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她也的的确确是每日都为他炖了一道汤的。真情虽没有,添点假意却不难,练练厨艺打发时间也挺好。再说,他不来,那汤也并不浪费。阿诗、沈h、卫禀、小禄子,她赏给谁谁都高兴。
  之后的大半日,撷秀阁里一片柔情。他看奏章,她就在旁边给他研墨,自己也抄些经文。等他忙完了,她的经还差一小段,他闲来无事就剥了个橘子,一片片喂给她吃。
  这样的惬意她曾经真心享受过。那时贺清晏尝尝赖在她房里,两个人就算无事可做,只看着对方也能看一下午。
  那些往事,一回首就痛。放在回忆里,倒还不如现下这样彻头彻尾的虚情假意来得美好。
  待得那一小段经抄完,他手里的橘子也只剩了最后一片,送进她口中,她被甜得一笑:“这个好甜。”
  “新送进来的贡橘。”他也含着笑,“你若喜欢,让人多送些过来。”
  说着他便唤了袁江,吩咐他让尚食局每日送贡橘过来给她。她欣然谢恩,好似没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淡,自也不会多提那抹黯淡背后的缘故。
  .
  宫外的宅院里,思莲将橘子细致剥好、尽量除了白丝,才盛在碟子里端进屋。
  南宫敏坐在榻桌边坐着绣活,扫了眼橘子,脸上没什么意趣:“搁着吧。”“……娘子。”思莲声音轻轻的,好像唯恐伤了什么,小心劝她,“您尝尝吧,太妃说是您爱吃的贡橘。”
  南宫敏眼底稍稍一颤,手上的针线也停了一息,接着,却又继续绣了下去。
  思莲后悔了,觉得那句话还不如不说。
  她知道,打从南宫敏来大恒的那一年起,就爱吃这贡橘。皇帝心里有数,每年送来的贡橘里都有大半给她留着。
  今年她受封进宫,皇帝更是早早地就记挂起了这事,还专门差人出去问过,就为让这些橘子能早些送进来。
  如今,橘子是送来了,她却落到了今日这步,自不免睹物思人。
  思莲恨自己说错了话,再看看她,又实在不想她这样日复一日只盯着针线过活,略作思忖,还是再寻了话:“娘子,盈兰探亲回来了。”
  南宫敏忽而眼睛一亮,看了她一眼,就将绣活放下了:“叫她来。”
  她身边的几个有头脸的大宫女,都是她去千福寺那年庄太妃拨给她的。其中思兰最会理事,便成了掌事宫女,另几个也都随着她改了名字。
  但其实思兰还有个亲妹妹,便是盈兰。盈兰原本也是要指给她的,但她那时满心都是致哥哥,便嫌盈兰生得太美,怕惹出事来,寻了个由头没有带走。
  直至在宫里头出了事,她在珍容殿里孤立无援,才突然觉得自己真该带上这样一个帮手。
  不过片刻,盈兰便跟着思莲进了屋来。她已听说了思兰殒命的事,进来时眼眶红红的。
  南宫敏没等她下拜见礼,就一把攥住了她的双手:“是我不好,我没护住你姐姐……”说话间一声呜咽出喉,主仆两个就哭成了一团。
  .
  九月末,天又更冷了一层。金黄的叶子铺天盖地地落下来,铺在宫道上,与红墙绿瓦相映成趣。
  这些日子,贵妃存在过的痕迹愈发淡去,宫里头显得更“正常”了些。
  从前就曾宠冠六宫的晴妃再度成了头一号得宠的人物,顾清霜其实也能与她打个平手,只是算上资历与位份,就逊色了两分。
  这样的风光,晴妃实在是已失去很久了。如今失而复得,倒比从前觉得更让人心旷神怡。
  午后无事的时候,晴妃倚在贵妃榻上小歇,殿里淡雅的熏香缭绕,灵巧的侍婢跪在床边给她按着腿。
  明嫔坐在几步开外的椅子上看着她这享受的样子,掩唇笑说:“论风光,还是姐姐风光。柔嫔左不过是一时合了皇上的意,跟南宫氏一路货色,比表姐差得远呢。”
  蓦地听到“柔嫔”两个字,晴妃禁不住地蹙了下眉头,嫌她煞风景。
  明嫔却没看见她的神情,自顾自地还在说:“说起来,柔嫔也是脸皮够厚。早些时候凭着南宫氏进宫,一口一个表姐叫得比什么都亲近。如今南宫氏都不成了,她倒还有脸在这儿坐享荣华,也不记得她那表姐了。”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晴妃紧锁着眉,“南宫氏害了她的孩子,翻脸也是自然的事,什么姐妹情分能比皇嗣安稳更要紧么?”
  “这倒也是。”明嫔轻啧一声,晴妃实在不愿听她再多说这些,撑身坐起来:“有些日子没去向太后问安了,我去颐宁宫一趟,你去不去?”
