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没没,我哪敢惹林四小姐啊,横竖你们都是两姐妹,名号给谁不是给?哎哟,你别打人啊。”眼见幼歆拎杆舞来,祁安一边笑一边抱头鼠蹿,两人你追我赶,跑得不亦乐乎。
  云知这才弄明白了。
  蓝裙子那个是大伯家的三堂姐林楚仙,桃花眼鹅蛋脸,是个标致的美人;粉裙子的那个是三伯家的四堂姐林幼歆,葡萄眼小鼓脸,可爱有余,稚气未褪,像这几个半大不大的小男生倾向骄矜靓丽姐姐,也算在情理之中。
  三人拌嘴之际,也就站在中间那个儿最高的少年在认真打球,约莫是嫌他们碍着视线了,道:“安静点行吗?”
  他说安静,幼歆当真停了下来,噘着嘴道:“宁适哥哥,明明是他们先笑话我的。”
  “有么?”叫宁适的俊俏少年弯下腰,从筐中重新取了球摆好,“是你不服气周少爷夸楚仙在先吧。”
  始终在一旁但笑不语的楚仙这会儿终于开口了,“幼歆是怕我吃亏,她都还没考进学校呢,哪会向着外人说话。”
  云知听她声音软软糯糯的,字里大度得体,行间抬高自己——喲,这姑娘倒是个角。
  幼歆挑不出这话的毛病,偏又顺不下气来,眼珠子溜了一圈,笑说:“我自是不会偏着外人的,只是我家的五妹妹今日就要来了,怕你们胡乱吹嘘,叫人家听了笑话不是。”
  正想进去大大方方打个招呼的云知闻言不得不收住脚步。
  祁安顿时来了兴趣,“前两天我就听你说你五妹天资聪颖,花颜月貌,是不是真的啊?”
  幼歆“嘁”了一声,“我五妹从小就生得雪白,而且她三岁的时候就熟读唐诗宋词上百首,三姐那时还在背春晓和咏鹅呢,你说如何?”
  小孩子找不回场子的时候,最喜欢拿个更能打的来镇压,幼歆说完后故意觑了楚仙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不免有点扫兴。
  周疏临却袒护说:“不是说六七年没见了?女孩子一天一个样,谁晓得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
  女大十八变越变越丑的五小姐:“……”
  “周少爷要不信,可以问宁适哥哥啊。”幼歆说:“小时候,我们三姐妹头一回去他们宁府作客,宁哥哥可是一眼就相中了五妹,当着那么多叔伯的面,上去就抱住她吧唧亲了一口哩。”
  此话一出,犹如炸出了个惊天大料,祁安和周疏临都惊住了,祁安笑说:“宁少,原来你从小就开始制造桃色新闻了,亏咱们都快十年的交情了,怎么之前就没听你提过呢?”
  宁适横起杆子就近抽了他一下,“本少爷那时才五岁,看到那种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跟看到小猫小狗似的抱一抱,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虽然看去满不在乎,下一刻却挥了个空球,周疏临啧啧两声:“我说呢,今天怎么能请得动咱们‘可无’少爷,敢情你不是来打高尔夫,是来瞧初恋情人的吧!”
  两个好兄弟再次笑得前仰后合,宁适懒得配合他们打趣,看筐里的球都被打空了,索性去捡球,刚迈出几步,秋千架后晃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他皱起眉头:“谁?谁在那儿偷听?”
  云知暗叹一声“糟糕”。
  本来该走了,听幼歆提及什么小时候,就想着留下多蹲会儿墙角,哪知没听两句就被发现了。
  若是眼下被揪住,未免也太过尴尬、太不合时宜了。
  云知掉过身子,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喂!你别跑!”
