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第34章 螳螂捕蝉
  珍容殿里, 四下安寂。
  前些日子贵妃总在殿里坐着怔神,一坐就是大半日。自清才人小产之后,她倒不那样怔神了, 着人寻了绢布针线,做起了绣活来。
  从早绣到晚, 一绣就是一整天。
  她的手艺是庄太妃一手教出来的, 庄太妃家里头在织造做官,女眷们接触这些都多,手艺一等一的精巧。贵妃一日日学下来,做得便也不差,早些年还没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的时候, 太后也是喜欢她的绣品的。
  说起来,她与皇帝日久生情,最初戳破那张窗户纸的,也是她绣出来的一方帕子。
  在那之前, 宫人们都只瞧出皇帝对她有意, 而她只顾思念故土, 似乎从不动心。
  后来, 那方帕子落了出来,绣着一对鸳鸯, 旁边一笔一划配着的小字,却是皇帝从前写的一首词。那首词与情爱毫无关系,偏那样绣在鸳鸯旁边, 各种意味反倒更为明显。
  也正因此, 情愫才再也遮掩不住, 她最终避去了千福寺去。
  思兰一语不发地立在她身边回忆这些往事,又看看她面无表情地一针针接着绣下去的样子, 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贵妃娘娘在过往种种里,是有算计,甚至就连最初的那方帕子也不是平白掉出来的。可她对皇上的爱恋却是真的,万般算计,都不过是为了让他将她看得更重一点。
  再说,她有算计,宫里别的女人难道就没有么?远的不说,就说那个清才人顾氏,思兰就不信她真是因为缘分入了皇帝的眼的!
  如今……皇上怎么就能因为一个顾氏,对娘娘薄情至此呢?
  思兰心下直不知该恨谁,定一定神,上前柔声劝她:“娘娘,歇一歇吧,别累坏了眼睛。”
  南宫敏手上停也不停:“要来不及了,你不必管我。”
  “娘娘……”思兰还想劝,南宫敏忽而抬起头:“思兰。”
  思兰一怔,南宫敏叹了口气,脸色随着这口气更加黯淡下去:“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回,怕是要被我拖累了。听闻清才人那边的绿菊已经被押走,我想来想去,押你去问话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思兰后脊直发了一阵凉,冷汗涔涔渗出来,弄得一阵黏腻。
  这些事,她这几日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想来除了怕也别无他用,每每都只好硬将杂念放下,颇有一种安然等死的麻木,麻木之余也就不记得怕了。
  眼下她这样冷不丁地直言提起,倒将思兰心里那股子麻木激了个粉碎,恐惧也腾了起来。
  “不会的……”她张惶摇头,“不会的娘娘,皇上看在您的面子上也……”
  “我哪还有什么面子。”贵妃自嘲一笑,放下针线,执起她的手,“若有人来押你去,问你什么,你就招什么吧。我的命不是你能保的,倒盼着你少受点罪,活着出来,日后还能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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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宁宫里,绿菊被扔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头待了一整夜。她怕极了,头半夜不敢睡,临近天明时才撑不住昏昏睡过去,前几日在宫正司受刑挨打好像都不如这一夜难熬,晨光熹微间门声吱呀一响,反倒让人心里头一松。
  绿菊连忙爬起来,四个积年的老嬷嬷先后进了屋,绿菊被她们的气势吓住,不自觉地往后一跌,靠向墙壁才没摔着,惊恐不已地看着她们:“嬷……嬷嬷……”
  为首的墨竹打量着她:“瞧你也不是个蠢笨的,太后娘娘想知道什么你都清楚。劝你自己说,大家都省些力气。”“奴婢……奴婢冤枉!”绿菊瑟缩着跪地,连连叩首,“才人娘子小产奴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后娘娘明鉴!”
  “那倒是我看错你了。”墨竹眼中生出不耐与厌恶,微微侧首,“带进来吧。”
  便又有四名宦官进了屋来,每人手里牵了一条犬。四条犬都高大壮实,威风凛凛。应是训得够好的缘故,宦官们将绳松开它们也不惹事,个个都乖乖坐着。
  墨竹打量着绿菊:“咱差事都多,没空跟你废话。日后你就跟它们待着,每日有你一壶水喝,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打算招了,自己喊人吧。”
  说完,墨竹提步就要走。绿菊瞠目结舌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忽地想到什么,撤回脚来,含笑提醒:“倒忘了跟你说清楚――你每日只一壶水喝,也没人会专门进来喂它们。它们若饿极了,自会瞧瞧这屋里有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你若饿极了……”
  墨竹眼睛一转:“若有本事吃了它们,倒也算你有本事。”
  这句说完,墨竹就当真领着人走了。绿菊怔在那里喘着气,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墨竹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墙之隔的石子路上,太后信手关上墙上的暗门不再往屋中看,面无表情地睃一眼顾清霜,也不开口,径自往正殿去。
  顾清霜毕恭毕敬地跟着她同行,心里多少有点慌。
  她是方才忽而被颐宁宫的人传来的,没许她带宫人跟着,到颐宁宫时只见太后已在那屋外。她上前见礼,太后止了她的声,只让她安静看着。
  就这样,直至太后入殿落座,她才又听到太后开口说话:“你说刚才那些功夫,哀家若用在你身上,你能挺几日?”
