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人是最爱心存侥幸的。”顾清霜笑一声,就不再多提,自己也无心去送什么,更不想这会儿冒冒失失地去觐见。午膳后送走柳雁,顾清霜安然落座,抄了一下午的《华严经》。
  端午时,她以《华严经》为托词袒护南宫敏,与太后唱了一出戏,很是得了几分便宜。但大约连太后也没想到,事后她就真将这《华严经》抄了起来,紧赶慢赶地抄到今日,可算只剩最后两卷了。
  差不多在晚膳时分,她终于搁了笔,唤了巧手的宦官进来,将这最后两卷也装订成册。而后命人寻了只大木箱,将经文尽数装进去。
  《华严经》拢共八十卷,逾一百二十万字,将大红漆木箱装得满满的,盖子都盖不上。
  梳妆妥当,顾清霜就带着宫人出了门。因是去送经文,她为表虔诚,未备步辇,命四名宦官抬着经文跟着,径自走在前头。
  过了约莫两刻,就到了紫宸殿前,腊月里天黑得还早,殿前已一片昏暗,借着廊下宫灯洒出的暖黄灯火,顾清霜看清了殿门不远处候着的几人。
  其中两位,正是与柳雁同住的吴宝林和佘宝林,还有两位也是与她们一样既不算盛宠也不算无宠的小嫔妃。顾清霜看得哭笑不得,慨叹这也太能等了。
  若捧着这颗心去礼佛,她们必定个个都能修成正果!
  见她遥遥而来,四人皆转回身来见礼,顾清霜颔了颔首算作回礼,接着便吩咐阿诗:“你不必跟我进去了。领着人给几位娘子取几只手炉来,大冷的天,别冻坏了。”
  阿诗应了声“诺”,四人中便有人道了谢。那佘宝林目光在她而上一转,却道:“倒没想到柔嫔娘子也来了。皇上今儿忙得很,一直不得空见人,我等身份低微,候也就候着了,娘子别冻着。”
  顾清霜笑笑:“多谢。”言罢她便走向殿门口,无暇顾忌那几位的神情。
  争宠这种事,哪有什么先来后到可讲?
  然不及她开口,候在殿门口的宦官就先开了口,一脸的难色:“柔嫔娘子安。娘子,要不今天……您还是回吧,皇上今儿心情不好,这会儿又累得紧。”
  “多谢伴伴提点。”顾清霜福了一福,羽睫低垂,“但皇上是许我随时入殿的。”
  “这臣知道。”那宦官赔着笑,“多这个嘴,是为您……”
  “我自知伴伴是为我着想。”顾清霜和颜悦色,指一指那箱经文,“只让他们将这个送进去,我去侧殿喝盏茶暖暖身就走,如何?”
  那宦官顿时松气,拱手:“是臣糊涂,原也该让娘子暖一暖。娘子请,臣去备茶来。”
  顾清霜颔一颔首就迈过门槛,果然半步不往内殿去,直接就拐进了侧殿。
  四名宦官抬着经文往内殿去,内殿大门紧阖,外头也有宦官守着。袁江候在殿中,知晓圣上心情不好,侍候得格外仔细,一听外头有动静便递了个颜色,即刻就有手下的小宦官凑到门边,压音问外头怎么回事。
  外头禀得也小心,但就这点声响,还是让御案前的人皱了眉:“又是谁?”
  萧致食指压着眉心,锁眉看过去,门内的宦官一哆嗦就跪下了:“回皇上,是……是柔嫔娘子,着人送了自己抄的《华严经》来。”
  《华严经》?八十卷,百万来字?
  萧致莫名地笑了下:“她自己没过来?”
  “这……”那宦官迟疑着看袁江。皇上问话问得太快,他还没来及与外头打听那么多。
  袁江一喝:“糊涂东西,还不开门让人送进来!”
  那宦官这才回了神,连忙爬起身,打开殿门让那四人将经文抬进。那四人在外也听到了皇上问话,自有人禀说:“我们娘子听说皇上这会儿不见人,便去侧殿喝茶暖身了。”
  她倒潇洒。
  萧致轻啧一声,站起身,往外踱去。
  侧殿在外殿两侧,且殿门也与外殿殿门相距不远。外殿殿门又并未关着,皇帝一出来,在外候见的几人都而色一喜,然不及她们上前见礼,他就径直往侧殿里一拐,身影又消失了。
  侧殿里,顾清霜自听见内殿那边开门的声响时,就走到了窗边,推开窗子往外看景。
  腊月里雪多,碎琼乱玉铺了一地,墙顶上、屋檐上都像铺了一层厚绒,眼前这扇窗子的窗沿外也一样。她便将热茶放在一边,俯身凑过去,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在那层厚绒上戳来戳去。
  是以萧致走进侧殿的瞬间,只觉得周遭一冷。定睛看去,很快便看到有个身影不知是伏在窗边探究什么。
  他放轻脚步走近,离她还有三两步时停住,视线投过去,她正将拳头立着落在雪里,按稳后又小心地拿起来,再身出三个手指,戳在拳头按出的印子前。
  这样按完,拳头印像脚掌,手指印像脚趾。顾清霜六岁进宫那年,年长她们几岁的宦官拿这个吓唬她们这些小丫头,在她们房门口按出一排印子,说这是有大老鼠出没,夜里大老鼠会进屋,啃她们的鼻子耳朵。
  那时她们担惊受怕了足足半个冬天,知晓真相后,追着那个宦官打了小两刻。
  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心事,也不觉得深宫多苦,干点什么都高兴。
  她一时真有几分出神,忽闻侧旁扑哧一声,猛地回身,而后带着两分窘迫,垂眸一福:“皇上……”
  还没福下去,他上前将她一揽,顺手拈起一小撮雪花往她脖颈里噎。
  “咝――”顾清霜真被冻着了,冻得仰起头来倒吸冷气。又慌忙地抬手抹一把,她气恼地凶他,“皇上怎么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他淡看向窗沿上的杰作:“那又是哪个小孩子的小脚印?”
