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霜无意与她多做争执,圣旨总归已经下了,争什么口舌之快都没有用。再说,她为何要在南宫敏的事上争口舌之快?
众人这日终究是没在舒德宫逗留太久,从神情看,谁都有满腹的话想说想问,又谁都没说出来。
待得告退离开,顾清霜走在宫道上,阿诗随在旁边,四周围还有人时两个人都都走得安安静静,等没人了,阿诗就禁不住道:“姐姐,我看芳信宫不是个好去处。”
“当然不是好去处。”顾清霜抿唇,“‘如国遗孤’这事,旁人大抵摸不清虚实,□□妃位高权重,又与皇上太后都沾亲,我看是多少知道点底细的。这是等着我与云和郡主斗起来呢,到时她们作壁上观,我们哪个输了,对她们都没坏处。”
阿诗咬了咬牙:“只盼云和郡主也懂这个理,不着她们的道。”
顾清霜摇头。倘若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可云和郡主,是真指望不上。
三年来,她能让六宫嫔妃又恨又没办法,自是有她的本事。可这份本事里却缺了远见,她只敞开了四处得罪人去博得皇帝怜爱,却顾不上想一想,这个被她得罪尽了的地方,也是她日后要待上一辈子的地方。
更别提太后那边了。纵使抛开太后这万人之上的身份不提,放在民间,太后于一众嫔妃也是婆母的身份,把这一位得罪了,百害而无一利。
云和郡主为了皇帝的那一点垂怜,将这些尽数抛开不顾。这样的人,指望她能去细细揣摩荣妃的心思?别做梦了。
之后的小半个月,后宫里各样议论就没停过。
首先就是行册礼的吉日定了下来,四月初七,距离圣旨下来也就小半个月,可以说是匆匆忙忙。
六尚局因此都忙乱起来,日子再紧,也是正经的封妃大典,该备的吉服、朝珠、首饰一样也不能少。芳信宫也要里里外外再首饰一遍,该缺的东西皆要备齐,更别提还有调遣宫人这样的杂事。
而这些日子,皇帝没翻过一次牌子。老资历的嫔妃们也就罢了,新进宫的六人遭此待遇,便等同于除了顾清霜外,另外五人连圣颜也不曾见过。
原本自以为能拨得头筹的颖宣仪恨得牙痒,顾清霜早便听说她曾出言咒骂。后来,这咒骂不知怎的传到了皇帝耳中,颖宣仪就被降为了从七品充衣。所幸封号还留着,日后就该称颖充衣了。
到了四月初七当日,芳信宫那边正大行册礼,鼓乐齐鸣,又一重新的议论在后宫各处掀了起来。
“等了这么久,原来是根本就没封号,只得以闺名称。听闻是太后娘娘不准,礼部与尚宫局不论拟了什么封号来,她都尽数否了。皇上不愿闹得太难看,只得退让。”
这话,顾清霜是在窗边的茶榻上抄经时,听到外头的小宦官议论的。
又听一宫女的声音嗤笑:“底下的小宫嫔便也罢了,从一品妃还没个封号,真是名不正言不顺。也难怪……你大约没见过敏妃,我却远远地见过一次,任她如何瞧着清素恬淡,骨子里不就是个狐媚子?原也不配坐到妃位上去。”
顾清霜蹙一蹙眉,笔下继续抄着,口中扬音:“卫禀。”
卫禀旋即打了帘进来,躬身:“娘子。”
顾清霜:“外头是谁?”
卫禀略作思忖,即刻回话:“是小良子和白蕊。”
顾清霜淡淡地嗯了声:“小良子妄议太后与皇上,杖三十;白蕊恶言诋毁敏妃娘娘,也杖三十。押去宫门外打。”
这“押去宫门外”指的是岁朝宫的大门外,一条人来人往的宽敞宫道。
卫禀不禁缩了脖子,有些迟疑:“娘子,闹这么大……”
不必顾清霜开口,立在旁边研墨的阿诗先一步横了他一眼:“娘子心里有数,你去就是了。”
卫禀略微一怔,好似也品出了些意味,不再多言,依言退出去照办。
顾清霜所住的撷秀阁离岁朝宫宫门并不太远,不多时,压抑的哭叫声告饶声就响了起来。顾清霜不做理会,执笔抄经的手反而更稳,阿诗也仿若未闻,安安静静地给她添茶:“明日迁宫去芳信宫,这二人是否就不带了?”
