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顾清霜回岁朝宫小歇一刻,整理妆容,就直接往颐宁宫去了。
  临出门前,阿诗独自留在房里,蹲身悄悄给她系上护膝:“不知道太后娘娘要如何为难姐姐,别的防也不好防,当若要姐姐跪,戴着这个能舒服点。”
  顾清霜苦笑:“我若要跪,你不免是要陪在旁边的,可给自己做了没有?”
  “我昨天才想起这事……熬了一夜也只够做出一副。”阿诗说着抬头,扬起一张笑脸,“但卫禀给了我一副,我戴着呢,姐姐别担心。”
  这情景,真颇有几分相依为命的酸楚。
  二人跟着就一道离了岁朝宫。为免拖累太多人,顾清霜索性只带了阿诗一个,便也没坐步辇,直接往颐宁宫走去。
  整个后宫里,当属颐宁宫最为肃穆,自宫门口起,宫人便几步一个地肃立着,殿门口更有几个年长的老嬷嬷守着,见有宫嫔前来问安,其中一个迎上前:“娘子安好。”
  顾清霜垂眸福身:“臣妾岁朝宫撷秀阁贤仪顾氏,来向太后娘娘问安。”
  那嬷嬷脸上没什么神情,伸手一引:“娘子请随老奴来吧。”说罢便转身引路。
  顾清霜不敢多言,低眉顺眼地跟着她进屋。入得内殿也不抬眼,恭顺有加地随她前行,直至嬷嬷定了脚,她才施稽首大礼叩拜:“臣妾岁朝宫撷秀阁贤仪顾氏,问太后娘娘金安。”
  殿里稍稍静了静,这种安静极易让下头跪着的人不由自主地窒息。顾清霜尽力定着心神,耳闻茶盏揭开的轻响,不多时又闻茶盏盖上、搁回案头。
  没过太久,一个老迈却有力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贤仪娘子,抬起头来,让太后娘娘看看。”
  顾清霜依言直身,抬起头,但仍低着眼。复又安静了会儿,太后一声冷笑:“妙心师父梳妆打扮起来,倒确是难得的姿容。”
  顾清霜再度叩拜下去:“臣妾不敢当。”
  “有句话,哀家要问你。”太后声音清冷,“只问一次,你想好再答。”
  这话说出的同时,四周围的宫人已如潮水般向外退去。顾清霜稍稍抬眼,就见方才开口的那位掌事嬷嬷也已往外退了,殿里没留下一个宫人。
  她吸了口气:“臣妾知无不言。”
  太后的口吻淡漠生硬:“你既在千福寺修着佛,如何会与皇帝一再相遇?又缘何突然得封,进宫侍驾?你给哀家说个明白。”
  顾清霜心神滞住,后脊发凉。她设想过千般万般的刻薄与刁难,却没想过这样直白的问话。
  喉中略微噎了噎,她吁了口气:“万事都逃不过太后娘娘法眼。”
 
 
第16章 四角齐全
    宽大的金丝楠木椅上,太后眉心一跳。
  顾清霜直起身,垂眸缓言:“臣妾不敢欺瞒太后娘娘,臣妾原无心侍奉圣驾,然家中横遭劫难,父母皆尽身亡,臣妾已无处可去,只得另寻归宿。原想投身千福寺中,青灯古寺了却残生,后偶然得见天颜,皇上宽仁谦和,待臣妾又好,臣妾便禁不住动了心思,想着若得以进入后宫,便既能有人托付终身,又可丰衣足食,恰是正好。”
  太后的神情不禁有些复杂,看了她一会儿,轻笑了声:“你说话倒直。”
  “臣妾只是为自己打算,未料太后娘娘会过问,臣妾不敢隐瞒。”她再叩首,“比起宫中一心只为皇上着想的诸位姐妹,臣妾确算别有图谋。若太后娘娘觉得臣妾不配留在宫中侍奉,臣妾谨遵懿旨。”
  半真半假,亦真亦假。
  她也不是不能做一场深情大戏,演得悲情柔弱,可太后也是后宫里阴谋阳谋斗出来的,只怕并不会信那些。反是认下一些别的“打算”,听起来倒更真了。
  再则,她说宫中旁人“一心只为皇上着想”,实际是否如此,想来也未必。宫中谁人没些图谋?太后怎会不知。
  若这样比起来,她只想混个“有人托付终身”,搏个“丰衣足食”,可算是极质朴的算计了。
  顾清霜说完,就安安静静地垂眸继续跪着。宫里头最怕的就是罚跪,因为打板子挨藤条通常都还有个数,忍过一阵就完了。罚跪许多时候都不说准数,全凭上头心思,就是说出个时长来,半个时辰一两个时辰,也比咬牙挨顿板子要漫长得多。若是又被罚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千人看万人瞧的,脸面也要丢上不少。
  但好在,她是当过宫女的人。哪个宫女不是打小就要受这些?如太后有意给她紧弦,就是让她跪个一天一夜,她撑一撑也能挺过去。
  熬过这一遭,日后的路才会平坦些。
  顾清霜慢慢定下心神,却过不多时,就听太后说:“起来吧。”
  她不由一怔,一时迟疑:“太后娘娘不怪臣妾?”
