万轻舟使了眼色,随即江沈陵轻咳一声,淡然道:“令郎顽劣几分,终究还是有几分慧根,若能好生引导,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仙长,我多年不孕,夫家快要绝后了啊!只是我夫君身强力壮,夜夜耕耘却不见结果,求仙长帮帮我,让菩萨给我赐下子嗣!”
济云帆为眼前夫人把脉,红着耳朵听着这些臊人的话,开口:“夫人身子无恙,断可有孕,只是时候不至,急不得…不如回去将这丹药化水服下。”
江婉婉在一旁倒上茶水,为四人一一奉上。
……
问仙宗主修剑法,大多修士皆是剑修,器修医修虽然也有,却不是特别多。
问仙宗其实有开过一门风水课,主教风水八卦,看相、卜卦。这门风水课在他们眼里,难登大雅之堂,鲜少有人去,没想到万轻舟竟学的如此之好。
济云帆点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万师兄博学,云帆佩服。”
万轻舟看到这个磨磨唧唧的医修竟然说出赞颂之语,心下得意,咧嘴大笑,露出一口银牙,揽过济云帆,“没想到你这医修婆婆妈妈的,竟然如此识货!不过你也不差,不孕不育的问题都能解决,是我平日里小瞧你了!”
平日济云帆与万轻舟总能互相抬杠,杠上一番,万轻舟开口闭口颇有嫌弃之意,满嘴都是“你这医修,婆婆妈妈!”
而济云帆看不上万轻舟不拘小节,甚至觉得有些粗、鲁,总是回怼一句:“你这粗鄙的器修!”
如今两个少年一同在外历练,一同做着一件事,已然赤诚相拥,俨然要做起兄弟。
阮羡鸾心下无端生出老母亲般的慈爱,看向沈陵,他面色如常,只是从未说过如此多的话,江婉婉本欲为他擦汗,但沈陵只是接过手帕,道一声“多谢”,随即自己擦拭。
暮色四合,这一日赚了不少,众人正准备收摊之时,却来了一个人。
是姜秀才。
他依旧像是棺材里倒出来的一具骷髅,形容枯槁,面色憔悴。此刻读书人身着宽大的袍子套在他身上,就像是农田中的稻草人,套着宽大的衣裳,在驱散叽叽喳喳的雀儿,几日不见,他像是苍老了十岁不止。
阮羡鸾看到他时,吓了一跳,问道:“姜秀才有何所求?”
姜秀才长叹一声,声音沙哑,像是粗糙的沙砾:“你们是修仙人。我想问问,我的女儿,如烟,为何死了。”
阮羡鸾瞳孔放大,如她所想,如烟的死,另有隐情。
她将姜秀才引入客栈,示意等会再说。
此时,除沈陵外,另外三人面面相觑。
待阮羡鸾说完来龙去脉,三人突然明白了为何阮羡鸾要在这里设立一个算卦摊,又予人治病。
江婉婉抱住阮羡鸾的胳膊,“我就说大师姐一直不将金银俗物放在心里,怎么这次竟然和我们一起搞起这些赚钱的小玩意,连陵哥哥也跟着一起,原来如此!”
江婉婉突然觉得储物囊中的那盒胭脂有些烫手,有些过意不去,陵哥哥买了一盒胭脂给她,接下来却要摆摊算卦,来维持接下来的开销。
济云帆作揖:“大师姐运筹帷幄,借我们的摊子放出消息,那卢秀才自己心甘情愿的找上门来!”
万轻舟抱拳:“大师姐高明,打蛇打七寸,这招引蛇出洞十分厉害!”
阮羡鸾扶额掩面,“二位师弟谬赞。”
内心却在捶地大笑,其实,她有些懒得查了,只是单纯的没事情干,她觉得有男主在,按照原著的时间条,男主自己会捉狐妖,不用她操心,她跟着拜算卦摊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沈陵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弯了弯,散漫的掀了掀眼皮,算是默认。
沈陵只是因为,囊中羞涩…但他不能说,因为他自己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因为囊中羞涩,和纠缠他一生的死对头阮羡鸾,带着自己一直保护着的江师妹,还有两个上辈子只有过几面之缘的同门一同算卦摆摊,只为银钱几两。
五人各怀心事。
众人在风月客栈的院子中布下了一个阵,防止几人的谈话被外人知晓。
阮羡鸾开口,带着几分质问的问道姜秀才:“姜秀才,你是如烟的父亲,可否告诉我,如烟究竟是怎么死的?”
