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唐好笑地看着思莲,到底是未嫁人的姑娘,一听这话脸都红透了。阿唐却还是说了下去,只是将她拉远了几步,压低了声说:“好姑娘,你这是没瞧出来,皇上与娘子这是有情,却碍着往事有曾窗户纸不好捅啊!咱们做下人的,得循着主子们的心意办事才行,这时候推一把正合适!”
“你胡说!!!”思莲还是瞪他,捂住耳朵不肯再听。
阿唐咂声:“我没胡说,你说还有比酒更合适的东西么?”
思莲连声拒绝:“这不……这不行。”
“我又不是让你去灌皇上!”阿唐睃着她,“咱只是把酒送进去,喝不喝是他们的事。若喝,那说明我没说错,事情自就成了;若不喝,那就是我说错了,但也不打紧啊,送个酒进去又不坏什么规矩。”
这话倒挑得思莲心动了。也是,只是试试,又不坏规矩。倘使不成便不成了,酒再原原本本撤回来便罢;若成……那不挺好?
她垂眸想想,带着几分矜持,退让了些:“……那好,我们就给娘子备壶酒去,但只一小壶,多了不行,太烈的也不要。”
阿唐笑道:“自然自然。咱就用中秋时岚妃娘娘赏给各宫的桂花酒,味道淡得很,只当给娘子和皇上一个成事说辞。”
“行。”思莲点点头,提步就要去后院,“我去备。天寒了,热好了再送去。”
阿唐却将她一把拉住:“哎,这你就不懂了。”
思莲收住脚,拧眉:“怎么?”
“这不能热,倒得加些冰。”阿唐煞有介事地教她,“热酒暖身,让人舒服,但冷酒才刺心冲脑。透心儿凉的那个劲儿教人痛快,这才管用呢。”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提步拉她一起往后院走。他们这院子里也没有小厨房,酒就放在库中,小小一只陶罐。
阿唐让另一宦官去寻些冰来,让思莲去舀酒,自己则寻了合适的酒壶酒盅洗净备好。一套东西很快都准备妥当,阿唐想着思莲方才那副紧张模样,就自己端来送了进去。
殿中二人还正无声地用着膳,阿唐将酒壶酒盅放下,见皇帝眉头微锁,躬身道:“这是岚妃娘娘亲自酿的桂花酒,分赏了各宫同饮,听闻各位娘娘娘子都喜欢。”
思莲在外听着,抚着胸口暗自松气。
她是想帮娘子一把的,却又怕做得太过刻意倒令圣上反感。阿唐这样说就很好,一是岚妃送来的,二又是各宫都有,可不是自家娘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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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顾清霜照例早早地起了床,梳妆妥当就到皇后那边去。
荣妃执掌宫权的时候,宫妃们不必日日过去晨省,只消每三五日过去问个安以表敬重便是。但如今皇后是正儿八经的中宫,晨省昏定这正儿八经的宫规便也不能漏了。
顾清霜走进淑宁园院门时,正屋的大门还关着,已到的嫔妃都在院子里。她抬眸一扫,首先注意到的便是今日众人站的似乎都偏东边一点,就像刻意避着什么似的。再定睛一瞧――可不是么?靠西一些的位置立着位老熟人。
南宫敏。
顾清霜的视线不禁落在她身上,不做掩饰地露出好奇来。要知道,眼下虽是人人都要每日向皇后问安,南宫敏却没来过,因为皇后打从一开始就在找各式各样的理由免她的礼。
宫中因此对皇后颇有赞誉,说皇后这是顾着她的面子,不想让她难堪。
今儿怎么来了?
顾清霜打量着她,见她垂首施礼也不多做理会,转身走向另一侧。采双到得比她早些,见她过来,与一众低位份的嫔妃一道施了万福,继而迎上前:“娘娘。”
顾清霜睇一眼南宫敏那边:“怎么回事?”
不及采双开口,就有人扬音先道:“淑容娘娘还不知道?敏少使昨日已侍了驾,晋了良使,今日按规矩来向皇后娘娘问安呢。”
“是这样?”顾清霜笑靥绽开,回头又瞧了瞧南宫敏,道了声:“恭喜。”
“谢娘娘。”南宫敏垂眸又福了福,顾清霜一时觉得她也真是忍辱负重。
若她是南宫敏,曾经在宫中过得那样尊贵,如今却见了谁都要见礼,怕是气都要气死。
但也不妨事,南宫敏能这样忍辱负重的日子,也不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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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殿中,皇帝勉强又读完了一本奏章,终是支撑不住,吩咐袁江:“传太医吧。”
“诺。”袁江躬一躬身,有些担忧地劝道,“皇上要不进屋先歇一歇?”