  “哼。”太后轻笑,“哀家这般年纪了,安心养老有什么不好,何必招惹你们的事情。”说着她端起茶盏,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视线扫过顾清霜的面容,“哀家这样说,你是不是觉得哀家两面三刀,场面话说得好听,却又不许云和郡主进宫。”
  顾清霜慌忙低头:“臣妾不敢。”
  “人人都当哀家是跟她不对付。”复又一声轻笑,但较之方才那声,听来似多了几许苦涩,“其实皇帝中意谁,哀家都不在意。他是天子,坐拥天下,享乐一二也没什么不好,只要朝政不懈怠,他就是把后宫行宫都塞得满当,哀家也懒得多说他一句。”
  “但南宫敏——”太后眼中蓦然凌光涌现,“为了一己私利,惹得皇帝茶饭不思,三天两头往行宫跑,朝政多少要有所贻误!这样的人,想坐到中宫凤位上去,可真是当哀家死了吗!”
  这般显而易见的盛怒之下,顾清霜不敢妄言一字。那抹凌光旋即也压下来,划着她的脸:“所以你也要给哀家记住——哀家不管你从前做过怎样的事勾引圣心,亦不会理你日后用怎样的手段在后宫自保。但你若敢做什么动摇祖宗基业的混账事,哀家必叫人一杯鸩酒给你灌下去。”
  顾清霜屏息,伏地叩拜:“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
  “退下吧。”太后阖眸,露出些许疲乏。
  顾清霜施礼再拜,礼罢安静起身,与阿诗一起向外退去。临踏出宫门前,一位年长的嬷嬷疾步跟了出来:“娘子出来了。太后娘娘给诸位新进宫的娘子都备了赏,原说是问安时带回去便是了。可娘子只带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也不方便,奴婢迟些时候着人给娘子送去。”
  “是我思虑不周到,有劳嬷嬷了。”顾清霜乖顺地福身。至于这赏是原就有她的,当真只是怕阿诗一人不好拿才要吃些送,还是原本没给她备,见她过了太后这关才添上的,她只消装傻充愣就最好,永远不会去追问。
  又与这嬷嬷客套了两句,主仆二人就离了颐宁宫。走出一段,正逢两旁无人,阿诗余惊未了地上前:“姐姐?”
  “嗯?”
  “姐姐怎么好跟太后认下那种打算。”阿诗想想都心惊,“太后娘娘若与皇上一说,姐姐日后……”
  “太后若想让皇上知道,一开始就不必屏退宫人。”她顿了顿,“再说,你没听太后方才的话么?”
  太后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是不想管这些闲事,二是不在意皇帝有这样的“享乐”。
  换言之,在太后眼里,后宫里这些莺莺燕燕都不过是博圣心一笑的玩意儿。一个玩意儿,有点什么小心思哪里重要?能让皇帝满意才重要。
  太后不会颠倒轻重,不会为了在她身上争两分是非黑白,反去给皇帝添堵。
  她们在宫道上走着,颐宁宫那边,掌事嬷嬷已叫几个有力气的宦官开了库,按着另外五人的例又备了一份赏,送到岁朝宫去。
  她一壁盯着底下人干活,心里一壁生了几分佩服——看来这位顾贤仪是个通透的主儿。
  要知道,太后原本是有意给她脸色看的。太后位高权重,要压制这样的人都不必费什么力气,几份封赏颁下去,独一人没有,六宫就自会知道太后的意思。
  可她,硬就将太后这关给过了。
  “都仔细着些,别磕了碰了。”嬷嬷最后又叮咛了他们一句,就先行离了库,转身回正殿。正殿里仍没让旁的宫人进去,太后看见她,抬了抬眼:“墨竹,如何了?”
  “太后娘娘慧眼识人。”竹嬷嬷上前,一直行至檀木椅侧边,压音禀说,“墨鹃果然是被云和郡主笼络了,刚才奴婢跟她原都在外守着,她听见您和顾贤仪说的那些,脸色明摆着不大对。奴婢估计那些话不日就要被传进千福寺里,那边自会知道。”
  太后缓缓点头:“待这事了了,你就寻个由头,让墨鹃出宫养老吧。她也跟了哀家几十年,好不容易儿孙满堂,哀家不想为难她。”
  “太后娘娘宽仁。”竹嬷嬷躬身,想了想,又说,“只是……奴婢不明白,您何苦把那番话说给云和郡主听?她现在心气还高,心里想着后位,也就不肯入宫。您这番话传过去,她万一放下身段肯以嫔妃身份进宫了……”
  “哀家就是想让她进宫。”太后眉心浅拧着,摇着头叹气,“如今她是舒坦,千福寺里安安稳稳住着,皇帝却要月月这样奔波,她不心疼哀家还要心疼。还是进宫来吧,进宫来搁在眼皮子底下,踏实。”
  墨竹听得不禁也叹了一声,心下唏嘘不已。到底还是太后用心良苦,南宫敏那个小贱|人为了一点名利情爱,是什么大局都不顾的。
  .