姜秀才捂住脸,悲痛不能自抑,“如烟,在我给他和卢书成定下婚约时,抵死不从,甚至卷了包袱逃跑,被我抓回来后,关在屋里,过了几日,又逃跑了。”
姜秀才陷入了沉沉的回忆,整个人笼罩在悲伤之中,像是稍有风吹雨打,整个人就能倒下,他红着眼,沙哑着嗓。
半年前,如烟尚未及笄,花间镇如烟美名传遍四处,那时候媒人踏破了他家的门,他都未点头同意,他觉得前来求取的人胸无点墨,半点配不上他天仙似的女儿。他想,他的女儿要嫁的夫婿得有状元之才,胜过李杜,因此他一直没有同意。
阮羡鸾蹙眉:“不是你说如烟早有未婚夫的吗?怎么又成了所有人都配不上你的女儿?那卢书成又是怎么来的?”
姜秀才此时已是泪意涌上,他哽咽:“我未曾给如烟定下婚约,直到她带回一个男子,跟我说他们已私定终身…”
那时候如烟快要及笄,怕自己被自家老爹乱许了个人,于是她带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回到了家中。
那个男子,叫非晚。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红衣,双眸明亮如星,生着一双极好看的狐狸眼,神色慵懒,却不显女气,反而有一番别样的丰神俊朗,风流自成。
与如烟站在一起,宛如一双壁人,郎才女貌,倒有几分登对。
如烟说,这是她心悦之人,非他不嫁。
姜秀才问道,姓甚名谁,家中几人,人丁几许,可曾有功名在身?
无姓,叫非晚,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不通文墨。
阮羡鸾心想,长叹一声,这样去求亲,难道不会被打出去吗?
你去见女方家长,人家问你:几岁啊,家里几口人啊,做什么工作啊,学历是什么,考了公务员了吗,年收入多少啊,安稳吗?
你说:我无父无母,就一个人,无业游民,只有脸长得好看。
这、这不就是个吃白饭的小白脸吗?
女方家长又问:那你拿什么娶我女儿?
你说:拿爱情,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果不其然,姜秀才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不少。
此时如烟并未察觉,依旧兴致勃勃的说:爹,我和他是真心相爱的!此生非他不嫁!
如阮羡鸾所想,彼时姜秀才大怒,将手中的茶盏丢了出去,怒喝一声:“成何体统!”
茶盏飞出,在空中盖子与杯子分离,热气腾腾的茶向非晚撒去。
非晚却没有躲,任茶水撒了一身。
不欢而散。
第9章 狐妖的救赎(有修)
万轻舟点头,表示赞同:“猜到了,如果有这么个人想娶我女儿,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我一定给他揍一顿。”
姜秀才继续说道:“镇上嫁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让如烟死心,我这才给她和卢书成定下婚约,卢书成这孩子老实,我与他父亲熟识,更有功名在身…”
姜秀才是个读书人出生,读书人迂腐,看不上非晚,在他眼中,非晚只是空有皮囊,男儿需得功名傍身,否则皆不是良人。
五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默的有些诡异,只有姜秀才泣不成声:“后来就是如烟逃婚,我把她押了回来,让她在家中绣嫁衣,结果这丫头不死心,又逃了一次,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和卢书成一样,前言不搭后语,沈陵开口打断:“那你如何知道如烟姑娘已死?”
面对沈陵的疑问,姜秀才竟然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一段!
人会下意识逃避脑海中的所想,会自然而然的遗忘悲伤的记忆,姜秀才没有大办葬礼,他不相信女儿已死,只是草草下葬,立了个衣冠冢。
后来他更是整日借酒消愁,浑浑噩噩,现在沈陵这么一问,宛如一语点醒梦中人。
……
只是姜秀才的记忆凌乱,压根记不得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像一下子又陷入了僵局。
“非晚…究竟是谁?”