  这不跑还好,一跑反而更惹人疑心,宁适见她身后挎着一个鼓鼓的布兜,便当她是做贼心虚之辈,正好脚边有球,想也不想的握杠一挥,将高尔夫球狠狠往她身上怼去。
  云知听到击球的声响,本能地把腰一弯,结果奔着后背去的小铁球就跟长了眼似的,不偏不倚的砸中她的后脑勺。
  但听“咚”一声闷响,云知觉得整颗脑袋沉甸甸的疼了起来,下一刻,身体不受控制的跌进边上的池水中。
  而赶上前来的少年们所见到的——是一个头破血流的女孩背朝天,半身瘫倒血染喷泉池的画面。
  这冲击力够煞人,愣是吓得楚仙和幼歆惊叫连连,宁少爷更是彻底的傻了眼。
  实则云知尚有知觉。
  她想努力撑起身来,奈何才抬了个头,就听到司机小王冲这里大吼一声“五小姐”,那撼天动地,索性将她所剩无几的意识吼了个烟消云散,云知心里骂了声“见鬼”,头一歪,“哗”一声重新扎回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宁适:哈喽大家好,我是护花使者痴心多金的男二。
  云知:呵。姐还是搞事业吧。
 
 
第八章 因祸得福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吊瓶的液体顺着橡胶管一点一滴钻进血管,淌得整个手背乃至胳膊都丝丝凉凉的。
  云知睁眼后恍惚了好一会儿,下意识想坐起身来,后脑壳生起一阵刺痛,她这才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摸着头上的包扎棉带,小心翼翼侧躺回柔软的枕面上。
  窗外暮色将尽,也不知她在这儿躺了多久。
  想不到初来上海,人都没跨进林公馆的宅门,倒先成了病号住进了医院。
  偌大的房内只有一张病床,床头柜前摆着一些医用药品,云知稍作凝神,隐约听到门外刻意放轻的谈话声。
  “还得再观察两天,看看有没有呕吐、耳鸣、畏光等症状……五小姐还年轻,要是没调养好,影响到以后生活学习就不好了。”
  “还得多谢蔡主任关照了。”
  门把“咔嚓”一动,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步入病房中,看到云知醒了,即露出笑意:“医生还说你可能要到下午才醒,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么?”
  云知认出了来人,林赋厉。
  大堂兄的五官轮廓肖似他父亲,只是伯昀气质温润,而大伯不知是不是因为眉心处裂了一道月牙疤的缘故,总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感觉。
  她迟钝了几秒,答道:“还有一点疼。”
  “脑袋后边缝了几针,疼是正常的。”林赋厉就着病床旁的板凳坐下,“刚刚大伯看过X光报告单了,没伤到骨头,不会危及生命。毕竟是脑震荡,医生也建议多多静卧,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
  那些“X光”“脑震荡”的,云知一个词都没听懂,只关心问:“会有什么后遗症?”
  林赋厉正要回答,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一个青年人站在门边鞠了一礼道:“大爷,宁会长的车停到医院门口了。”
  “喔?”林赋厉站起身,“阿乔,你先去值班室告诉他们五小姐醒了,叫医生过来看诊,再下楼去接宁会长。”
  “是。”
  云知尚没有弄清状况,很快来了几个白大褂,又是照瞳孔又是量血压的,这架势唬得她有些懵,等到他们询问完,再度传来敲门声,林赋厉转过头去,诧异道:“哟,遇舟兄,您怎么来了?”
  门口站着个身着老式长褂的中年人,瞅着年纪约莫比林赋厉大几岁,瞩目的发际线差点让云知误会他梳的是清朝辫子头,看病房里的一干医护人员,笑问:“我来的不巧,是否不太方便?”
  “怎么会,就是例行检查,快快请进。”几位医生在阿乔带领下离开病房,林赋厉步上前去握手道:“我家小侄女受了点小伤,劳宁会长大驾,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伤大伤小,伤到了林家小姐身上就都不是小事……赋厉老弟,我听闻犬子今日在贵府的行径,着实震怒,这不就把他给押来了。”宁会长将头往后一瞥,“还躲在门后做什么?不进来给林叔叔和你五妹妹赔不是?”
  门后走出来一个少年,正是宁家的那位小少爷。
  之前在球场上距离较远,此时睨去才看清宁适的五官——鼻梁高挺,浓眉见清,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他还穿着早上打高尔夫球的那套衣服,手里拎着一篮子水果,也不敢正眼去看林赋厉,只鞠了歉礼道:“对不起,林叔叔……对不起,云知妹妹。”
  他低着头,看去还算态度端正,可惜云知躺在床上,恰好能瞧见他一脸的不甘不愿。
  林赋厉拍了拍宁适的肩膀,“遇舟兄你也是,不过就是孩子间玩闹,何必如此介怀。”
  “你少替这浑小子说话,谁家玩闹玩到医院里来的?”宁会长十分嫌弃的瞪了宁适一眼,又走到床边,笑盈盈问云知道:“云知?我是你宁伯伯,小时候你经常来我们家玩,你还记不记得?”
  云知看长辈来探病,怎么也得起身打个招呼,“宁伯伯好。”
  “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宁会长见她给纱布缠成了印度头,分外心疼的叹了一口气,“医生怎么说?严重不严重?”
