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握住了他的肩头,不过却没有使力。暂时忍受了一下这个人的重量。
“阿姒。”他唤了她一声。
郑姒乖乖的应了一声。
他支起一点身子,修长的手指拨开她的头发。
郑姒微微抬了一头,那在她颈侧逡巡的手指立刻抚上她的后颈,指尖的凉意在皮肤上蔓延而过。
容珩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却又缱绻万分。
他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在她应声后,温柔的在她耳畔呢喃,说:“陪我下地狱吧。”
明明是很恐怖的话,可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却仿佛在与她约定一同看明年烂漫的春花。
郑姒一时间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她也没来得及理解。
因为紧接着,她的脖子被狠狠地捏了一下,然后她眼前一黑,不争气的晕了过去。
容珩俯身亲了她一下,然后抱起她,向门外的夜色中走去。
……
郑姒醒来的时候身上冷飕飕的,周围黑漆漆的。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浓重的黑。
周围不知何处传来怪异的风声。
她等了好一会儿,本觉得眼睛已可以适应一点黑暗了,可是再张开五指,她依然一根指头都瞧不见。
这真的是完全没有一丝光亮。
郑姒心里有些没底。她想,我这是被关小黑屋了?
我好想也没犯什么事啊……
她叹了一口气,站起来,在黑暗中小心翼翼的摸索,想先把床找到再说。
奇怪的是,这地方似乎十分空荡,她小步的走了半天,也没有撞到桌椅之类的障碍物,只踢到一个圆滚滚的球。
它咕噜噜的滚走了。
心头渐渐浮上不妙的感觉,她又走了两步,终于摸到一段光滑的木头。
与此同时,她身上笼上一种熟悉的阴寒。
每当她与魂魄或邪灵距离很近的时候,她身上都会浮起这种冰冷彻骨的感觉。
郑姒松开那棺木,后退了两步,一不小心踩到一截树枝一样的东西,踉跄两步向后仰倒。
她闭上眼睛,而后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那人身上的气息她很熟悉。
“容珩?”郑姒直起身子,在黑暗中摸索两下,手指碰到他的脸。
他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脸颊放入她的手心,同时轻轻地应了一声。
郑姒松了一口气。
黑暗放大不知名的恐惧和不安。她主动攥紧了他的手指,仿佛在害怕,怕他突然消失不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郑姒有点紧张地问。
“墓室。”他的声音在身旁极近的黑暗中响起,“我母亲的。”
“你方才碰到的是她的棺。”他声音平静的回答她的问题,语气中没有分毫的波澜,“不过现在已经空了。”
郑姒没说话,手指动了动,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
他在黑暗中侧头看了她一眼,勾住她的腰,将她拖到自己的怀里。
“留在这里陪我吧。”容珩说。
“好。”郑姒点了点头。
郑姒以为自己至多在这里陪他两晚就足够,之后他自然会如剧情所说的一般离开这里,所以她很平静的答应了他。
但是其实容珩此刻心中想的是,他要和她一同留在这里,直到死去。
如果生注定了别离,那么死至少可以相依。
……
郑姒睡得并不舒服。
这地方冷飕飕的,她只能依偎着他取暖,半边身子是暖的,另外半边却凉透了。
终于勉强睡过去之后,她还做了噩梦。
梦中一个红衣女鬼一直在追杀她,她不停的跑不停的跑,最后还是被一只惨白阴冷的爪子搭住了肩膀。
她僵着脖子回过头,看到密密麻麻的乌发中央的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向她扑过来。
与此同时,身周的空间开始扭曲,她的身子剧烈的摇晃,晃着晃着,猛然睁开了眼睛。
看到一双透着担忧的黑眸。
“没事了。”他的声音很轻柔,用拇指为她擦满脸的泪水。
郑姒余悸未消,伸手紧紧抱住他,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惨白的小脸埋在他的胸膛里。
容珩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儿,而后落下抚了一下她的发。
片刻之后,她的心情平复下来,有点不好意思的从他怀里出来,打量了一下四周。
有一线天光从石缝中漏下来,让墓室中有了微弱的亮光。像夜幕将临未临之时,能勉强视物,却昏暗又模糊。
借着这点光线,她看到了正中央的木棺,和零零星星散落在地上的一些白骨和骷髅。
她面色微微发白,不过总体来说还算镇定自若。
甚至还站起身蹦了两下,动了动胳膊活动了一下筋骨,转头问容珩:“早上吃什么?”
