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他愿意抱就抱吧,两个人挤挤还暖和。
卫澧的体温很快升起来了,滚烫滚烫的,甚至比平常的时候还要炽热一些。
赵羲姮虽然暖和,但觉得不是很对劲儿。
她轻轻喊了一声,“主公?”
卫澧头还埋在她颈窝处,一动也不动。
赵羲姮将手抽出来,艰难地贴上卫澧的额头,烫的很厉害,而卫澧本人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
赵羲姮搓了搓自己的手,她的手太凉了,也没法判断卫澧到底是不是发烧,但现在能肯定的是,他肯定晕过去了。
赵羲姮把遮在额头上披帛往上一扒拉,露出雪白饱满的额头,然后贴上卫澧额头的一角。
果然,烫的像个小火炉一样。
她再次感叹,卫澧真是装的太好了,明明下一刻就能晕过去,上一刻还能保持着凶悍。
赵羲姮把手贴在卫澧的肚子上,发出一阵满足的叹息,真暖和。
也不知道卫澧会不会死,不过像他这样坏的人,他死了大家也会觉得大快人心。
卫澧一死,她就跑,也不怕这老畜生会迁怒伤害别人了。
副将拎着两只处理好的鸡回来。
因为没有开水,鸡褪不下毛,鸡皮上也全都是毛囊和残存的鸡毛,他只能用刀把鸡皮和鸡头都切下去。
一回来就看见这样的场景,他脸一红,装作若无其事的背过身去。
啊!两个人的感情进展这么快吗?
赵羲姮饿得胃快要穿孔了,卫澧就算暖和跟岩浆似的,赵羲姮也不想一直被他压着。
她赶紧从卫澧身下艰难伸出一截短短的手,喊道,“副将,你主公晕倒了,来扶他一把。”
副将把两只光秃秃的鸡一扔,赶紧上前来查探。
卫澧的手还箍在赵羲姮的腰上,副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额角都出汗了才把人掰开。
“公主,咱们不能再在此处逗留了,要找个地方落脚,主公需要用药。”
副将看向赵羲姮,眼神中却没有多少焦急,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赵羲姮看他的神色,似乎没有对卫澧的担忧,根本不像一个普通的属下对主上那样赤胆忠心。
她咽了咽口水,虽然自己并不待见卫澧,但心忽然一寒,在这平州,竟然连他的副将半点儿都不为他的生死着急。
若是卫澧死了,她肯定欢天喜地收拾包袱跑路,那卫澧的那些属下呢?会和这个副将一样,保持着这样的淡漠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卫澧的人生,属实过于悲哀了。
赵羲姮一直维持着这种心寒,连饥饿的感觉都削减了一半,她帮副将把卫澧扶上马,两个人……
不,是两个人另加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穿过江面,往前面的镇里前进。
副将脸冻得通红,他转头,看向出神的赵羲姮,“公主放心,主公不会死的,最迟后天就能生龙活虎。”
赵羲姮微微歪头,看向马背上那半死不活的卫澧,他手臂处渗出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掉。
都这样了,你告诉我他能活我还勉强相信。
但是你告诉我他后天就能活蹦乱跳?
你认真的?
赵羲姮的话都写在眼睛里了,副将却极为笃定,并没有解释,只是转过头去继续牵马,给赵羲姮留下一个坚毅的后脑勺。
“他又不是神仙。”赵羲姮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副将显然很清楚卫澧在平州的风评,因而并未带他们去官驿。好在卫澧虽然在平州人人喊打,但说到底并没有多少人真正见过他,是以三人还算顺利的找了一间驿站投宿。
驿站老板见三人推门进来,先是一惊,又赶紧迎上去,“诶呦,伤得这么厉害?路上遇啥了?”
不待赵羲姮等人嘱托,便让妻子去找医师来,又将他们迎去后院。
副将眼神中满是警惕,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
赵羲姮裹着衣裳打圆场,“路上遇见下山寻食物的猛兽了。店家能帮忙打点热水找两身干净衣裳来吗?”
现在已经进了镇上,卫澧的身份千万要瞒好,不然照着他这稀碎的人缘,有人知道他重伤不起,估计半夜爬窗都得把他暗杀了。
暗杀就暗杀,关键她跟卫澧和副将一并进来投宿的,容易被连累。
“诶诶,我这就去,这是让老虎咬了吧,冬天黑瞎子冬眠了,可就这玩意乐意霍霍人。”店家满口应着,急急忙忙去准备东西去了,嘴里还不断的叨叨。
医师来给卫澧看伤,赵羲姮饿的胃抽抽,干脆也没看,抬脚去驿站的厨房寻些吃的。
副将换了身衣裳,正襟危坐守在卫澧床前,赵羲姮临走看他一眼,在去厨房的路上,满脑子飘着的都是“不靠谱”三个大字。
副将一副“卫澧不过小伤,肯定没事儿”的架势,真有些让赵羲姮担心他会不会认真记下医师的话。
行吧,到底是你家主子,你不上心还能指望她一个外人上心?