  顾清霜双颊一红,忿忿地将窗子关阖。他嗤地又笑一声,握住她按脚印时冻得发红的手,去几步外的罗汉床边坐。
  落了座他就问她:“什么时候抄的《华严经》?朕竟不知道。”
  “皇上怎么不知道?”顾清霜倚在他怀里,美眸抬起,“皇上在臣妾那里时,臣妾不是时常抄经么?”
  萧致哑然。他是时常见她抄经,却只当她是自己抄来消遣,没想到她会赶出这样一部巨典来。
  顾清霜又笑说:“端午时既应了太后娘娘,自是要抄出来。臣妾看这些日子入宫觐见的命妇都多,太后娘娘大抵也累,便不去搅扰了。皇上若哪日去与太后娘娘用膳,帮臣妾捎过去可好?”
  “原来是拿朕当信差?”他故作冷淡地挑眉,接着,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提及的端午。
  那时她是为了护南宫敏才站出来的,为此受了罚,背后被打得血迹斑斑。后来南宫敏却害了她,她还要独自把这经抄完,免得再惹太后不快。
  萧致怅然一叹,将她搂得更紧了两分:“端午的事,母后多半都不记得了,你又何必如此挂心?”
  “太后娘娘记不记得是太后娘娘的事,臣妾应了便是臣妾的事。”她语气柔和,乖顺之至,“事关神佛,臣妾岂敢随意爽约?”
  说着美目一转,笑容又透出两分古灵精怪的味道:“不过臣妾也动了点心眼儿,皇上看看合不合适。若不合适,就别送去给太后看了。”
  萧致不解:“什么?”
  顾清霜看向袁江:“有劳大伴随意选一卷双数卷的经来,哪卷都行。”
  袁江躬一躬身,依言照办。不多时就取了回来。顾清霜将经卷接过,扫了眼书封,见是第二十八卷 ,确是双数,就翻开递到了萧致而前。 
  萧致神色微变,立时将书抽走,卷起来敲在她额上:“什么时候学得朕的字?又在想什么鬼点子?”
  顾清霜拧起秀眉,抬手揉额头:“练了许久呢!臣妾是想,皇上对太后自有孝心,然而平日政务繁忙,无暇做这些。太后娘娘体谅皇上,自不会追究这些小事,可若皇上做了,那便是意外之喜,太后娘娘一定高兴。”
  “嘶。”他又气又笑,书卷再度拍在她额上,“诓骗太后的事都敢做,你是不是还想被押去宫正司挨打?”
  “不想,所以才先来问过皇上嘛。”她低头嗫嚅,眉间蕴着委屈,声音越来越轻,“臣妾好心哄太后一乐罢了,只是人笨,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思来想去只觉得万事都不如皇上的孝心更能让太后高兴,这才……”
  “你还委屈。”萧致哭笑不得,抬手捏在她脸上,信手将那卷经交给袁江,跟她说,“这事你不必管了,朕来处理。”
  她又紧张起来,咬一咬唇,迟疑着说:“若会惹麻烦,不如这就拿出去烧了……”
  他说不必,她也就不再强求。其实这经她虽抄了大半年,但最后留在紫宸殿还是送去颐宁宫、亦或是真拿去烧了,她都不甚在意。
  她只是要添一件让他记得的趣事,也让他不为她习过他的字而生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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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宜宫,晴妃原已睡下,身边的大宫女忽而挑帘进来,立在床边两句低语,激得她睡意全无。
  她原也没盼着皇帝今晚会来她这儿,可凭什么留了顾氏?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帮如国遗孤到底都有什么天大的本事,一个个都能将皇帝迷成这样。
  前头是南宫敏,现下又是顾清霜。
  一股子酸楚在晴妃心下涌动,恨得她牙痒。
  来禀话的大宫女看着她的神情不敢擅自离开,立了半晌,终于听到她说:“明日再去给颖充衣送药。告诉她,有些事她不肯便罢了,本宫不喜强求,日后不会再搅扰她。”
  不再搅扰,当然也就没有那些衣食上的关照了。
  大宫女压音应下,这才告退离开。晴妃闭上眼睛,逼出一声冷笑。
  南宫敏与皇上青梅竹马,又早早就避去了千福寺,让宫里头鞭长莫及。
  顾清霜算什么东西。
  与皇上的那点子情分,不堪一击。
 
 
第41章 御女采双
  年初一的夜里, 紫宸殿里便是这样一夜春宵千金难换。初二时难得他不必上朝,顾清霜便也在殿里躲了半日清闲。
  她在日上三竿时才被他拉起来用膳,用过膳就又懒洋洋地躺了回去。萧致原想读一会儿书, 抬眸看见她玉体横陈的婀娜姿态就情不自禁地将书放下了,坐到她身边, 拎起玉佩的流苏穗子搔过她颈间。
  顾清霜一缩, 美眸睁开:“皇上讨厌。”
  声音甜糯得像一口蜜糖。
  萧致凝神而笑:“春光大好,你就这样躺着?难得朕今日无事,陪你玩雪去?”
