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安王本来就是未婚夫妻,安王一走就是几个月,回京之后来府上拜访很正常。戚婵去花厅的时候,周氏正在和李子凌说话,听见厅外有脚步声响起,周氏偏头看了眼,见是戚婵,她笑着起身道:“你们说说话吧,我还有些事。”
周氏离开后,戚婵看着李子凌,近三个月不见,他今日穿一身宝蓝色圆领纱袍,气色尚可,苍白脸上有些血色,但这只是和他过去相比,总得来说,他依旧是病弱不健康的 。
“殿下的身体似乎比离开京城时好了些。”戚婵在李子凌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花厅四周并无屋墙遮挡,抬眼便能瞧见奇珍异卉,时值秋日,盛开的花木虽不多,但银金色的阳光洒在上头,倒增了几分盎然的美丽。不过戚婵坐在花厅里,她一身藕荷色交领襦裙,细眉杏眸,霜肤红唇,气质冷柔,端的是美貌非凡,因此就算她背后有灼艳盛开的花卉,有她人在,也只是衬托。
“是好些了。”李子凌温言说,容城的那位李大夫给他的调理是有效的,他能感觉到四肢比以往有力,但他也不能根治他母胎带来的弱症,也很难延长他的寿命,更多的是,让他活得舒服一些。
这些不好的东西李子凌不欲和戚婵道,他温柔一笑,“阿婵,我在容城的时候特意给你挑了一些东西,你看看你喜欢吗?”
他话落下,看了眼厅外守着的侍卫阿奇,阿奇立刻上前,把手里抱着酸枝梨木箱子放下。这个箱子长约两尺,高一尺多,不大但也不小。
戚婵看向李子凌,李子凌目光温和地示意她打开,戚婵起身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有珍贵精致的首饰,也有颇有点雅趣的套娃面具,更有颇具榕城特色的团扇手绢。
李子凌笑了下,“每次上街时我就会给你买一两样东西,好像你也陪我去容城了。”
戚婵合上箱子,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劳殿下记挂了。”
“你我之间,岂用说这些。”李子凌心情好上几分,身体微微朝戚婵倾斜,“阿婵,我还想给你说件事。”
“殿下请讲。“
“我昨日已经和母亲商量好,准备过些日子就来侯府下聘。”他们的婚事是去年年末定下的,本来他想的是今年成婚,但他母亲说,他今年不宜成婚。加上威远侯也想再留戚婵一年,两家决定明年成婚,但他今年上半年身体不太好,成婚的流程就进行的很慢,只过了纳采问名那吉,尚未下聘。
戚婵低下头:“这些你不应该给我说。”
李子凌不错过戚婵丝毫的表情,见她没有抗拒,他轻轻一笑,“我只是提前给你透个底,明日我母亲会亲自上门和伯父伯母商量。”
李子凌离开威远侯府是午后,戚婵只送他出了垂花门,他眸色沉了沉,出侯府后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往外行驶,李子凌想了下,吩咐车夫,“去五皇子府。”
一个时辰后,李玄瑾刚回府,仆人便来禀安王殿下已等了他大半个时辰。
李玄瑾愣了愣,抬脚去了花厅。
见到李子凌后他先打量了番,他的精神的确比离开京城时好些,李玄瑾为他开心了几分,两人互问了些彼此的近况,李子凌不好意思道:“玄瑾,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何事?”
“过些日子我要去威远侯府下聘,我想请你帮我猎一对大雁。”时下聘礼必有大雁,大雁代表婚前互守信约,婚后夫妻坚贞。一般来说,大雁要男方亲自狩猎,当然狩猎不成,去买一对大雁也行。
“我不能亲自给阿婵猎雁,而买来的或者侍卫猎的总觉得我不够重视她,玄瑾,你能帮我这个忙吗?”李子凌看着李玄瑾问,话说完,就发现他搁在膝盖上的手僵了僵,李子凌眯了眯眼,坐直身体。
“玄瑾?”
李玄瑾回过神,“你打算几时去下聘?”
“明日母亲会去威远侯和伯父商量,但应该就是这几日。”李子凌顿了下,“不怕你笑话,玄瑾,给威远侯府的聘礼我早就备好了,恨不得今日就抬到侯府去。”
说完,他又跟着问:“大雁一事……”
他说话的语气里颇有期待,李玄瑾垂下长睫,轻声允诺:“定好纳征的日子后告诉我,我提前寻时间去猎。”
“多谢。”李子凌拱了拱手。
翌日,李子凌就将下聘的日子告诉了李玄瑾,十三日后,那日是下聘的吉日,李玄瑾听到这句话,眉心不由一拧,晚上回去后就问清玉,“瑞圆大师还要几日才能回京?”