他坐在那里,一时间没说话。
抬眸对上她清澈坦诚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默默地收回目光,站起身朝外走去。
郑姒跟了几步,被他一句“在这等我”定在了原地。
他一走,这墓室顿时更加阴冷了几分。
周围似乎有奇怪的气流涌动,让她身上有点发冷。
不知道哪里传来模模糊糊私语的声音,细细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郑姒警惕的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的将目光投向那口棺材。
私语声似乎更大了一点。
她像被蛊惑了一般抬脚向那边走过去,而后心头忽然一跳,猛然间有点喘不过气来,她跪倒在地上干呕,眼前阵阵发黑。
有什么在她耳边大声的重复着同样的话。
她没听清。
在意识渐渐有点模糊的时候,忽然间,所有的异状都消失了。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之前满院的蛇像退潮一般疯狂撤走的情景。
郑姒听到身后有些急促的脚步声,回过头,看到纡尊降贵的单手抱着几颗野果的容珩。
虽然她现在有点难受,但是看到这一幕,她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怎么了?”容珩蹲下身看她。
郑姒冲他摇了摇头,坐在地上,说:“没事。”
“可能是太饿了,有点晕。”
容珩将那些野果一股脑的塞进她怀里,而后挨着她坐在了她身旁。
郑姒捡出一个,用手帕擦了擦,伸手递给他。
他毫无兴趣的瞟了一眼,摇了摇头。
她收回手,自己吧唧吧唧的啃了,时不时地偷偷瞟他一眼,发现他的喉头一动不动,眼眸寂静如潭,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吃。
明明这不知名的山果汁水充足还很甜,真是可惜。
郑姒默默地咬完了一颗,意犹未尽的舔了一下自己被汁液染得湿润的唇。
舔着舔着,她眸子一瞟,瞧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她侧头去看。他不动声色的将脸微微别到一边。
果然还是想吃啊。
郑姒在心中无奈的摇了摇头,挑出一颗红彤彤的,仔细的擦干净之后,抬手将那诱人的果子凑到他唇边。
容珩微微垂头,瞟了那红果子一眼,又抬眸看她一眼。
凑上去咬了一口。
第86章 【86】【二更】
与他分食完野果之后,郑姒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闲来无事,将目光放在了那口棺材上。
原书中并没有怎么提及容珩的母亲,但是郑姒的脑海中还是留有鲜明的印象。一想起这个人物,就觉得她是一位至纯至善的绝代佳人,约莫是那种像天边的仙子一样美好的不可方物的人。
可是她自己亲身感受到的,却并不是这样。
在她还不知道容珩的真实身份的时候,印象中他的母亲是一个疯癫又狰狞的女人。她逼着他割舍下心中多情柔软的部分,成为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容珩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在很大的程度上,应该是拜她所赐。
可是他却对她完全没有恨怨,不仅没有,甚至还隐隐的将她视为某种支撑。
贵妃在他面前说的那一番话,大概摧毁的就是这种无形的东西。
从书中所写的来看,在那之后,他就仿佛厌倦凡尘了一般,身上一直笼着淡淡的厌世感。荣华富贵,显赫声名,和无上的权利,于他而言,皆变成了让人提不起兴趣的虚妄的云烟。
所以最后会选择出家,好像还挺合理的……
郑姒瞟了容珩一眼,而后将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下,从旁边捡了一根树枝,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地上写写画画,复习了一下自己那些没怎么用过的,忘了七七八八的咒文术法。
她树枝一挥,墓室中拂过一阵轻的只能吹起发丝的微风。
不过她却玩得很开心,又用枯草扎了一个丑丑的小草人,用手指在它头上一点,然后将它立在了地上。
它颤巍巍的立了两秒,然后啪叽一下摔到了,成了个没有灵魂的草人。
郑姒乐不可支的戳了它一下,然后目光继续在这空荡的墓室中逡巡,仔细的寻找能拿来玩的石子或者木头。
然后她在墙角发现了一丛枯死的小草。
郑姒凑过去,盘腿与那颗枯草相对而坐,嘴中念念有词的努力了很久。
一边入定一般坐了许久的容珩抬起眸子,往旁边扫了一眼,瞧见那个草扎的小人,顿了一下。
然后看向面壁而坐的郑姒。站起身走了过去。
墙角那株枯草干瘪的草尖已经染上了一点浅淡的绿意。