顾清霜应说:“带着。不止带着,还必要让敏妃知道他们两个伤得厉害。若她差人来给他们嘘寒问暖,你们都别拦着。”
阿诗听得心惊:“姐姐……”
“我知道你怕什么。”顾清霜终于搁下了笔,抬眸看她。
她无非是怕这样会给敏妃可乘之机,让敏妃收买了她身边的人,出手害她。
可现下于她而言,这并不是紧要事,至少不是最紧要的事。宫里阴谋暗害的事太多,没必要着意去害怕哪一个人,那是自己吓唬自己。
她吁了口气,将眼前抄好的佛经一张张理好,交给阿诗一并收起来:“别处我管不着,但咱们身边,我要上上下下都看明白。”
阿诗接过佛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为皇命是尊。皇上说我是如国旧人,我便是如国旧人;皇上说敏妃是我表姐,她便是我表姐。”
轻叹一声,她摇摇头:“方才那些话,她们当是打敏妃的脸么?”
不,那些话从她身边的人口中说出来,是在打九五之尊的脸。
芳信宫中,喧闹之后,自是一夜春光旖旎。这一夜,两个人都已等了太久,近前侍奉的宫人们无不心里有数,退得远远的,不敢搅扰半分。
直至天明时分,皇帝才因要上朝不得不离去。敏妃将他送至殿门口,他回过身,攥一攥她的手:“回去再多睡一会儿。朕下了朝不免还有事要议,晚上来陪你用膳。”
敏妃垂首含笑,温柔里含着羞赧:“好。”
而后她便这样立在门口,目光盈盈地目送皇帝离开。圣驾在宫门口处上了御辇,很快就瞧不见影子了。身边的大宫女思兰上前劝道:“娘娘,这里冷,快些进去吧。”
敏妃点点头,转身回寝殿去。思兰示意旁人不必跟着,独自随着她,压音又道:“再过一会儿,顾贤仪便要迁过来了。碧玉阁那边皆已收拾妥当,娘娘放心。”
敏妃轻应了声“好”,思兰接着道:“倒还有一事,奴婢想着该禀娘娘一声。”
敏妃偏头:“什么?”
思兰束手欠身:“听闻顾贤仪昨日狠罚了两个宫人。一个是在娘娘封号之事上嚼舌根,语中言及太后与皇上。另一个……说是对娘娘不恭敬,说话难听得很。顾贤仪为此发了好大的火,一人杖了三十,还是押到岁朝宫门外打的。奴婢听那边的宫人议论说,那个宫女嫌丢人,回了房就寻死觅活,倒是让同屋的拦了下来。”
说完,思兰抬了抬头:“娘娘,您说她这是……这是做给谁看呢?”
“也未必有什么做给谁看。”敏妃步入寝殿,行至贵妃榻边落座,“她也刚回宫来,原就是要立威的。又碰上我得封、她要迁来与我同住,为着之前那些她自己心知肚明的事,也得提防身边的人有异心。”
第18章 苦心维持
敏妃说完,就不再多想这事了。昨日册礼本就疲累,晚上又是一番早已等了多时的云翻雨覆。正因等了太久,两个人不免都迷醉得紧,就放纵起来,忘了节制,她现下正累得紧。
她便在贵妃榻上躺下来,阖上眼,思兰颇有眼力地上前,为她揉起了太阳穴。
敏妃就睡了过去,睡得昏昏沉沉,再睁眼时连午膳的时间都过了。好在芳信宫有小厨房,不必守着尚食局那边备膳的时辰用膳,她开口点了几道自己爱吃的菜肴,随意地用了一些,也就是刚着人将菜撤下去,思兰打帘进了屋:“娘娘,顾贤仪来问安了。”
敏妃秀眉微蹙,口吻淡淡:“就说我累了,没力气见人。告诉她都是自家姐妹,不用这样多礼,早些歇息吧。”
思兰福身,应了声诺。刚欲告退,敏妃又说:“去寻些上好的伤药来,一会儿你亲自带着人过去,赏给顾贤仪罚了的那两个。”
便是指小良子与白蕊了。他二人虽是顾氏身边的人,但敏妃是芳信宫主位,芳信宫中一应宫人她都有权去管。思兰听得心中一喜,高兴自家娘娘能这样立威,更盼着她能赶紧将顾氏那个狐狸精压住,眉开眼笑地福身:“诺。娘娘放心,奴婢必寻顶好的药来。”
于是,候在殿外的顾清霜便被客客气气地打发回去了。她原也觉得多半会是这样,哪怕敏妃在她入宫之事上出过力,也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私下里,敏妃不会想多见她。
她就安安心心地回了碧玉阁,没事情干,便又找了本经来打发时间。也就是阿诗刚在旁研好墨的时候,卫禀就进了屋来,脸色不太好看:“娘子。”
顾清霜抬眸:“怎么了?说。”
“敏妃娘娘那边……给小良子和白蕊赐了药。臣瞧他们本不是打商量的样子,也不好拦,您看这药……”
阿诗锁眉看过去:“娘子昨日不就说清楚了?那边要嘘寒问暖就由着她,不必管。”
“是,这臣记得。”卫禀眉头皱得更紧,“可那药也太好了。总共三两种,里头有一种臣见过,是两年前大公主不慎磕伤了额角用的那种。后来您也知道,那么深的一道伤,硬是一丁点疤痕都没留下。这药原就难制难得,臣只怕是……是敏妃娘娘跟皇上说了什么。”
顾清霜听到一半就提笔蘸墨,自顾自地抄起了经。等他说完,就摇摇头:“敏妃昨日才册封,这两日正是温存的时候,不会傻到在皇上跟前提这些鸡毛蒜皮来扫兴。”
卫禀听得松了口气,缓出笑容:“这倒也是……还是娘子思虑周全。”
“不过。”顾清霜轻笑,“想让事情拐个弯飘到皇上耳中,原也不太难。”
卫禀神情凝滞:“这……”
顾清霜继续往下抄着,语气悠哉轻飘:“若你在御前当差,见到敏妃身边的过来讨要上好的伤药,你敢不敢全然不与皇上提起?”