  明嫔实是刚从太后那里问安回来,闻言自然不想再跑一趟,就起身施礼:“臣妾再刚去过,先告退了。”
  晴妃点点头,搭着宫女的手,慵懒地坐到妆台前去梳妆,待得梳妆妥当,就当真往颐宁宫那边去了。
  她近来都对太后格外敬重,问安问得殷勤,有时还要在颐宁宫里侍奉上一两个时辰。但这其实为的不是太后,而是去太后的颐宁宫便要经过太妃们所住宁寿宫,有两位皇子养在里头呢。
  晴妃知道,皇上对皇子们的去处很是谨慎,也不愿有人打这些算盘。她从前亦不愿去想这些,左右她还年轻,何必去图谋别人的孩子?还是等来自己的孩子才最好。
  但今年,眼看着南宫氏与柔嫔顾氏先后有孕、又先后失了孩子,她有些急了,也有些怕了。哪怕后来得知南宫氏的孩子是假的,也并没有什么影响,那些日子她总归是明里暗里地瞧见了,宫里有多少人不愿她们的孩子平安降生,她自己甚至也是其中之一。
  宫里头,永远都是越得宠越招人恨。和、宁两位容华能平安诞育皇长子与皇次子,一是因皇上一早就说了皇子要交给太妃去带,二也是因皇上眼里根本没她们这两号人。
  想清楚这些,晴妃突然就不盼着自己有孩子了。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与宠爱,怀上孩子多半也凶险难免,还不如揽一个现成的到膝下,就算不能揽到膝下,能与她亲近也很好。
  若打这个算盘,那便宜早不宜迟了。长子好过次子,次子好过更往后的。
  是以顾清霜从颐宁宫退出来时,便正好看见晴妃迈进宁寿宫宫门,她不自觉地看了眼阿诗,阿诗小声说:“常见的事,宫里谁不盼着膝下有个皇子呢?”
  顾清霜点点头:“我知道。”
  宫里头,自是膝下有子的更可一争高位。不说圣眷正浓的晴妃,就是一贯避世的岚妃也知晓个中厉害。前些日子皇帝说她若心里难过,可常来看看皇长子与皇次子,她一次都没来过,岚妃还有些替她着急。
  但她,的的确确是不想多碰皇长子与皇次子的。皇帝明显不想让人图谋这两个孩子,她就宁可不碰,否则且不说事情到了有心之人口中会变成什么样,单是皇长子和皇次子若突然出了什么闪失,她也说不清楚。
  顾清霜便无意多理会这些,径自上了步辇,回岁朝宫去。
  待得她离开,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了侧边宫道的阴影里,遥遥看着宁寿宫的方向。
  是和容华,皇长子的生母。
  自皇长子降生,她就没见过他几面。她知道自己出身低微,宁可这孩子对她没情分,也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阻碍了这孩子的前程。
  可现下,似是有人打上她孩子的算盘了。
 
 
第38章 冬月暖意
  再一阵秋风并两场冷雨过去, 京中就入了冬。冬月里很有些事要忙,备冬衣、分炭火,事都不大, 门道却多。
  于顾清霜这样的宠妃而言,这些自无一件需要她亲自操心的, 六尚局恨不能在冬月初一就为她将一切都准备妥当送到撷秀阁, 后又陆陆续续寻了各种名头着人来走动过好几次,就怕她觉得不周到。
  这些好意,顾清霜照单全收。宫里就是这样,反正若有朝一日她失了宠,各种白眼欺凌也都是要受的, 现下有好日子过,大可不必多加客气。
  再者于她而言,趁着日子过得丰裕,也正该结交些朋友了。
  她入宫已有大几个月光景, 最初为着与南宫敏的关系, 几乎是独来独往, 表面瞧着与大多宫嫔都还处得和睦, 私下里却没几个深交的。后来和岚妃、婉婕妤倒算有了几分交情,但这二位都是有意避世不理的主儿, 先前是因实在看不惯南宫敏才肯与她说些心里话,来日再遇上别的事,就未必靠得住了。
  可宫中势力盘根错节, 孤军奋战总不是个法子。就连南宫敏, 大抵也有几分是败在了这上头, 若能有信得过的人为她出谋划策,现下是什么光景也还说不准。
  顾清霜思虑再三, 铺了张纸,将宫中妃嫔一一列了出来。而后顶头的三妃划去、两位皇子的生母也划去,婉婕妤这已有了几分交情的也划去,余下的从头到尾看了几遍,圈了几个人,把小禄子叫进来打听究竟。
  小禄子不愧是内官监出来的人,说起宫闱秘辛不仅头头是道,还绘声绘色。他越说越来劲,一时间甚至有了点说书的味道。顾清霜也正闲来无事,就安然听他逗趣,听着用得上的部分偶尔也追问三两句。
  听到最后,她把“庆和宫”三个字书在了纸上。
  她早就知道庆和宫住了位凌贵人。凌贵人这封号极为恰当,她人如其号,眉目生得凌厉,性子也尖酸刻薄。为着这个,顾清霜进宫这些日子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偶尔见的那一两面,相互见个礼也就过去了。
  但方才听小禄子说了,她才知道敢情这庆和宫里不止凌贵人一位,还有个双御女。
  小禄子说:“凌贵人六年前大选时荣妃娘娘留下的,但皇上不喜欢她的容貌,更不喜欢她的性子,见过一面也就罢了。但最初的时候她多少不甘,瞧身边的婢女采双生得温柔,就请托了御前宫人,送到了皇上跟前。采双那时候应该是合过皇上的意的,所以封了采女之后才又晋过一例当了御女。但后来您知道,南宫氏的事戳破了,晴妃娘娘都失了光彩,皇上哪还记得起一个小御女?”