清玉答道:“应该还要三五日。”
三五日?李玄瑾微微松了口气。
四日后,李玄瑾得到消息,瑞圆大师已经回到了白马寺,他偷偷地去了白马寺一趟,离开白马寺后,他似乎轻松了些,又似乎心情更加沉重,最后他吩咐清玉,“约她后日见面。”
瑞圆大师他已经安排妥当,不管如何,应该把他的打算告诉她。
清玉知道李玄瑾说的她是谁。殿下和戚二姑娘暗度陈仓,他当然有办法联系戚婵,当日他就将见面的时间地点用蜡烛写在纸上,放在了戚婵房间窗户旁的花盆下。
戚婵第二日一早看到了这封信,她把没有字迹的纸在蜡烛上过了一遍,便出现了时间地点,戚婵盯着那张纸看了许久,到了约定的那一日,她换好衣裳,提前去茶楼的厢房等他。
她已经提前到了,不过这一次,李玄瑾依旧比她还早,她推门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
李玄瑾站在窗牖处,这家茶楼有三层,这是最高的一层,视线辽阔,透过半开的窗户,能够清晰地瞧见湛蓝的天穹。
推门声响起,李玄瑾身上的肌肉微微绷紧,而后他缓缓转过头。
戚婵摘下幂篱。
两人目光相对,戚婵率先挪开眼,她将素白的幂篱放在了桌子上,目光往窗边看来:“殿下今日是要说何事?”
想起今日目的,李玄瑾眼神从戚婵身上移开,他关上窗,又从窗口往圆桌旁走,“瑞圆大师已经回来了。”
戚婵抬了下头:“回来了?”
李玄瑾嗯一声,道:“我已和他商量好。”他将计划和戚婵说了一番,最后总结,“若是顺利,最多一两个月,就能让父皇解除你和子凌两人的婚约。”
戚婵拉开凳子坐下,闻言,她眼神落在李玄瑾身上,眸色微暗,“殿下,我今日来也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戚婵拿过青白釉的茶杯,又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这才道:“殿下不必再为我退婚一事忧虑了。”今日的秋风寒凉,一路过来戚婵的手有些发冷,她捧着茶杯轻轻摩挲,“我想了想,其实嫁给安王也不错。”
李玄瑾一怔,五指逐渐收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戚婵唇角往上轻扬,她抬头微笑着看向他,“我的意思我决定嫁给安王,不退婚了。”
“不行。”她话一出,李玄瑾想都不想,下意识沉声否决。
“为何不行?”戚婵眼神疑惑。
李玄瑾也觉刚刚的反应过于激动,他侧过身,背对戚婵而站,想了想,才低声道:“子凌天生体弱,不能和你白头偕老。”
李玄瑾提醒自己,就算他决心放弃戚婵,但他还是希望戚婵有好归宿,而子凌明显不在此列。
戚婵目光落在冒着热气的茶水上,“就算身体健康,也不一定能陪我白头偕老。”
李玄瑾眉心一拧,转过身垂眸看着戚婵,提醒道:“你以前不是不愿嫁给子凌吗?”
“人都是会变的。”戚婵双手捂着茶杯,浅笑着说,“我现在觉得子凌挺好的。”
李玄瑾敏锐地察觉到她换了称呼,以前她从不称呼子凌为子凌,而是安王殿下。
戚婵语气带着期待,“嫁过去我就是王妃,整个大安没几个女人身份比我高贵,且子凌只有一个母亲,再无亲属,伯母素来喜欢我,嫁去之后,想必也不用担心婆媳妯娌问题。再者说,子凌喜欢我,在乎我的喜怒哀乐,和他在一起,我不需要时常迁就他,而是他经常照顾我的情绪。”
戚婵弯了弯眼睛,“我换了一种想法后,其实我觉得他很好。”
李玄瑾的心哐哐哐往下沉,他知道他若是不娶戚婵,等戚婵和子凌退婚后,她肯定会和别家公子往来,他想他到时候就算还不能彻底放下戚婵,但终究还是能做到淡定处之。
但戚婵现在说起和李子凌未来的相处时,他的胸口好像有一只利爪,疯狂地在里面绕来绕去。
他什么都没想好,就忍不住出声,“阿婵……”
话刚出口,就被戚婵打断了,“五殿下,我们的计划可以终止了。”声音一落,戚婵低头喝了口茶,然后拿起桌子上幂篱起身道,“过几日子凌就要来侯府下聘,我给他的鞋子荷包还没做好,五殿下,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戴上幂篱,而后转身往外。
“戚婵。”李玄瑾不由得叫住她。
戚婵扭过头,她的幂篱已经戴好了,隔着一层朦胧的白纱,李玄瑾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你真的想好了?”
