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没了。”云知答。
  “那画最后去哪儿了?”
  “文里写了,就在倒数第二段。”
  白先生倒回去看了一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天子的画到头来竟成了土匪窝前的辟邪符……妙,真是妙极!”他笑了一会儿,才问,“你是怎么想起写这个故事的?”
  云知说:“我前段时间想请家庭教师,发现报纸上大多教师资历里都要强调接受过西洋文化,我就在想,科举制度也就停了十多年,那些昔日自幼八股文的读书人又都去了哪儿?一查之下,才知他们的去向五花八门的,或是做账房、卖拳头、代写信或是上山投袍哥。我便想,从一种时代跨越到另一种时代,好像注定会有一批人被时代抛弃,可对许多人来说,他们只是没有机会明白而已。”
  白先生点了点头,不由感慨,“如今新式教育大兴,除了城市少部分的人,大部分乡村孩子仍无学可上,皆因缺乏良师而无从升学。教育改革,还是应考虑适应社会进化需求。”
  他这样说,自是认可了云知文章,拿给其他几位老师看,也都是赞不绝口。但仍有教师觉得云知既是特招生来的,其余科成绩平平,去北京的名额就两个,还是应该留给高年级学生。白先生却认为,云知的风格独树一帜,描绘之准确、鲜明、生动以及最后的反讽均恰到好处,不少大学生都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毕竟是文学评选,应该以文章本身为先。
  众教师们各执一词,奈何沈校长之前说了不管这个,最后还是赖副校长出来定夺。
  云知自是不知老师们因为她的文章争执不休,然而次日学校里头就传开了——校花林楚仙的妹妹临时参赛,办公室里开起了辩论赛,好些路过的学生都听到了。本来老师们的论点只是“林云知能否参与”,不知怎么就给传成了“两姐妹写的不分伯仲,名额只有一个”。
  “校花的妹妹是不是也很漂亮?”
  “我之前见过,好像还行,有点黑,没她姐姐好看。”
  “是不是开学典礼被傅小爷追的那个女孩?”
  “宁校董的儿子见义勇为的那次吧?啧,一听就是厉害角色。”
  各种版本的八卦蔓延开,而传闻中的主人公却最后一个知道的。
  幼歆第一时间去找谈话:“小五,你好端端的,干嘛去招惹三姐啊。”
  云知也被困扰其中,“我哪有。”
  “没有?”幼歆知道楚曼作文的事,“啊”了一声,“你该不会把……”她压低了声音,“日记的事给写成小作文了吧?你要死啊!”
  “我没有!”
  “没有好端端的忽然投什么稿,明明不可能中……”
  这话听入耳略略憋屈,她下意识反驳,“怎么就不可能了?”
  幼歆说:“那可是三姐啊……”
  “然后呢?”
  “……”
  云知报名文学赛,充其量是一时意气,没把握真能拿下唯二名额。意气过后,又觉得自己实在犯不着斗这个气,就好像此刻,她大可以如往常一般打个哈哈,没两天热闹也就过了。
  但这回,她就是不想认这个怂。
  不少同学都竖起听八卦的耳朵,云知道:“我也挺厉害的。”
  这会儿,有人跑来说,教务处要公布新文学赛的入选名额了。
  好些同学闻言,都去瞧热闹了。
  教室里只剩下许音时陪着她,铅笔在云知的指尖打了个转:“我们也去。”
  白石先生为了这评选纠结数日,这会儿尘埃落定,才有闲心回办公室好好泡杯茶。
  一坐下身,就看到沈一拂出现,先是愣了一下,确认自己看花眼,“今天周三,代校长也有空来上班啊?”
  “找份文件。”沈一拂拉开抽屉,“隔壁办公室的人都去哪了?”
  “还不是为了文学赛的事……”白先生将前情回顾到一半,沈校长已上前,“文章呢?”
  白先生翻出来,递过去说:“确实是少见的手法,没点阅历都未必看得明白,你说这样年纪的学生能有这般老道的笔力,我开头都还不敢相信呢,但赖校长说的也有道理,林楚仙的文章虽然开篇平平,中后段颇有见地,能调动同龄人的热血之心……只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肯定是给一班的那个大才子朱竹文了,另一个就只能……”
  沈一拂问:“名单贴公告栏了么?”