容珩抬手,按住了她念念叨叨的唇。
“阿姒,别胡闹。”他说。
“唔?”郑姒仰头看他。
“枯木生荑,逆转阴阳……”他轻声说,“这种需借助外力才能做到的事,如果成功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郑姒自然是知道的。
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灵力,一些道士巫觋能做到那些超自然的事,靠的是向苍天鬼神或是某些无法言说的东西借势借力。
这力自然不是白借的,简单来说,可以视作以物易物的等价交换。
比如方才那闹着玩的轻风和小草人,会损耗一点无伤大雅的精神力。而若她想让枯木生荑,或许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比如生命力。
或者是掉一堆头发。
她惜命的很,心中有分寸,知道自己的生命很金贵,让她拿一分钟去交换,她也是不愿意的。
大概是因为这种心理,她不怎么诚心,所以这术法也就不灵了,她努力了半天也没把这玩意儿染绿。
不过她本就是打发时间玩的,所以成不成功的,根本就无所谓。
但是容珩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她是铁了心要让枯木生花,只是能力不足或是咒诀不对才暂时没有成功。
因而,他轻声将郑姒早已明白的道理又与她讲了一遍。
“……你知道幽都吗?”容珩耐心的给她举例。
郑姒点点头,道:“大巫云集的地方,曾经是一个处在人间和仙界之间的桃花源,后来在战火中陨落了。”
她记得原书中大概是这样说的。
不过实际上,她在这里这么久,其实很少听到关于幽都的事。年长者讳莫如深,对此闭口不提,年轻人自然就无从得知那些沉寂在历史中的旧事。
唯一一次听人提到幽都,还是从她师父吴钱口中听说的。那时候她嘴甜的夸师父本领通天,吴钱嘚瑟了一会儿后,咳了一声故作谦逊的说,他的本领不及幽都人的十之一二。
憋了一会儿,又没忍住补充了一句,说,但是现在幽都人已经绝迹了。
言外之意是他依然很不错。
之后吴钱又顺口提了一句,说他们正是因为掌握着呼风唤雨,生死人肉白骨的力量,最终才会消亡。
然后告诉她若没有什么大事,用一些无伤大雅的戏法和胡话糊弄别人就成,不用动真格的。
郑姒这一想,一不小心就想多了,她过了一会儿才回神,后知后觉的发现容珩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下文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瞧见他漆黑如墨的瞳眸轻轻地动了一下。
“桃花源?”他淡淡的扯了一下唇。
“在战争之前确实是那样的。”郑姒笃定的说,“不过后来家园被毁,幸存下来的人便心怀怨恨,用自毁的方式疯狂的报复。”
“如今的人们只记得他们像厉鬼一样索命的样子,自然觉得他们恐怖至极。”她说,“但是在之前,他们与世隔绝的时候,也是心肠纯善之人。”
“所以……才会一不留神,引狼入室。”
她说这些的时候很笃定,双眸中含着坚定的光,不躲不避的对上容珩的眼。
带着一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世界的设定”的微妙的自负,逼退了容珩想起幽都时眸中自然而然涌起的厌恶和嘲弄。
他脑中忽然浮起很久远的记忆。
似乎在很小的时候,母亲曾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与他讲过他们那世外桃源一般的故乡。
这种温暖的记忆与他灰暗的童年格格不入,以至于他一时间生出了几分恍惚。
不过回神之后,他却狠狠地蹙了一下眉。
“然后呢。”郑姒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了,忍不住开口问他,“幽都怎么了?”
“幽都人大多短命,而且子嗣艰难,眷侣总是终成怨偶。”容珩说,“他们以为这是诅咒。可是这不是。”
“这只是一种公平的交换,是他们先向上苍求取了力量,所以才会浮出这种代价。”他淡淡的瞟她一眼,语含深意的说,“明白了吗?”
郑姒心道,这些知识点老师已经讲过了。她听的有些心不在焉,敷衍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将目光落在了那株枯草上。
我为它消耗的时间也是一种代价吧。郑姒想,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已经付出了不止一分钟的生命了,只绿这么一点是不是不太公平?
她表情严肃的思索。
“……你真的明白了吗?”容珩怀疑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