  顾清霜忙敛裙下拜:“臣妾惶恐。太后想知道什么,臣妾皆不敢隐瞒。”
  “你不敢隐瞒,哀家却不想这会儿就听你说。”太后神色清冷,“跪着吧。”
  顾清霜心头一紧,低低应了声诺。
  前后脚的工夫,墨竹也回了寝殿来,太后着她取了本书,就安然读了起来。
  书页翻过的声音刮过顾清霜心头,让她很是乱了一阵,转而又前所未有地安定下来。
  她一时摸不清太后为何不悦,但回想起来,太后还从不曾这样对她动过怒。端午那次她虽挨了打,却不过是苦肉计而已。
  当今太后,是个眼明心亮的主。
  顾清霜定神想着,顺着这些思绪抽丝剥茧地想下去,渐渐摸了个大概。
  太后久久都没问话,手里的书直完了一本、用了膳,又小睡了个午觉。午睡起来,再出去散了步,回来接着读书,不知不觉便已夕阳西斜了。
  顾清霜低眉顺眼地跪在那里,已过了大半日。
  又过不多时,有宦官打了帘进来,在太后耳边轻语了两句什么,太后才总算又发话:“说说吧,衣料被人动了手脚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瓮中捉鳖而已?”
  “……是。”顾清霜深吸气,俯首下拜,“臣妾早就知晓,但想若提前将人按下来,十之八九查不到主使。却未曾想……未曾想真因此失了孩子。”
  太后冷笑一声,抿茶:“你这话不实在。”
  顾清霜心惊胆寒,噎了一噎,又道:“是,臣妾早已知道那孩子保不住,原也不过心存侥幸才仔细安胎而已。后见有人意欲下手,索性将计就计。”
  说完,她的心弦崩得更紧了。安静之中,额上一点点渗出细汗。
  万幸,太后到底没想到她那孩子压根就是假的,打量她半晌,可算缓和了口吻:“宫里尔虞我诈,哀家不怪你将计就计。罚你只是为了让你记着,日后再有这等算计,不许再将皇帝牵扯进去。”
  指的显是那件寝衣的事。
  顾清霜忙是一拜:“臣妾死罪。”
  “知是死罪还敢做。”太后冷嗤一声,“所幸这次是滑胎的药,对男人无甚损害。这样的糊涂你若胆敢再犯一次,现下与绿菊关在一起的那几条狗,便会送到你卧房里头去。”
  “……臣妾谨记。”顾清霜喉中噎住,转而又听到翻书声,便知自己还得继续跪着。为避免太后火气更盛,她索性维持着下拜的姿势,恭谨之至。
  然不过几息,有脚步急急进来,看见她时略微怔了一下,接着就禀说:“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是袁江的声音。
  又听太后笑说:“不过是一道用个膳,也不必来的这么早,哀家这还没传膳呢。”
  前后脚的工夫,又听到殿门口响起宫人的问安之语。继而有脚步沉稳而至,入得寝殿正要问安,看到地上跪着的身影,到了嘴边的话滞住。
  萧致不由皱起眉:“母后,清才人才刚小产几日,母后这是做什么?”
  太后淡瞧着她,轻笑:“你这个清才人,哀家看她是吃斋念佛久了,心善得发糊涂!”
  顾清霜刚悬起的心落回去,察觉有人扶她,立刻乖顺地站起来。眼帘一抬,面前果然是他的一脸关切。
  太后依旧冷言冷语:“哀家昨日从宫正司提了绿菊来审,原是为了给她一个公道。她倒好,怕哀家一贯对贵妃不满,会做出些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糊涂事来,巴巴地跑到哀家这来求情了!”