“自是不敢……”卫禀怔然恍悟,顿显惊慌,“那岂不是坏了?”
要知道,顾贤仪是刚从庙里出来的主儿,从前吃斋念佛。如今一进宫就打坏了人,落到圣上耳中,不知要怎么想。
顾清霜只说:“我敢打,就不怕让皇上知道。那药且给他们用着吧,顶好的东西,别浪费了。”
卫禀哑笑:“他们恐怕也不敢用。宫里头弯绕多,他们也怕着了旁人的道。”
顾清霜随意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低头抄经。她只是觉得南宫敏不至于为了让她坐实恶毒的罪名在那药里动什么手脚,所以好好的药不用白不用。
至于卫禀所言,则只能道一声“但愿吧”。
宫里头弯绕是多,尚仪女官着意给她挑选出来的宫人应该多少都心里有数。只是,人的爱恨有时来得也实在是快,她事出权宜打了那两个,总归不得不多加提防。
说起来……贺清晏做了那样的事,倒似乎对她仍无半分防备,只是愧疚有加。男人啊,陷在自认为深情的心思里,总是最能自欺欺人的。
望着窗外的花枝轻叹了声,顾清霜便按下心神,不再多想了。她安安心心地抄了一整日经,晚上用过膳,唤来阿诗。
阿诗已依她的吩咐在院门口小心地盯了多时,进屋就禀话:“皇上已半个时辰前就已到敏妃那里了。”
顾清霜的点点头:“帮我理一理发髻吧。”
“娘子要过去?”阿诗一怔,面显犹豫,“纵使可以打着见敏妃的名义去,是不是也太刻意了?”
“我非要进去才会刻意。”顾清霜边说边坐到妆台前。今晚,她其实没打算真去见任何人,不论是皇帝还是敏妃。
铜镜中,阿诗又是一副雨里雾里的模样了。顾清霜不打算再细解释,这傻丫头近来长进不少,她便更愿意让她自己去瞧去悟,好过直接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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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妃所住的珍容殿里,当下正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皇帝与敏妃用完膳在殿后的园子里散了会儿步,正值春光大好之时,夕阳映照百花,染开一片温馨。一众宫人都很识趣,无人上前搅扰,只远远守着。与敏妃最亲近的几个宫女心里都高兴,只觉得这一幕能这般出现,便不枉自家娘娘的几载清修。
俄而忽有一宦官自前头过来,行至院门前,就被思兰挡了去路:“什么事?”思兰问他。
那宦官道:“思兰姐姐,顾贤仪在外求见。”
“这个时候?”思兰眉心微跳,眼眸一转,即道,“你别管了,我去禀娘娘一声。”
那宦官就告了退,思兰冷冷地睃一眼正殿方向,就朝敏妃与皇帝所在的凉亭走去。
思兰心里想得明白,顾贤仪,决计就是个妖精!白日里来问安时娘娘就说了不见她,这会子又过来,无非就是想到皇上跟前晃呗!
这点伎俩玩给谁看?做梦去吧!她不仅要将人挡了,还要把她那点算计全推到皇上跟前去,免得她日后再碍娘娘的眼。
凉亭里,敏妃瞧见思兰往这边走,目光就不自觉地飘过去了。待她走近,敏妃便问:“怎么了?”
思兰低着头蹙着眉:“外殿候命的小何适才来禀话,说顾贤仪在外求见呢。”
敏妃眉心微皱,只说:“时辰太晚了,有什么事,让她明日再说吧。”
说罢她便又要与皇帝讲话,思兰却并未就此告退,立在那儿道:“要不……娘娘还是先见见她吧。”
敏妃再度看过去,萧致不由也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似是未料及会被皇帝问话,思兰滞了滞,福身:“回皇上,顾贤仪今日下午便来问过安的,娘娘那时便告诉她累了、歇下了,她偏这个时候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