戚婵点点头,“当然。”
李玄瑾沉默下来,只拿幽黑的眼眸盯着她。
戚婵等了一会儿,见李玄瑾不在言语,她轻声道:“殿下若是别有别的话,我就走了。”
李玄瑾动了动唇,但半晌,都没说出别的话来。戚婵默认他无话可说,她转身往前走去,绣花的藏青色软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声,直到她拉开门时,清晰的吱哑声响起,李玄瑾的手下意识往上抬了抬。不过他还是没说话,只看着戚婵合上门,她的身影也彻底在他眼前消失。李玄瑾愣在原地,然后低下了头。
只这个时候,忽然传来房门猛地被推开的声音,李玄瑾皱眉看去,“谁……”
才出个口,李玄瑾的未尽之言就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回来的是戚婵。
戚婵进了门,再次摘掉了头顶上的幂篱,这次李玄瑾发现她神色冷冰冰的,见他看去,她红唇露出几分讥讽之意,“李玄瑾,我对我自己真是失望。”
李玄瑾似有些懵,静立原地,目光静静地盯着她。
戚婵冷声道:“我都要嫁给别人了,你都不劝两句?”
不等李玄瑾开口,戚婵又说:“我也不耽搁五殿下你的时间了,退婚一事就按照殿下说的办,辛苦五殿下了。”
他话一出,李玄瑾难得有几分愕然,他朝戚婵走了两步,“你方才不是说……”
“我刚刚说那番话,只是想看阿康你会不会因为我要嫁给别人动怒或者难过,更甚者……”她冷静下来,眼神很复杂,里面有伤心难过自嘲各种情绪,最后却都归于平静,“让我不要嫁。”
“但终究,是我痴心妄想。”她语气低低的,这几个字缭绕在李玄瑾的耳边,他忍不住动了动唇。
戚婵见他唇动了,暗淡的眸子里亮了亮,但随着他久久不语,她再次冷静下来,她微笑着说:“殿下,是我没本事让你足够喜欢我,你也不需要自责,毕竟你帮我退婚,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等退了婚,这么多年轻俊雅的公子,我一定能再找出个我喜欢的。”
这一瞬间,李玄瑾觉得对方是想放下了,因为自从今日进门,她都没有主动靠近他了。
就连此时说话,也隔着三四步的距离。
第48章 喜欢(七) 话说完,戚婵……
话说完, 戚婵转身就过身抬脚离开。
眼见她的手再一次搭在门上,李玄瑾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出声了, “阿婵,你能不能等我三年。”
这话一出, 李玄瑾心里的焦躁烦闷顿时少了许多,他觉得他应该为阿婵想想, 但只有当这句话顺出来时, 他才觉得舒服了。
三年后, 若是体内余毒不能尽消,也不能解决现在隐忧重重的环境, 他便放弃。
但想到放弃两个字, 李玄瑾心里涌出股强烈不适,他抿了抿唇,强迫自己将这股情绪压下去。
戚婵手搭门板上,她顿了顿,扭过头来看着李玄瑾, 李玄瑾立在她背后,目光漆黑,直直地望着她。
她回过眸,继续拉开木门,不过只拉了一点点,忽然一道力加进来,将拉开的那缝隙合拢。
“松开。”戚婵看着男人紧紧按在门板上的手掌说。
李玄瑾声音有些轻, ”阿婵……”
“你要我走我就走,你要我等我就等,李玄瑾, 你把我当什么了?”不等他说下句话,戚婵盯着他,一口气说了大串话。
李玄瑾唇动了动。
戚婵又试着拉了拉门,然而李玄瑾的手还压在上面,她根本拉不开。
李玄瑾抿了抿薄唇,他垂眸看了眼戚婵,按在门上的手更用劲。
戚婵拉门的力气也大,但和李玄瑾的力气相比,不过是蚍蜉撼树,半盏茶后,因为用力过猛,她的脸都有些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李玄瑾心情怪异地好了些,“阿婵,你打不开的。”
戚婵闻言,忍不住瞪了李玄瑾一眼。
“阿婵,等我好不好?”李玄瑾嗓音温和几分。
戚婵想也不想地说,“不好。”
李玄瑾脸色微微一沉,他本来是精致而冷冽的长相,给人距离感,但那种距离感是更多的是疏离,淡漠。此刻沉下来的眉眼,却是令人觉得危险。
他手掌不由自主加大按门的力,眸色沉下来,“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三年都不愿意等我?”
戚婵冷笑一声,“我一年都不想等。”
李玄瑾目光又冷了些,但戚婵并不怕他,甚至抬头盯着他,戚婵虽然比李玄瑾娇小柔弱,但盯着他那张漆黑如墨的脸,没有丝毫退缩,两人就你盯着我看着你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戚婵觉得脖子僵硬,扭了扭脖子。
然后她看了眼李玄瑾依旧压在门板上的手,见她看过去,李玄瑾越发用力,确保戚婵一定拉不开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