她加快脚步,一溜烟进了厨房。
老板的妻子给她热了几个粘火勺,盛了碗蓝莓米酒。
“天冷,暖暖身子,米酒后劲儿不大。”
赵羲姮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挤出笑来冲她点头。
“好乖的丫儿。”老板妻子摸摸赵羲姮的头发,“吃完了早点儿去睡,憋想太多。”
她的手很暖,赵羲姮忍不住蹭了蹭,“好。”
赵羲姮吃饱喝足后,顺便带了几个粘火勺给副将送过去。
卫澧躺在床上,满身都被白色的纱布缠着,狭窄的房间里尽是一股药味儿。
赵羲姮瞥了卫澧一眼,他脸色苍白,就那样躺着,卸去了所有的尖刺,一时间竟显得很乖,像个孩子。
她把东西放下,副将面无表情拦住她的去路,“公主还请今晚在这个房间委屈一晚,待主公醒来之后再听安排。”
赵羲姮把后槽牙磨的咯吱作响,用一双澄亮的眼睛看着他,尽量把声音压低,“我现在要去洗澡,要去净牙,要去洁脸,你不让我走?”
副将死心眼,用剑继续挡着,“属下也是为了防止公主半夜逃跑。”
赵羲姮被气笑了,你倒是挺实在,她指着床上的卫澧跟他说,“你主子躺床上呢,你不操心他能不能活你操心我半夜跑不跑?我刚才下去吃饭你也没担心我逃跑,现在开始担心了?”
第17章
副将动了动唇,终究是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我能往哪儿跑?我身上没钱!”赵羲姮一边和他讲道理,一边试图硬闯。
他将剑拔出来,横在赵羲姮面前,赵羲姮依旧梗着脖子往前走,他丝毫不为所动,铁了心的不放赵羲姮出去。
赵羲姮撇了撇嘴,坐在椅子上,忽然问他,“你吃饭了吗?”
副将一怔,还是听话的摇头,以为她不想走了,于是将剑收起来。
赵羲姮抓起盘子里的粘火勺咬了一口,外皮一圈儿白澄澄透亮晶莹的糯米皮隐隐透出下面紫红色的豆沙,两侧的糯米则被烙的金黄,一咬,拉出绵长软糯的丝儿,露出冒着热气甜糯的红豆沙。
这是原本赵羲姮给副将带的晚饭,但奈何副将好好的人不做,非要和卫澧学当狗。
虽然她刚才在厨房吃饱了,但她再吃几个还是绰绰有余。
副将肚子发出一阵嗡鸣,他欲盖弥彰的捂了捂,尽力把目光从赵羲姮手里的粘火勺上拔开。
“你既然要看着我,那就千万盯好了,别离开半步。”
赵羲姮啊呜吃掉手里的最后一口,跟他好好分析。
“你看看啊,你要是下去找吃的,你怕我跑了得带上我,那你主子就没人看着啦,虽然你说他后天就能爬起来,但是他现在很虚弱啊,这么虚弱的人独自躺着,很危险的。但是你要是找吃的不带上我,你也知道嘛,我是你主子强抢来的,保不齐抹了你主子的脖子就跑了,这也不行。或者你让我帮你去取吃的,那更不行啦……”
卫澧躺的很平静,身体被裹成血粽子。
但梦境中并不平静。
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大概十一二?兴许是的。
当然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别人也不知道,甚至连名字或者代称也没有,正如谁会记得一条狗,一只猪,一只羊,或者一头牛今年到底是多大呢,再费心给他们起名字呢?