  顾清霜思量着说:“皇上不记得倒不稀奇,可我进宫也这些日子了,怎的也没见过她?”小禄子“嗨”了一声,笑说:“御女、采女都是半主半仆的身份,凌贵人那个脾气,平日根本不让她出庆和宫的门,娘子自然没见过。”
  顾清霜点点头,又问了句:“那她可有什么长处?”
  “长处……”小禄子拧眉想了想,“臣也没见过她,只知她性子柔顺。别的……倒不曾听说了。”
  顾清霜兴味索然地吁了口气。后宫里女人这么多,没点亮眼的长处,用途便不大了。
  除非……
  除非这人脑子机灵,又或尚存几分拼劲儿,那便还可留作棋子一用。
  她唤来阿诗:“你想法子结交她,不必多说什么,只找机会提一提我也是宫女出身,指不准能合得来。”
  其他的,就看她自己如何想了。
  阿诗应了话,这事便被顾清霜搁置下来。她算了算时辰,估摸着小厨房里的汤该炖好了,就着人装了食盒,往紫宸殿去。
  也就几日之前,皇帝金口玉言,告诉她日后可随意出入紫宸殿了。元和一朝,目下获此殊荣的拢共三位,一位自然是南宫氏,一位是晴妃,第三个就是她。
  到紫宸殿时,门口的宦官却禀说皇上正在午睡。她知他并无午睡的习惯,便请那宦官移步说话,问了两句因由,那宦官禀说:“江南雪灾,皇上昨夜与户部议到后半夜,今早又按着时辰上朝去了,自不免疲累。”
  江南雪灾。
  顾清霜心里发沉。这两年,江南真是多灾多难。
  去年是一场暴雨引来洪水,她的家人就都那样没了,如今又是雪灾。
  而且循常理来说,江南那边暴雨不稀奇,下雪可难见。她在进京入宫之前,都想象不出“白雪皑皑”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这回又要死多少人。
  心下哀叹一声,顾清霜迈过门槛,入了殿去。穿过外殿内殿步入寝殿,殿中一片安宁,她先将食盒搁在桌上,又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揭开幔帐瞧了瞧,床上平躺的人睡容平静。
  她想了想,脱了绣鞋,也上床去。他察觉动静,锁着眉睁开眼,待看清是她,忽又笑了。一把将她箍住,他猛一翻身,将她撂进床榻内侧。
  顾清霜不觉轻叫,他含着笑吻在她额上:“哪里来的小猫,这样黏人。”
  她抿抿唇,板着脸:“哪里来的大猫,这样霸道!”
  萧致嗤笑一声,手指抚过她的脸颊:“陪朕睡一会儿。”
  她自是欣然应允,就这样乖乖被他箍在怀里同眠。
  小睡两刻后,她比他先行醒来,无声地抬眼看看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
  这些日子,他常翻她牌子,但那样的时候,多是两个人一度春宵后就睡了,他要上朝起得又早,她并不太有这样盯着他看的闲暇。而若是平日里相处,她又时时刻刻心神紧绷,每一缕思绪都灌注在逢场作戏之间,也没有闲情逸致这么看他。
  现下冷不丁地看了会儿,竟硬生生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触。
  一如她初见他时一样,她至今仍觉他实在是生的俊逸的。轮廓有致,眉目深邃,不怒自威。
  可她喜欢他么?
  她自问了好几遍,终是觉得,曾经该是有过几分喜欢的。
  她存着算计到他身边,但也被他的好打动过。他是个多情、也自知自己多情的男人,喜欢上一个人就会细致入微,那样的甜蜜温柔谁不喜欢?
  斩断那些情愫的,大概是那次的三尺白绫吧。
  那一切虽都在她意料之中,也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但事情真到了眼前,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那日她前所未有地真切意识到,这是个随时可要她性命的男人。
  这样的一个人,对她有几分欢喜自可任性而为。而她若反过来对他心生爱意,便很有飞蛾扑火的味道了。
  顾清霜不自禁地一声哀叹,虽然无声,气息却一重。原也正隐约转醒的萧致睁开眼,口吻多有几分关切:“叹什么气?”
  看,但凡他想体贴,就能体贴。
  就好像险些赐死她的并不是他。
  顾清霜按下嘲意,眼帘低垂:“臣妾来时,听闻江南雪灾,想起故去的父母。”她顿了顿声,“臣妾的家也在江南,家人亦是因天灾而亡的。”
  他便紧紧将她拢住:“斯人已逝,不要多想了。”
  她声音轻颤:“臣妾不敢干政……但此事,臣妾斗胆求皇上派亲信去灾区盯上一盯。”她攥住他的胳膊,不自觉地一分分用力,“这样的时候,除了皇上,谁都靠不住。”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