  顾清霜低垂着眼帘,心里对太后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后真是老练得紧,只叫她过来一趟,便一面给她紧了弦,一面又堵了皇帝的嘴――审绿菊这事,太容易让人拿太后与贵妃从前的不睦做文章,可她自己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倒显得坦坦荡荡,让人不好多嘴了。
  在她这事上,又还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她方才还在紧张进来与太后耳语了两句的宦官是为何而来,现下看来,应是禀奏圣驾正往这边来的。否则时间哪能掐得这样准呢?罚她跪了大半日,刚问完话片刻皇帝就到了。
  这样的环环相扣又一举多得,若让她做,她是做不出来的。
  和太后相比,她到底还是差着火候。
  但话说到底,以太后的身份,对她要罚就罚便是了,这让皇帝怜惜她的甜枣大可不给。顾清霜自是要识趣,眼见皇帝要为她争辩,手就拽了拽他的袖子:“是臣妾不懂事。一时乱发善心,言语也失了分寸,冲撞了太后……”
  萧致沉了口气,将方才想说的话忍了回去,向太后颔首:“方才听母后说还未传膳,儿子便先送才人回去,再回来陪母后用膳。”
  顾清霜一慌,刚要劝她,太后冷着脸先开了口:“去吧。”她便噤声没再多言。
  跪了大半日,腿总归是要酸疼的,皇帝亲自扶着她,走得小心。顾清霜紧咬牙关,既不叫苦,又显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茶榻上,太后淡淡地目送他们离开,等走远了,墨竹上前:“白日里那出是太后担心皇上圣体受损,奴婢清楚。晚上这一出,奴婢倒瞧不明白了。贵妃好不容易能收拾利索,您何不为荣妃娘娘说说话?再不然,婉嫔娘子性子也好。”
  “她们是好,可哪个能讨皇帝欢心?晴妃倒能,可到底也是名门闺秀走规矩选进宫的,跟这两个不一样。”
  太后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儿子在情爱之事上,看法颇有些“独特”。他好像觉得选秀进来的都差些滋味,偏生他自己看入眼接进宫的才算缘分。
  那由着他的性子来便也是了。贵妃让他受了打击,等罪名定了,他不免要消沉一阵,就让顾氏顶上去,聊抚他心头之痛。
  又过了两日,已无动静的贵妃南宫氏终是走到了末处。被押到颐宁宫的宫人竹筒倒豆子般都招了,先是绿菊、后是思兰、王茂,把贵妃如何陷害的清才人、如何害得清才人小产招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追问之下,贵妃假孕之事当然也逃不过。这直让太后也为之一惊,着宫正司去太医院押了人,严审照顾过贵妃的太医。
  “也不知太医到底知不知情……”四下无人的时候,阿诗坐到了顾清霜身边,托着腮琢磨。
  顾清霜假孕的事太医是不知晓的,可放到贵妃身上就说不准。毕竟是在宫里这么多年的人,背后还有庄太妃撑着,收买个太医比顾清霜容易多了。
  顾清霜笑问:“那你是盼着他被收买了,还是盼着他清白?”
  “自是盼着他清白了。”阿诗叹气,“若他知情,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宫里这些尔虞我诈的事,还是少牵扯些无辜之人吧。”
  “你心善。”顾清霜一哂,“我也不想牵连他的家人,却盼着皇上已有意迁怒他的家人。
  阿诗愕然:“为何?”
  “若皇上不迁怒,他不知情,死扛到底,最多也就死他一个,指不准还只是贬官。”她语中一顿,“但若皇上有意迁怒,他知不知情便都不重要了。想想宫外的家人,他不知要有多着急,那也就是说……”
  她美眸看向阿诗,笑意中精光一现,阿诗即刻便懂:“他就有了软肋!”
 
 
第35章 招兵买马
  让那太医家里受到牵连的事是不用顾清霜费心的。贵妃让满后宫的人都不痛快了这么久, 巴不得她身边的人个个去死的大有人在,自然少不了去向皇帝扇耳旁风的。太医又不是什么能动摇朝政的人物,生死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这样的人,都不必在意上位者是否愿意信他, 只消他听耳旁风听得烦了, 性命便已难保。
  顾清霜便只让小禄子去与内官监的旧友走动了一圈,打听了这太医的家事。而后便去了宫正司,大大方方地告诉审案的宦官:“我想见见太医沈书。”
  审案的宦官知晓她近来得宠,不想违她的意,但这案子到底是皇帝与太后都在盯着的大案, 一时也不免为难:“娘子,这事皇上盯得紧,臣等不敢有疏漏。这让您见了,万一……”
  “我知道皇上盯得紧, 但我是无辜受害的那一个。宫里的细枝末节想必伴伴也清楚, 有些话, 为了各样顾忌他可能到死也不会说, 我只想私下问问他,求得个心里明白, 还请伴伴给我这个机会。”
  她说得语重心长,话中不无几分道理,那宦官就有了些松动:“这……”
  “伴伴也不必怕出什么意外。”她抬眸看了眼他背后黑漆漆的牢房甬道, “我纵使心中有恨, 这人也到了这步田地了, 我不必为杀他脏自己的手。再说我过来的事也瞒不过皇上,他若不明不白地死了, 皇上自是要问我的。”
  这话倒比前面几句更实在有用,那宦官想想觉得也是,躬身退了半步:“娘子请。”
  “有劳伴伴。”顾清霜颔首,随手脱了玉镯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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