  “应该贴了,怎么,上回你不是说你不管这事嘛,结果是大家一起讨论出来的……哎!”白先生没说完,就见沈一拂飞快跨门而出。
  高三一班朱竹文,二班林楚仙。
  有参与评选的学生们都在,榜一贴上去,立刻有人发出“没悬念嘛”这样的感慨,朱竹文心平气和看了一眼就走,林楚仙周遭倒是围着不少捧场的。有人说“听说上一届去培训的人后来都去了北大”,也有人说“哎呀楚仙我是不是下个月都瞧不见你了”,楚仙身边有个别窃窃私语的指着云知所站的方向调笑,想也知道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幼歆没往上凑,略微同情地回头看了五妹妹一眼,见到宁适从后边挤上来,像是要往云知方向去,忙去拉他的胳膊,“宁适哥哥!”
  “发生什么事了?”宁适问幼歆,“我怎么听他们说,云知和你姐姐掐起来了?”
  “没那么夸张啦……”话没说完,看到楚仙往云知方向走。
  云知本来只是照例看一眼榜,哪想到楚仙主动上前来,惹得不少好事之徒都投来注目礼。
  楚仙一脸骄傲睨来,“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云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身后有个女孩“咦”了一声:“那个……是校长么?”
  伴随着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自长廊而来。
  与平日里老学究的长衫不同,今日沈一拂只穿着极简约的灰蓝色衬衫,下身深灰色长裤,加上些许碎发散在额间,衬得整个人眉目如画,贵气逼人。
  别说是女孩子们,就连男生们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哪是平日里严肃凛然的沈校长,便说是风流韵致的大学生都有人信。
  校长再俊毕竟还是校长,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来,楚仙看校长走到公布栏前,距离自己才五步的距离,忙下意识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只等他一转身就主动上前。
  然而沈一拂就看了一眼名单,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把钢笔,在上边新添了一个名字。
  写完后,走到云知跟前,深邃如潭的眸中透着一股笑意:“林同学,再接再厉。”
  言罢抬步,扬长而去。
  云知被推着向前,待看清了那上边名字,感觉自己的心跳几乎漏跳了一拍。
  林云知。
  不同于朱竹文和林楚仙那种横平竖直的正楷,她的名字是一笔一划的行楷。
  刚劲有力,潇洒自如。
  下一秒,整个沪澄公学瞬间炸开了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两章的量~~~夸我好么!
  48h留言红包~
 
 
第五十四章 家教来了
  沈校长亲临添榜这事俨然的成了沪澄第一大新闻。
  连续好几天,云知莫名成了一盏行走的灯,走到哪儿都能收获一波注目礼——以羡慕为主、佩服为辅,毕竟这种不起眼的妹妹逆袭仙女姐姐成为天选之子的故事太过励志,大家暗自代入了后,很容易共情出一种“下一回是不是就能轮到我”的错觉。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没看到云知写的文章。事出突然,教务处得做出合理解释,第二天就在布告栏做出说明:其一,沈校长是以大南大学教授的身份做出的个人推荐,鉴于林云知同学也为沪澄公学学生,故而予以同榜公示;其二,林云知同学作文水平是得到教师一致认可,如有质疑可至教务处阅览。
  于是乎后几日,“质疑者”频频上门,白石先生哪有功夫一一应对,索性让云知再手抄一版以供传阅。人就是很奇怪的动物。明明之前见过她的都觉得她貌不惊人,但看过她的文章后再看到她,又觉得她是低调耐看,神秘而富有韵味。
  云知听到“韵味”这个词的时候差些把一整口汽水给喷出来了,这两天她们为了避开慕名而来的观瞻者,午休时间都不得不藏到咖啡厅去,许音时在一旁“鹅鹅”笑个不停:“你现在可是学校里的红人,我都跟着你沾了光了……昨天我去食堂,排队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人上来问我你平时看什么书,有没有另请名师指导之类的。”
  云知颇为苦恼的揉了揉头发,“我现在连上卫生间都觉得有人在盯着我看,简直快丧失了人身自由,只盼着这新鲜劲赶紧过去,家里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许音时闻言,不再逗她,“不会就因为这个,你那些伯父伯母的就给你甩脸色看吧?”
