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果和松子仁儿用五香粉和辣椒面炒的,油滋滋酥脆脆又香香辣辣的。
府医花白的眉头皱起,倒吸一口气,像是遇见了什么疑难,于是挽了挽袖子,露出胳膊,凝重起来。
赵羲姮搓松子儿皮的手顿住,有点慌,将手在湿帕子上擦了擦,看医师这副模样,她该不会得了什么病吧,还是什么疑难杂症?
“先生……”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口,医师示意她噤声,然后让她换另一只手来,赵羲姮更紧张了,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怦怦跳的声音。
她僵硬着将另一只手腕放到小枕上,医师又是一番拧眉诊脉,然后徐徐睁眼。
“先生,我不会是得了什么治不好的病吧?”她今年才十六,还得长命百岁平平安安。卫澧还没死呢,她怎么能死在卫澧前头?
医师闻言,摇摇头,语气轻松的劝慰,“这道不是,夫人放宽心,您没有生病。不过平日里要少吃生冷,适当运动,但不可剧烈运动。”
赵羲姮这才松口气,往后一仰依着软枕,捻了个炒腰果吃,没生病就好。
“您兴许是有孕了,但月份太浅,脉象若有若无,等半个月后,老夫再来为夫人诊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这四件事中,唯有“生”才是令人喜悦的。主公与夫人正正经经在一起有一年了,有孕实在正常。
这话炸开在赵羲姮耳朵里,不亚于晴天霹雳,她怀孕了?孩子是卫澧的?怎么就怀孕了?
“先生,您别兴许,大概多大的把握?”赵羲姮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僵硬的一动不敢动。
医师又摸了摸胡子,思索后道,“八分把握,孕期大约半月有余。”
八分,几乎已经是确定了。
赵羲姮脑袋里嗡的一下,甚至来不及控制自己的表情,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手搭在桌上,复又拿下来落在膝上,然后又放回桌上。
拿了个腰果,再放回去。反反复复的像个土拨鼠。
俨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房内围着的侍女们纷纷向她道喜,叽叽喳喳的宛如一群欢快的麻雀。
“等半个月后请先生再来确诊一次,就能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主公了。”
赵羲姮心乱如麻,揉了揉太阳穴,“等等,你们都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侍女们面面相觑,只以为她是要做母亲了太紧张,于是也安静下来,带着医师离开了。
待整个室内都安静下来,面无表情的赵羲姮忽然一把捧住自己的脑袋呜呜一声,然后抓抓头发,“我怀孕了?我他妈竟然怀孕了?”
她今年还不到十七,正是妙龄少女,竟然怀孕了,还是卫澧的?
她在此之前压根儿都没想过这件事情。
养孩子要怎么养?生孩子要怎么生?教孩子要怎么教?
没人教她,她也不会。
万一没把孩子养好怎么办?
烦恼一下子接踵而至了,几乎要将她的脑袋挤破。
问题越来越多,赵羲姮忽然一下子哇的哭了出来,她怎么办?卫澧就是个狗比,她怀孕了他都不在。算算日子是他临走的前一天,喝多了的那天晚上。
她眼泪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要命的往外淌,赵羲姮眼泪都顾不上擦,哭得眼尾和鼻尖都红红的,身体一抽一抽。
她揪着膝上盖着的小毛毯,维持着一个姿势有些坐麻了,但动也不敢动,才半个月,医师说都没有花生大,万一她一动掉出来怎么办?
要是她阿娘还在就好了,肯定会告诉她该怎么办的。
赵羲姮思考怎么教育孩子之余,忽然想起个事情,万一卫澧这次真的打仗输了,死在外头了,那孩子是不是生下来就没爹爹了?
呜,卫澧还说要在死之前掐死她,他们娘俩真可怜。
她哭累了,瞅见小几上那一叠香香脆脆的炒坚果,一边抽噎,一边摸起来吃。
赵羲姮几乎是在对未来的忧虑中度过了一个下午,最后还是天擦黑了,侍女们摆饭叫她吃饭。她擦擦眼里,拿起小镜子看了看,里面的人眼睛有些红肿。
以后应当少哭些,万一孩子沾染了不好的习气,生出来是个小哭包怎么办?