当然他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他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他们在人工开凿的山洞里,与一群野狗划疆生存。
铁门咯吱一响,外面被扔进来一只活羊。
野狗们纷纷冲上去夺肉,卫澧也跟着扑上去。
他打死了好几只野狗和同伴,咬开那头羊的喉咙。
鲜血滚烫,带着咸味儿,让他又有了力气。
剩下的野狗与同伴恐惧的缩回阴影里。
梦境一直下沉,下沉,下沉到无底深渊,像是被一团黏腻的网团团包裹住。
卫澧是有意识的,他知道他现在是十八九的卫澧,不该是十一二的卫澧。
而十八九岁的卫澧,早已经不是这种屈辱的样子。
可他的身体依旧不受控制的按照梦中的轨迹行动,或者说是记忆中的自己行动。
他徒手撕开羊的胸膛,准确找到了羊滚烫的肝脏。
即便这是他早已经历过的事情,而那些见证过这种不堪的人几乎死绝,但他还是忍不住恼羞成怒,思想一边暴怒,行动依旧不受控制,利白的牙齿却撕咬着肥美滚烫的肝脏。
“滚开,混账,卫澧,你住手!谁准许你再做这种肮脏的梦?滚开啊!扔掉它!”意识在无谓的嘶吼着,如果能化作实质的话,那该是多震耳欲聋。
思维和身体被撕扯成两半,小卫澧脏污的眼角渗出泪来,眼白中猩红一片。
洞穴外忽然有了吵闹声。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一个是小女孩,尖锐高亢,自信甚至跋扈;另一个像是天外之音,温温柔柔的,诡秘地重合在一起,甚至连停顿节拍都分毫不差。
周围的事物一件件化为尘芥,金色的浮沫飘向深不见底的地下。
“咚”的一声,卫澧的身体也从虚无耻辱的梦境落回地面。
“我是公主,你不能命令我。而且店家他们都睡了,你就算没吃晚饭,也只能等明天天亮了。”赵羲姮眯起眼睛,又从碗里摸了个粘火勺吃,舌尖是糯米和豆沙的细腻香甜,“当然这些我更不会分给你的,因为我现在又饿了。”
卫澧虽然昏着呢,但赵羲姮自觉人设不能崩,只是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副将,软绵绵跟他讲道理。既然这个副将死心眼儿不想让她好过,那她以德报怨实在太憋屈了。
副将毅力好,虽然难受,但还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他僵硬坐在一旁,给卫澧拉了拉被角。
他还是没什么转变,依旧是那副相信卫澧能很快爬起来的模样。
房间里清苦的草药味儿逐渐被血腥味儿压下去。
赵羲姮忽然觉得最后半个粘火勺没了滋味。
“公主若是吃不下,就扔了吧。”副将看她一眼。
赵羲姮几口把它填进嘴里,表示自己能吃下。
好好的粮食,扔它做什么?
败家子儿!
副将忽然被赵羲姮鄙夷的目光看着,头皮发麻。
他转头过去,发现卫澧醒了,那双漆黑的眼眸正空洞地看着墙。
“主公,你醒了!”副将虽然语气加重了,但却是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
赵羲姮喝了口水,把黏糊糊的糯米咽下去,悄悄看过去。
卫澧真属牲口的?伤成这样,现在就醒了?
卫澧猝不及防对上赵羲姮那双漂亮的眼睛,真亮,比夜空里的星星都要亮。
方才的梦境再一次调动了卫澧心底最深处的屈辱,尤其赵羲姮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让他浑身都烧着了。
他忽然坐了起来,从身后抽起软枕砸向两个人,用嘶哑的嗓子暴怒喊道,“滚!都滚出去!”
赵羲姮拍拍裙子,忙不迭滚了。
她折腾一天困的不得了,现在就想洗漱睡觉。
副将也不敢违抗命令,悄悄将房门掩上。
卫澧额角青筋暴起,带着细汗倒下去,身体甚至忍不住蜷缩在一起,这是一个寻求保护,或者逃避躲藏的姿态。他眼睛里还是空空的,瞳孔黑的吓人。
他甚至不用梦境帮他回忆,便能将梦境中剩下的内容接上。
野狗被涌进来的一群人打死,他抱着羊,浑身污垢跪坐在洞穴最前端,有人将他踹倒在地。
没有名字,没有年龄,没有见过除了生活在洞穴之中的人,他甚至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如他这般活着。
但是那个进来的小姑娘,她穿着红裙子,浑身亮晶晶的被装点着,而她的眼睛比那些东西更亮,用马鞭挑起了他的下巴。
卫澧浑身颤抖起来,手紧紧握成拳。
卑贱,肮脏,如何下贱的词,那一瞬间都能加诸在他身上,且犹然不及。
赵羲姮大抵是糯米吃多了,红豆馅儿又是遇水即膨胀的东西,她困得快要飞升成仙,但肠胃的不舒服折磨的她始终没法入睡。
她扶着肚子侧了个身,眨巴眨巴眼睛,终于酝酿出一点点舒服的睡意。
卫澧与赵羲姮只有一墙之隔,店家在一张火炕中央砌一堵墙,那就成了两间房。
他能听见赵羲姮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卫澧缩着身体,赵羲姮每翻一次身弄出动作,就令他眼前冒出那些耻辱的画面,像是一只大锤子,一下一下把他敲进地底下去,要敲碎他的脊梁骨一样。
卫澧甚至能听见,有男女老少的讥笑声在他耳边回荡。
“真恶心啊。”
“畜生堆儿里长大的小畜生。”
……
“闭嘴,我要杀了你们!”他在心底喊,却连手都抬不起,去砸向与赵羲姮相隔的那堵墙。
医师一大早就被副将拉过来,给卫澧换药,检查身体,他啧啧称奇,“果然是年轻大小伙子哈,昨晚那血哗哗往外淌,我都心思着让你家做好准备了,今天血就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