“不了。”萧致摇头,心烦意乱。
他近来确是常常在想南宫敏,毕竟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又刚为他做了投湖那样决绝的事,让他抛开不想也难。
可他没料到,昨日自己只喝了那么几盅淡酒,竟就那样情难自禁,与她成了事。
昨夜种种历历在目,让他懊恼不已。懊恼之余,他还想起另一个人――顾清霜。
他与她说过,不会再与南宫敏如何了。
他跟她说,她对他做的那些他都会记得。
现下他要如何去跟她说这些?
其实,他该是不必多说什么。那个小尼姑素来体谅他,不会因此怪他。可正因这样,他反倒更觉愧疚。
这不是在后宫理所当然的雨露均沾。
南宫敏害过她的孩子,这件事是不该翻过去的。
萧致长叹了一口气,正往外去给手下传话的袁江便闻身后不远处道:“朕去看看柔淑容。”袁江一怔,忙道:“诺。”
是以过了一刻,顾清霜便见到了他。
她福身见礼,他一把将她搀住。她抬眼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脸,便看出他面色有些发白。
她只做未觉,含着笑问他:“可与敏良使将话说开了?”
他避着她的视线,显而易见地无地自容:“清霜……”
她偏要笑意更加明媚:“皇上怎的还不好意思了?理所当然的事。”
第72章 收网之时
萧致面色沉沉, 眸光定在顾清霜的笑靥上。她与他对视,眼中的真挚里添了几分心疼。攥住他的手,她娇柔地笑着, 小声跟他说:“到底是青梅竹马。皇上能和敏良使重修旧好,臣妾为皇上高兴。”
萧致轻声, 语中多有愧疚:“她害过你的孩子……”
她一愣, 仿佛全没料到他会这样讲,转而又绽开笑容:“臣妾有什么关系?再说,予显如今都能跑会跳了,昔年的那点子事,难不成还要记一辈子么?日子总是要往下过的。”
她边说边让他坐下, 轻轻松松地同他说:“臣妾去沏茶来。”
他没再说什么,回身之间,她看到他下意识地扶住了额头。
头疼,他应是觉得头疼了。顾清霜按兵不动, 沏完茶便陪他坐着, 没过多久, 太医来了。
照顾圣体安康的太医自是资历最深, 她坐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便见太医搭脉片刻, 就皱了眉。
顾清霜静静抿茶,片刻之间,太医几度地欲言又止。再三思量之后, 委婉地询问袁江:“敢问大伴, 皇上近日可服过什么药?”
这话听得袁江眸光一凛, 躬着身面无表情地禀道:“若有,便也是出自您之手的了。”
顾清霜暗自撇了一下嘴。袁江是个谨慎的人, 遇上这样的事,答话自然圆滑。这是御前一贯的行事手段,却不是她现在要的。但她想了想,也并不急着开口。
这头疼,该是要有三五日才是。
这日太医便没说出什么来,开了副安神的方子后,就沉默地告了退。袁江谨慎,太医也不傻,事关重大都不会贸言,她且容他们暗中细查就是。
当日,皇帝整日都留在她的望舒苑里。他近乎刻意地不去提南宫敏,好似全然没有让她复宠的意思。可她心里头知道,现下该正是那些欢好画面萦绕在他脑海之中的时候。
到了晚膳时,他破天荒地着人带了予显过来一同用膳。予显是去紫宸殿与他一起用过膳的,也在宁寿宫和顾清霜一起用过,却不曾同时和他二人这样相处。是以他感觉有些古怪,吃饭时瞧瞧父皇,又瞧瞧母妃,歪着小脑瓜想想,又不知该怎么问。萧致察觉了他的神色,回看过去,边给他夹了块肉边说:“怎么了?”
予显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父皇不开心?”
萧致勉强笑笑:“没有。”
予显扁一扁嘴,抬眸看看面前的几道菜,伸手费力地夹起一个鸡翅放到他碗里:“父皇多吃!”
萧致笑意复杂,夹起鸡翅来吃了,予显转过头看看顾清霜,又给她也夹了一个。
有他调剂,房中可算多了些笑音。用完膳后自有乳母带他回去,顾清霜陪皇帝一道出去走了走,回来后因萧致精神不济,早早就睡了。
翌日天明,皇帝还是头疼。顾清霜守着“嫔妃本分”,自然在晨省时将此事禀给了皇后。当着众人的面,皇后满面忧色:“这事本宫昨日也听说了。太医说皇上素来身子康健,不曾有过这样的病症,本宫只道他是一时累着了,没想到今日还不见好。”
接着就吩咐宫人记得今日再着太医去看。待得一众嫔妃告了退,皇后独留下顾清霜说话,私下里问她:“此事与淑容有关无关?”
“皇后娘娘何出此言?”顾清霜面露讶色,“皇上昨日来望舒苑时就已气色不好了,如何会与臣妾有关?”