不止是赵羲姮紧张到手足无措,侍女们年纪轻,没生育过,也十分紧张,生怕赵羲姮走一步都要出什么问题,于是同赵羲姮商量着将饭菜摆到室内的小几上。
“夫人夫人,多吃鱼,听说吃鱼生出来的孩子会聪明。”她们细细的将鱼刺挑了,哄孩子一样劝赵羲姮多吃些。
年轻姑娘们的脸庞上透露着兴奋和紧张,一时间令赵羲姮有些怀念小桃。
谢青郁说小桃留在了谢家,想必过得也不错,如果她在自己身边,知道了自己怀孕,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医师说是八分的把握,那就是还不确定,别将这消息外传,咱们知道就行了,等半个月后再诊脉一次看看。”赵羲姮这样说着,稍稍有些紧张。
是生怕怀孕是误诊?
还是怕怀孕不是误诊?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未及半个月,卫澧回来了一趟,赵羲姮一见他风尘仆仆的进来,心里一咯噔,该不会是形式不好。回来提前掐死她的吧?
不能不能,卫澧哪次不是纸老虎,不过说说而已,她还当真了?
“主公怎么回来了?”她问。
“回来取两身衣裳就走。”
但不过两身衣裳,随便买件穿穿不就是了,再或者让人回来取也行,用得着他亲自回来?听起来十足的借口。
卫澧嘴上说着取衣裳,眼睛却钉在赵羲姮身上半点儿没动,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像是恨不得刻在脑子里。
他这些日子实在是想她想的不行了,闭眼睁眼全都是她,想着她这个时候会在家里做什么?今天吃了什么?有没有想他?是在想他还是在想她的旧情人?
这样下去不行,势必得回来见一面,于是他借着拿衣裳的由头,决定看一眼就走。
他进去取衣裳,赵羲姮步伐放得稳重缓慢,悄悄尾随着。
这些日子习惯了,没有刚开始动也不敢动的战战兢兢了,医师说除非母亲身体太差,不然孩子不会那么脆弱走两步路就没了。
赵羲姮扒着门框,问他,“主公,你喜欢小孩儿吗?”
卫澧将衣裳往包袱里一扔,头也不抬,“不喜欢。”小孩子又哭又叫的有什么好喜欢的?
“哦。”赵羲姮又问,“那你自己的小孩呢?”
卫澧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你想生孩子了?是在家闲得太无聊了吧赵羲姮,有这心思还不如去种点儿地。”
她才那么小的年纪,生什么孩子,要生也得过两年再说。
赵羲姮扁扁嘴,有点不高兴。原来卫澧不喜欢小孩,自己的也不喜欢。万一她真怀孕了,孩子生出来他估计也不待见。
他重不重男轻女啊?
万一重男轻女,是个男孩还好,他还会疼一疼,万一是个女儿,只有自己疼她,她得多难受。
他上次还说要对将来的女儿很凶来着。
卫澧拎着包袱出来,见她闷闷不乐的站在原地,上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现在想也没用,谁有空跟你生孩子?我走了。”
赵羲姮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那你这次会赢吗?会活着回来吗?”
她眼睛忽闪忽闪的,手指攥的紧紧的,看起来很紧张,卫澧起了恐吓的心思,恶劣而轻快的道,“当然不会,你知道他们带了多少人吗?”
“那怎么办?”
“等死呗,反正活了二十年也够本了。”他十分无所谓,然后抬脚走了。
赵羲姮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一时间不清楚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似乎平常说真话的时候,也是这种语气。
但当真有人死都死的这么从容?真的吗?
但是也不一定,卫澧是个疯子嘛。
珠帘一响,卫澧忽然又折回来,他紧紧抱了赵羲姮一下,“临死前再抱你一次,你等我,我要能临死前能回来,肯定把你捎上。要是我回不来,让人乱刀砍死了,就便宜你改嫁了。”
他说得吊儿郎当,赵羲姮却忍不住后背汗毛一窜。
老虎吃素吃久了,她总不能忘记其实是吃肉的。
被一言不合射杀的平威将军,送去和亲的赵明心,扒皮抽筋的使臣,身首异处的美人们,还有镇北王一家子……
他对自己有占有欲,那占有欲会不会促使他临死前最后一折腾,把自己带上呢?