所有的谜题好像只有找到这个人才能解开,一环扣一环。
沈陵没有说话,只是胸有成竹的道一声:“走吧,去找卢书成。”
“他”等我们很久了。
日头落下,夜色降临,冷白的月光投散在大地,更显得卢宅门口有些清冷幽森,竟有些阴森森的恐怖,除阮羡鸾、沈陵外,三人来到这里时都有些紧张。
他们只是普通的修仙弟子,尚未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此刻骤然前去解答一桩诡异的凶杀案,心中都有些发毛。
江婉婉跟在沈陵身后,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道:“陵哥哥…我不知为何,有些怕…”
沈陵一手按在腰间挎着的佩剑上,轻声安慰:“无妨,我们都在。”
而阮羡鸾在此等环境下,竟生出一种跃跃欲试来。
这几天的四处探访,就像是打游戏正在闯关打的正起劲儿,马上就要得到重要线索,突然让你看广告,实在是苍蝇梗在喉头一样不上不下的恶心。
她自从穿书以来,一直只把所有人当npc,她知道现在离自己领盒饭还早,更是无所畏惧。
只有前路未知,才会感到害怕。
若大局已定,她愿意多看看这些地方发生了什么,寻找自己找不到发现不了的精彩。
也可以换做一种说法——等死。
等死之前,随意反复横跳。
好在现在终于要通关了。
“嘎吱——”门开了,是卢书成,他微微一笑,伸手,意为欢迎五人,他压低了嗓子说道:“等诸位许久了。”
阮羡鸾从善如流的跟在他身后,十分自在,打了个招呼:“卢兄弟,又见面了。”
沈陵神色如常,和平时一样紧跟着阮羡鸾,连带着袖子上挂着的江婉婉一同被扯了进去。
济云帆正在犹豫迈左脚还是右脚,身后的万轻舟直接拍了他后背一记万记掌法。
济云帆被他这么一拍,呼进去的气来不及吐出来又咽了下去:……
万轻舟大摇大摆跨步进去:“你这医修,婆婆妈妈做什么,大师姐他们都进去了!快跟上!”
推搡之间,五人都进了卢宅。
卢书成将大家邀进院中,落座后,他为五人沏了茶。
点燃的油灯在院中被风吹得左摇右晃,照在五人脸上的光影交错重叠,更有几分诡异之感。
卢书成开口问道沈陵:“这位仙人可否为我家油灯布个阵法,这灯花左摇右晃,我怕它熄了。”
沈陵正欲施法,万轻舟拦住了他,“沈师兄不必出手,看我的。”
万轻舟从储物囊中掏出一盏莲花状的东西,注入灵力,顷刻间院中被昏黄的光芒照亮,恍若白昼一般。
阮羡鸾噗嗤一笑,眼底一片惊喜,拍手,“师弟奇思妙想,很是有趣,来日必定前途无量!”
岂止是有趣?简直是修仙界爱迪生!
万轻舟被阮羡鸾夸赞,小麦色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真的吗,我还以为我做这些所有人都会嘲笑我,笑我异想天开。”
器修大多锤炼灵剑,宝器、丹炉等等,鲜少有人会锤炼一些武器之外的东西,万轻舟总有一些奇思妙想的想法,在同门眼里则是稀奇古怪。同门都嘲笑他,阮羡鸾是第一个赞同并且鼓励他的人。
阮羡鸾开口,眼中都是赞许:“若人人都墨守陈规,那怎会有人创造出新的东西?所谓创造,自然也要异想天开,今日这盏莲花灵器,师弟可想好名字了?”
万轻舟摇头:“未曾。”
阮羡鸾思索一二:“那便叫他长生灯吧,注入灵力即可亮如白昼,不用再动用别的术法,不是很方便吗?师弟何不改进一下,比如再加点别的,让没有灵力的凡人也能使用,或者再采取一下别的方法,多些功能。”
沈陵开口,眼底的波澜被长生灯的光芒照的一清二楚,:“人各有道,何必拘泥于陈规,我们现下走的路是前辈们开辟出来的,我们自然也可像前辈一样去开辟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