  她不领情,抱住被子一翻,背对着他:“小孩子才爱玩雪。”
  就好像昨日在窗外按小脚印的不是她。
  他俯过去, 凑在她颈边,近得呼吸都能察觉:“小孩子才爱玩雪。浮生偷得半日闲,朕陪你当半日小孩。”
  顾清霜美目一横,望着他眨一眨眼:“皇上拐弯抹角的, 就非要臣妾认下这说法才行了, 是不是?”
  娇嗔之意十足, 像个小猫。
  二人衔着笑相视而望半晌, 小猫到底爬了起来,带着慵意扯了个懒腰, 踱去妆台前梳妆。
  阿诗为她梳着头,她无所事事,嘴里就念叨起了要去哪里玩。想来想去, 觉得还是太液池边最好, 便兀自敲定了这个地方, 又兴致勃勃地转过脸:“大公主是最爱玩雪的,不若请岚妃娘娘带大公主一道过来?”
  萧致坐在案边, 以手支颐,听言手指就按起了太阳穴:“想同你待着,不必叫旁人了。”
  这样的话如是落在旁人耳中,都是天大的恩典。她却并不领情,皱着眉头小声嘟囔:“有小孩子才更有趣一些。”
  这份心思她揣摩过很多次,觉着宫中大多妃嫔大概不敢做,可南宫敏十之八九做过。
  南宫敏最大的胜券,无非就是与他青梅竹马的情分。可青梅竹马说到底是什么?追根问底地说起来,便是两个人足够熟悉,相处自在了。
  她自知与他的情分不到那个份儿上,自然不敢全然效仿南宫敏,但一些小性子总是无妨的,只当是在二人的情谊之间添两分趣儿。
  便见他的神情在她说出那句话时滞了滞,一时似有些恍惚,又很快回过神,笑意轻松:“袁江,去带公主过来。”
  “谢皇上!”顾清霜笑吟吟地应下,又急急地吩咐阿诗,“去把h儿也喊来吧,她和公主总能玩得到一起去。”
  沈h原是该回家过年的,顾清霜也并不想把她扣下。沈书却谨慎,生怕惹得她不满,便在腊月二十九接了沈h回家,年初一就又送回了宫。满打满算,沈h只在家里过了个除夕。
  顾清霜清楚沈书这是在向她表忠心,人家的意思到了,她这厢自也要有所表示。于是昨日就专门着人去沈书家送了节礼,又吩咐上上下下好生照料沈h,让她开开心心过年。
  不过,大人怎样的照料,于她而言都不如与同龄人玩起来更好。顾清霜这般喊了大公主来一道玩雪,两个小孩子都高兴得不行。她才堆了半个雪人就冻得受不了,缠着萧致进凉亭去喝热茶,两个小姑娘却是手冻红了都不怕,一直玩到夕阳西斜才不得不道别。
  大公主由乳母带回岚妃处,沈h跟着顾清霜回撷秀阁。她难得这样开心,面对圣驾都忘了害怕,蹦蹦跳跳地一直跑在前头。撩一撩枯枝上的雪、踩一踩地上的冰,很能自讨意趣。
  萧致自是不会跟这么个小姑娘计较礼数,揽着顾清霜悠然漫步。顾清霜脸上挂着笑,与他聊些有的没的,只是目光时时盯着沈h,时不常地抽神叮嘱她“h儿跑慢些”“别摔着”“那个脏,不要碰”。
  这些话,当然是说给他听的。宫里的两位皇子现下都养在太妃处,她若日后生下皇子,自是不想也那样。可她位份尚不算高,也无家世可以倚仗,能打动他的,暂且也只有一份慈母之心了。
  虽然若从大局考量,他多半并不会顾念她这一点“慈母之心”,但她姑且试试、慢慢铺陈着,总比什么也不做强。
  待得入了撷秀阁的月门,沈h跑向后院,她又出言:“慢着点,别绊着。”
  话没说完,心下就好笑,自己与他在一起时哪里是“步步为营”,简直是“巨巨为营”,道出的每句话都含着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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