半个月后,医师又为她诊脉了一次。
老头笑得胡子翘起来,拱手对她正正经经说了声恭喜。
第68章 二更
赵羲姮有点儿喜不起来。
这种形式下,卫澧多半是要死的。
他要是自己死了,孩子生下来没爹,怪可怜的。嗯,卫澧也挺可怜的。但中途丢盔弃甲不打是肯定不行,留给他的只有这一条路。
他要是带上自己死,那更不行了。这样的话,他死的就不可怜了,是罪有应得。
她托着腮,若有所思。
侍女欢欣雀跃,“夫人,我们传信给主公这个好消息吧。”
“别。”赵羲姮摇摇头,“战场情况紧急,别让他分心了。”
“夫人说得是,还是夫人贴心,等主公回来直接给他个惊喜。”
赵羲姮僵硬笑笑,他怕是回不来了。
反正卫澧也不喜欢小孩,她万一欢欢喜喜的把这件事情当做好消息一样传过去,结果人家根本不高兴,她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多尴尬。
赵羲姮虽然心有忧虑,但还是照例给府中人每人多发了半年的月钱。
刘涣营中的丢失的粮草,在王之遥营中找到了,并且还在粮仓附近找到了一条通往两方营地的地道,地道被掩埋了一半,剩下一半还没来得及掩盖。
原本刘涣此人就多心多疑,对王之遥处处防备,眼下粮草失窃,无疑是将两个人的猜忌与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但大战在即,犯不着为了这点儿小事撕破脸皮,刘涣暂且忍下,只向王之遥要了失窃粮草的两倍作为补偿。
王之遥心里也憋着一股气儿,分明不是他做的,眼下却要搭上名声又搭东西,简直恶心透顶,两人不欢而散。
攻城当日,两人抓阄,王之遥运气不好,他青州的兵卒打头阵。
卫澧站在墙头上看着下面战况,漫不经心指挥,“别同他们硬碰硬,尽量减小伤亡。”
硬打必然是打不过,他又不是傻子。
丹东城以防守为主,却又时不时逮着王之遥的人马刺一刺,但撩完了就跑,王之遥被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心肺几欲炸裂。
这并非卫澧的行事风格,两人许久前交过手,卫澧当时打的简直不要了命,他今朝此举,无非是在戏弄人,简直奇耻大辱!
“攻城!”他抽出利剑,振臂一挥。
“报!主公!”
王之遥本就在气头上,被人打断了,骑在马上一抬脚,照着来报的兵卒头上一踹,“说!”
“主公,青州边防遇袭,烧了咱们六座粮仓。”冬天了,粮食和煤炭都是关键。
王之遥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极致,“谁干的!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听幸活下来的兄弟们说,那些人将身份都隐匿了,但人是往西边逃的。属下等旁敲侧击过华尚乐,但其唯唯诺诺不敢言。”
“西边,西边是华尚乐的冀州,越过冀州是刘涣的幽州!华尚乐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动我青州!唯唯诺诺,还有谁能让华尚乐唯唯诺诺!”冀州已经被他们穿梭的成了筛子,谁都能随意进出。
王之遥恨得咬牙切齿,前思后想,将一切都串起来了。
“鸣金收兵!”即便占据优势,王之遥也不想打了。
自己在这儿累死累活,伤人伤财,莫不是做了冤大头!指不定刘涣在后头偷着乐,想着如何再占便宜呢!若非讯息来的及时,就为他人做嫁衣了!
刘涣原本在后方乐滋滋的观察着前方情况,无论是王之遥的人死,还是卫澧的人死,他都乐见其成,但不想片刻后便听见了收兵的讯号。
“王之遥那老匹夫到底要做什么!”屁大的功夫没有就收兵了?一个人没死打什么仗?
不多时,营帐被掀开了,王之遥气冲冲进来,揪住刘涣的领子,目眦欲裂,“竖子小儿!胆敢偷袭我青州!你我如今是合作关系,你竟敢背信弃义?”
“谁背信弃义,老东西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何时偷袭过你青州?你前几日倒是偷了我军中的粮草!我还不曾与你计较,你竟然含血喷人!”刘涣自然不认,与他骂开。
王之遥撕扯着他,“好啊,我是知道了,前几日那一出粮草丢失恐怕也是你贼喊捉贼,为的就是理直气壮偷袭我青州粮仓拒不赔偿!”
仔仔细细算下来,吃亏的全是王之遥。
两个人扭打起来,周围的人赶忙上前劝架,“主公,主公,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莫要中了他人挑拨离间喽!”
好歹将两个人撕开。
刘涣一抹嘴角的血。
“谁同你说,偷袭你青州的是我幽州的人?”
“我军中人见那些人放火后往西跑了!”王之遥也是鼻青脸肿。
“那你怎不说是冀州的?”
“借华尚乐一百个胆子,他敢吗?他除了钱还有什么?”
“那你怎不说是卫澧的人,为的就是挑拨离间你我?”
“放屁,人可不是从北边儿来的!”
刘涣与王之遥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的联盟,现如今危如累卵。
“今日我打了头阵,明日就该你了!”王之遥恶狠狠看着他。
刘涣深吸一口气,王之遥今天这仗打的,一个人都没死,这叫什么打仗?明日轮到他,还不知道什么光景呢,但忍一时风平浪静,说不定他们一起内讧,便宜的就是卫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