  云知也不知自己的伤情,一时没答上来。
  林赋厉道:“不算严重,就是脑震荡。医生说像这样的外力打击可能会产生一些颅内损害,幸好,目前看来听力和视力还没有受影响,但是之后一段时间可能会产生类似意识障碍、记忆力减退甚至遗失等后遗症,会持续多久,就不好说了。”
  话音一落,病房内余外三人包括云知在内脸色变了。
  意识障碍、记忆力减退这还不算严重?
  林赋厉仿佛没有察觉到凝重的气氛,又说:“医生也说了,只要没有造成颅内出血,最多调养三五年也能渐愈……只是我家老爷子此次送云知来上海是来念书的,临开学前出了这样的事,确实也是……不好交代啊。”
  这话里有话,两个少年自是没听出什么来,宁会长却好似嗅到了什么,“小姑娘伤得这么厉害,需要好好静养。老弟,借一步说话如何?”
  *****
  两个大人离开病房后,房内只剩下宁适和云知两人。
  场面一时静得尴尬。
  宁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中的水果篮沉得要命,又怕地面脏不好就地放下,纠结了一番,还是走上前,把篮子摆在床头柜边,低着头找了个话头,“云……”
  “知”字没来得及出口,但见她将头扭到另一边,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宁适:“……”
  来之前,他就已经憋了一肚子委屈。
  中午看她鲜血淋漓的飘在池子上,他真以为自己手误杀人了。随后,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宁少爷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带进了巡捕房,足足呆了两小时他老爹才出面捞人,结果一出来又挨了一顿胖揍。
  这一整天胆战心惊、滴水未进,好容易鼓足了勇气拉下面皮,最后还收到了这种回应?
  “我又不是故意的,”宁适看她对自己不理不睬,不知怎的就恼了,“谁让你早上偷偷摸摸躲后边听我们说话?”
  沉浸在“脑子被砸坏怎么办”的云知本来只是没功夫理会他,听到这话,心头火立马窝了起来,“敢情宁少爷是在谈什么机密要事,以至于有人听到就要灭口?”
  宁适低低哼了一声,嘴犟道:“你鬼鬼祟祟的偷听,本来就容易让人误解是不是贼。何况当时我分明叫住你了,是你自己要跑,你要是不跑,球也砸不到你头上。”
  云知这回也顾不上疼不疼了,硬是撑着坐起身来,“林公馆四面高墙,贼从何而进?就当进了吧,青天白日的,贼去花园做什么?采花还是盗草啊?以及,林公馆是我家。我在我自己家,想站想跑,与你何干?”
  这一波伶牙俐齿硬生生将他反驳的话噎在喉口,本来云知也懒得跟一个小男孩费唇舌之争,可大伯那几句“医生说”实在是刺到她了——她千辛万苦的从阎王殿爬回来,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挣一回新生,就给这小子搅成了脑震荡?
  如宁大少这种走到哪儿都受女孩子青睐的宠儿,几时听过这样的话?他盯着她那张黑不溜秋的小脸蛋,实在很想挖苦她两句,但想起林伯伯提到的后遗症——这丫头都长这样了,脑子要是再坏了,自己可不就真毁了她的人生么?
  “我、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其实听说她可能会有后遗症时,他心里也慌得很,“再说,我也没有推诿的意思……”
  “那你想怎么负责?”
  “我给你请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最好的医生在哪里,你晓得吗?”
  “我……”
  云知虽说还怄着气,听他话头软了,语气也缓下来,“我又不是真的要同你算账,算了,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倒霉我也认了。”
  “这怎么能就算了?不能算了。”他前一刻心里头还在打架,听到这话,更是觉得浑身不痛快,“我说过的话一向算话,你的头要是实在治不好,耽误了前程,大不了……”
  这时,林赋厉他们一团和气的回到屋中,宁适喉头一动,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云知恢复了先前“知书达理”的面孔,宁会长看自家儿子都跟人床边站着了,只当是两个孩子相谈甚欢,又乐呵呵说了几句场面话,而后才带着宁适道别而去。
  宁家父子走后,林赋厉把阿乔叫来:“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太太她们不用过来探病了,等今晚这几瓶药挂好,明天一早就可以给五小姐办理出院手续了。”
  云知吃惊道:“这就出院?不需要再观察么?”
  林赋厉笑了笑,“医生是说如果你到明天都不醒,才会有后遗症的可能性,现在你好端端坐着,检查下来也都一切如常,就没什么大问题。”
  “那您刚才还说……”
  “现在上海的几所一流中学,都十分重视学生的资历,你没有高小的毕业证书,就算过了入了学也还得在预备班读上一学期。”林赋厉道:“那个宁伯伯是华生船运公司的董事长,也是沪澄公学的校董之一,有他亲自出面写保荐书,到时入学考试走个过场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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