  三日之后,送进紫宸殿中的绿头牌就要添上六位新嫔妃了。阿诗这三天闲的没事干,就私下里拉着顾清霜开赌局,赌皇帝第一天翻不翻她的牌子。
  阿诗说:“皇上惯以深情自居,我押他必要先翻姐姐的,不然对不住前些日子的情分。”
  说完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顾清霜托腮:“本朝孝字当先。颖宣仪是太后做主留下的,皇上无论如何都该先见她。”
  说完,也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阿诗便拉卫禀来将银子暂管,免得她们哪一方耍赖。卫禀听罢经过就皱眉,也摸出一锭来放在桌上:“哪有押自己不被翻的?娘子这赌得不吉利。臣也押阿诗这边,给娘子加加砝码。”
  顾清霜扑哧一笑:“那就都放在那边的抽屉里把。知晓结果这些,咱谁也别开那抽屉。”
  结果到了那日晚上,三锭银子各回了各的口袋,谁也没赢。
  因为皇帝突然又到行宫见云和郡主去了。
  宦官之间总是消息灵通,卫禀打听之后就来回话:“听闻是云和郡主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直烧得说胡话。皇上一听说赶过去了,还带了数位太医一道。”
  跟着又笑意复杂道:“臣回来时经过雅玉宫,听那边的宫人说颖宣仪气得直哭。原是荣妃娘娘早已提点过她,说皇上多半要先传她侍寝,她早早就准备妥当了,不料竟是这样。”
  顾清霜无奈喟叹:“我若是云和郡主,就不来这一出。”
  新嫔妃已进宫,皇帝早见晚见都是要见的,她偏在这首日闹出这么一场,除却又多得罪了一个人外,再无其他意义。
  不过说起得罪人,倒原也是云和郡主拿手的。宫中尔虞我诈虽多,像她这般把满后宫都得罪了个尽、还要上赶着将新宫嫔那份也补上的,也属实少见。
  然而三日后,却有消息石破惊天地传来。
  “皇上封了云和郡主从一品妃位,已着礼部安排了册礼,不日便要进宫。”
  “听闻皇上原有意册封贵妃,但太后不允,这才放到了妃位上。”
  从一品的妃位,总共就只能有四人。从前便有荣妃、晴妃、岚妃。
  眼下冷不丁的,就这么四角齐全了。
 
 
第17章 郡主入宫
    第二天清晨,大家再去向荣妃问安的时候,场面冷寂到了极致。
  其实向荣妃问安并不是每日必须的事情,宫嫔们大多都是每隔四五日自行去一次,或也说不上是正经问安,只道是“宫中姐妹一道坐坐”。
  但昨天的事太大,宫中诸人都不免想瞧瞧旁人的反应,这天清晨人就到得格外齐。这一齐,就更衬得殿里安静得可怕了。
  荣妃坐在主位上也不开口,只品茶。下边左首的位子上,岚妃还是那副不咸不淡事不关己的模样,晴妃倒瞧着有几次想开口,最后又都按了下来。
  最后还是与晴妃交好的明嫔先打破的沉寂:“臣妾听闻久在千福寺修行的云和郡主要进宫了?说是妃位,也不知……不知封号是什么?”
  问出的这话不疼不痒,不过好在是将话题揭出来了。荣妃又抿了口茶:“圣旨里未有提及,大抵是在等礼部与尚宫局拟定,再过些日子总会知晓的。”
  说及此语中一顿:“倒是这住的地方,皇上交给了本宫安排。本宫思来想去,芳信宫是个好地方,几个月前才刚修好,眼下也没人住,不如就给南宫氏。”
  顾清霜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听着,忽觉有目光睃来,眼皮一抬,正与荣妃的视线碰个正着。
  荣妃笑意款款:“只是芳信宫在西边,那边总共也没几个人,南宫氏独自住在那边怕也无趣。正好顾贤仪与她是相熟的,如国故人,又沾几分亲,不如正好迁过去做个伴?”
  顾清霜心弦微提两分,却也不好说什么,离座福身:“诺,臣妾谨遵娘娘吩咐。”
  “你们如国可真是人杰地灵!”殿中忽而响起那么一声轻语,声音不大,怨愤却足。
  顾清霜抬眼,正对上与她相对而坐的颖宣仪。卫禀说她昨日哭得厉害显然不假,现下虽梳着妆,都还明显能看出两只眼睛肿着,神情落寞,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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