她说得诚恳且有几分恐惧与急切。皇后看看她,未予置评,垂眸喟叹:“本宫只是问一句罢了。前阵子刚与你说过些事,如今敏良使就惹上了是非,本宫不得不添几分谨慎。”
顾清霜讶异更甚:“敏良使惹上了是非?”她怔了怔,“是敏良使身子也不妥了?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你当真不知道?”皇后再度打量她两眼,神情松动了些许,俄而一叹,“罢了,你不要多问,在皇上面前也不必显露什么。”
顾清霜愈显焦急:“皇上的病……”
“应是没有大碍。”皇后摇摇头,“你不必乱想。皇上若去你那儿,你也安心侍驾便是。其余的事,有本宫和太后呢。”
顾清霜面上惊魂不定,一副想要追问,看着皇后的神情又不敢多嘴的模样。皇后无意再多留她,她只得告了退。待回到望舒苑,顾清霜吩咐阿诗:“去告诉尚仪,可以动了。”
翌日清晨,尚仪局一众位高权重的女官都跪去了皇后的淑宁园前去谢罪。这样的场面实属罕见,片刻间便闹得阖宫皆知,其余五局与内官监也都心神不宁,一时之间议论什么的都有。
皇后将尚仪女官叫进殿中问话,不过一刻工夫,又着人押着尚仪局众人一起匆匆离了淑宁园,往太后那边去。
又过一刻,太后震怒,一只茶盏掷出去,砸得尚仪女官额头一瞬间就泛了青紫。
“糊涂东西!”太后指着跪在下头的二十余位女官厉声呵斥,“那是宫中禁药,竟也能搞出这样的纰漏来?!”说着便一睃身边的宦官,“拖出去,一并杖毙。给阖宫上下紧一紧弦!”
“太后娘娘恕罪!太后娘娘恕罪!”底下顿时叩头告饶声四起,婉修仪立在太后身边,静静看着皇后,见皇后似在迟疑着想开口,自己便先没有多言,只安然等着。
果然,眼见着宦官们进来押人,皇后先开了口:“姑母消一消气。”
她边说边一睇那一众宦官,他们顿时止了步,束手立在一旁候命,皇后又道:“那东西原是放在尚宫局的,尚仪局错在去尚宫局取东西时无意间将它错拿了过来。至于里面缘何少了两丸,却说不准是在尚宫局丢的、还是入了尚仪局才丢的。若是尚仪局里丢的,这一干人自当严惩;可若是在尚宫局时就已没了,眼下倒还多亏尚仪谨慎,打开来清点,不然咱们还不知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婉修仪这才附着皇后开口:“是啊,太后娘娘。依尚仪方才所言,那东西是如国从前献进来的,都过了几十载了。指不准根本就不是近几年才少了,而是早早就丢了却未曾发觉,如今全靠尚仪仔细,才终于查出来了呢。”
她们这般一唱一和地为尚仪局众人说着情,太后将道理听了进去,脸色却仍不好看。
她们说得都不错,她心里却不得不去想另两件事:南宫敏忽然侍寝之事,以及皇帝近几日的不适。
又听婉修仪温声道:“再说,这几十年前的东西……如今宫里也没人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了,便真是近来丢的,也未见得就闹出了什么大事。”
“是这个理。”皇后点一点头,“这事慢慢查个明白便是。求太后娘娘为臣妾腹中孩子积福,莫要伤及无辜。”
太后脸色铁青,久久不语,两人道理说尽便也不敢再多言什么,只得静静候着。
太后深思熟虑着,斟酌半晌,目光落在尚仪女官面上:“都先押起来,查清再说。”那一众宦官便又上了前,七手八脚地押了人走。但尚仪局众人松了气,眼前便没了方才的惊恐告饶之声,二十余人安静地一拜,就告退走了。
太后又看向自己身边的嬷嬷:“墨竹,这事你带着人去查。哀家身边的人,你都先调去查这事为先,哀家这里不打紧。”
墨竹肃穆地一应,皇后哑然:“太后娘娘……此事交给宫正司便是了。”
“宫正司是算在尚宫局之下的,如何让他们查。”太后喟叹着摇头。
皇后又说:“那也可先用臣妾身边的人,您身边不能缺了侍奉的人。”
太后不再说什么,只是定定地又摇了摇头。
她一时缺了用着趁手的人不打紧,却不能让皇后与南宫敏正面对上。
皇帝这辈子犯的糊涂全犯在南宫敏身上了。如今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谁知他又会如何?
是以当日下午,满宫便都听闻太后身边的百余名宫人几乎都被支了出去,好像是要查什么事。因着差出去的人太多,皇后与荣妃都不得不指几名自己身边得力的宫人去侍奉太后。
岚妃听闻此事都觉得稀奇,揉着太阳穴道:“奇了怪了,太后娘娘惯不爱理这些闲事,怎的如今反倒放着宫正司的人不用,倒让自己身边的人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