  云知摇头,“那不至于。”
  虽说最初大家都挺一言难尽。说不高兴吧,餐桌上大伯三伯还是有为她举杯夸赞一番了的,可说高兴,三姐闷在屋子里哭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眼皮都肿成了金鱼,幼歆忍笑肚子都疼了。
  大伯母心疼女儿,面上没说什么,但对于云知一声不吭递作文,还是颇有微词的。
  三伯家那边,林公馆三个女孩就幼歆没摊上这样的好事,心里也是有不平衡的。
  至少在她们看来,之前那个“1”分打的,就是目的不纯。
  于是又都暗暗想,五丫头果然还是不简单的。
  这些反应也都是在预料之内的,到底她没影响楚仙的名额,大伯母她们稍稍纠结下也就过了。
  只是,就此情形来看,今后真要有什么冲突是会触及姐姐们的利益时,她在那个家恐怕就不好呆喽。
  问题是,就楚仙那种越发不掩饰的敌意,真要宣战了,她也不可能忍气吞声啊。
  哎,早知道北京之行要和三姐一道,她何苦来哉蹚这浑水。
  许音时见她兀自发呆,“那你烦什么呀?”
  “没什么。”云知不多提这茬,“我听说去北京的培训不止限于中学生的文学交流,会有很多教会学校的外国学生参加……还专设了英文讲坛,最终获奖者还得双语发言……”
  许音时一脸神往,“听上去就很厉害啊,知知,你可得好好表现啊,到时候被大家看到了你的才华,对日后高考都能有助益呢。”
  “我的英文水准你也不是不晓得,日常交流都还磕磕绊绊的,哪还能上讲坛啊。”
  许音时想了想:“你可以事先写好稿子背下来。反正到时你看大家的反应,该鼓掌跟着鼓掌,该沉默沉默。要是真的有人向你发问,听得懂的就作简短回答,不好回答的就说‘抱歉,这个问题我需要深思熟虑’,实在挺不懂的就说不懂嘛,我就不信那么多人个个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何况那些外国人他们来我们中国读书,要是说不清中国话,指不定自己心里如何犯怵,还能笑话你?”
  云知忍不住吧唧亲了一口许音时的脸蛋,“小音,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机智呢。”
  两人调闹了几句,提到翻译文章、练习口音还得同时兼顾最近其他学科,最好还是要找人帮个忙,许音时提议宁适,云知想起上回闹得小别扭:“宁大少也有他自己的事要忙,我们要是每天晚上去他家学习功课,人家肯定烦都烦死了。”
  此时,校内的宁大少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云知决定把请家教这件事提上日程,出咖啡厅就给小七一通电话;祝枝兰在有关于姐姐的事上行动力极强,次日就回了信——晚上七点去鸾凤园试家教。
  许音时听说去鸾凤园,兴奋了一整天,唯独对“试”字略表困惑:不过,什么叫试?
  云知起初也没懂,等到了鸾凤园,厢房门一推,顿时有些傻眼——偌大的屋子里坐着一排……准确说是四个年轻男子,祝枝兰坐他们对面的沙发上,看到姐姐就站起身,对他们介绍说:“这位就是我妹妹还有她的同学……妹子,这几位就是我给你找的家教,都是颇有资质的高材生,你们看看中意哪个自己挑。”
  四个目测年龄都不超过三十岁的男子站起身来,冲她们礼貌问好。
  许音时脸蹭一红,立马躲云知身后,云知硬着头皮回了个点头礼,将祝枝兰给叫出去,一头雾水问:“你怎么回事,让你请一个家教,怎么来四个?”
  小七理所当然一挥手,“不是你说的么,让我好好筛选一下,我也不懂你要什么样的,有联系上的就都请来了。就正常面试,面试费我都给过了,你大胆挑……你也是,一人一个。”
  他说后一句时顺带冲许音时眨了个眼,直把人小姑娘逗的更面红耳赤,云知瞪了小七一下,深吸一口气,重新步入厢房内。
  “诸位老师好。你们之前都都在哪里工作的?”云知壮着胆子问。
  “我还是大学生,大四,才入这行,我是说家教行……经验也不是十分丰富。”有人抢先开口。
  另一个附和,“我、我也是。”
  看到家教们一脸尴尬,她几乎很确定他们没溜,是暂时屈服于门外一溜保镖的气场,好在是放在鸾凤园选,要是搁和鸣都会,人指不定还得报警。
  她清了下嗓子,稍微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课业进度,“我和我朋友也没太多要求,就是找个人辅导我们做功课,尤其是英文和数学,得思路清晰,讲解到位,最好能在一个月之内让我们成绩提升……”
  话没说完,第三个人打断了她的话,“做不到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反正按次结算,不会拖欠的。”
  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吭声,第四个样貌最年轻青年站出来,云知注意到他似乎有些腿脚不便,但没拄拐。他说:“我姓庄,单名一个志字,毕业于南师大,读的是化学,目前就职于南阳公学小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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