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佳人——荔箫
时间:2021-03-19 10:13:44

  几千条毫不相干的人命搭进去,只是因为她想回宫。
  顾清霜缓了一缓:“皇上怎么说?”
  “旨意还没下来。说是皇上大发雷霆,竹嬷嬷一瞧,就让宫人们都先退了出来,先让皇上消消气再说。”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倒是……南宫氏那边,吵着闹着说要见您。太后娘娘您是知道的,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都不走心,就着人过来回了话,说去不去全看您的意思。”
  南宫敏想见她?
  顾清霜心思一转,心中清明,不觉好笑:“还不死心呢?罢了,去瞧瞧。”
  这便又着人备了步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蕴福阁去。顾清霜原还想着有些话怕是不便让太后跟前的人听见,想了一路如何将人支开,到了院门口才知原是多虑――太后身边的人尽已撤走,只留了两个位份不高的宦官在院门口守着。
  两名宦官见顾清霜疑惑,就躬身回道:“她已闹不出什么事了,太后娘娘跟前不能总没人伺候,竹嬷嬷便先带了人回去。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若皇上迟迟不下旨,便留她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好。”
  “自生自灭?”顾清霜品了品这四个字,笑一声,塞了两枚金锭给二人,“二位伴伴费心了,本宫进去瞧瞧,二位伴伴先歇一歇吧。”
  她说着就进了院,旁的宫人都留在了院外,阿诗与卫禀一直跟到了屋门口才停下。卫禀推开门,顾清霜迈进门槛,再往卧房那边一拐,还没绕过影壁,就被刺鼻的味道扑得窒息。
  怪不得说“自生自灭”。
  绕过影壁,她看清了屋中的情形。
  遍体鳞伤的南宫敏被丢在床上,瘫在那里,毫无生机。她应是已没什么力气下床了,恭桶却搁在数步外的屏风后,可又没有宫人会来扶她。
  这样一来……“那些”味道,再合上重伤之下的血腥气,屋里的味道自是要不得了。
  听到有人进屋,南宫敏动了动,挣扎要翻过身:“谁……”
  顾清霜在离床边两步的地方停住脚,嫣然笑问:“不是你要见我?”
  只一句话,她就挣扎得更厉害了。顾清霜漠然看着,看到她奋力地想撑起身,又看到她伸手摸向枕下,每一个动作都吃力得十分缓慢。
  她任由她这样费了半晌的力气,才幽幽开口:“是想自尽,栽到我头上,说我逼死了你?”
  南宫敏的身形陡然一僵。
  顾清霜无奈地啧了了嘴,转身坐到桌边,看着她叹气:“这个时候了,还盼着皇上会记挂你呢?”
  南宫敏战栗着回过身,顾清霜玩味地睇着她苍白如纸的脸,视线下移,又欣赏起了她手里的那块碎瓷片。
  “你以为你在我面前死了,皇上就会对我生疑?”顾清霜以手支颐,“也不看看你值不值得我脏了手。”
  “分明就是你害我!”南宫敏怒然,“什么迷心丸!我没用过!是你……必定是你!”
  顾清霜勾唇,勾出一抹美妙的笑意:“迷心丸,你们如国的好东西。一颗搭以热水、热酒服下,可助人欢好,然晨起醒来记不住事;而若以冷水、冷酒服下,亦或一次服下两颗,则万般意趣都可铭记于心,只是会头疼几日。”
  “啧啧。”她轻轻啧嘴,“你与皇上成了事,尚仪局刚好就发现丢了两颗,如今你在这里血口喷人地怪谁?”
  这个时候,她固然可以承认是自己给她下了一颗,甚至还可以告诉她自己昔日能成事,也是用了一颗。
  可明明白白地承认哪有戏弄她来得有趣?也不是每个人都配死得明明白白的。
  “不是我……不是我……”南宫敏激动起来,近乎失常地猛力摇着头,“是有人害我……有人害我……!是你?不是你……不是你还能是谁……”
  顾清霜欣赏着她这副样子,悠哉哉又道:“你害过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你想想,有多少人都盼着你死?”
  “你们……你们……”南宫敏紧咬薄唇,眼睛虽无神却争得浑圆,在那张枯槁的脸上,愈发显得吓人,“你们都盼着我死……”
  “我反倒是最不盼着你死的了。”顾清霜笑一声,“我原本也觉得你死了才好,一了百了。你没了,我在皇上眼里才不再是你的影子。可近来呢……他好像已经不把我当你的影子了,愈发爱盯着我看,待我还挺好的。”
  这话于南宫敏而言,自是极为刺激。她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贱人……”
  “所以我现在着实盼着你能活下去,不管活得怎么样,都好生活些时日才是。”
  南宫敏被她说得困惑,怔怔抬头:“为什么……”迎上顾清霜的笑靥,她心底又抑制不住地生出恐惧,“你……你要干什么……你还有什么打算?我不会合你的意的!你别做梦了!”
  “我能有什么打算?”顾清霜笑容敛去,立起身,一步步踱到她面前。南宫敏忽而惊惧无比,她走近一步,她就往后躲一分,手中的碎瓷片也落到地上。
  离得够近的时候,顾清霜捏住了她的下颌:“想等来日有本事亲自下旨处死你罢了。指着男人杀你,没趣儿。”“你……”南宫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得她皱起眉头:“何必这样震惊?害我险些被赐死的事,你忘了?我这人很会算账,当然要给你算个明明白白才好。”
  “你……你亲自下旨……”南宫敏好似渐渐地想清了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又再度疯狂地要起头来,“不可能……不可能的……哪怕我进了冷宫,也轮不到你亲自下旨杀我。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当皇后?你也配吗……”
  她空洞的眼中泛起血丝,变得猩红:“你怎么配……怎么配入帝陵……致哥哥是我的!致哥哥是我的!”
  顾清霜突然无奈至极。
  这个时候了,南宫敏在乎的竟还只是这些,竟是谁会与皇帝合葬?
  “我才不在乎与他合葬。”她翻了下眼睛,轻笑着摇摇头,“别折腾了,姑且好好活着吧。再想着嫁祸别人,我怕你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说完,她便懒得再理南宫敏了,自顾自转身离开,由着南宫敏在那里大骂:“顾氏!贱人!”
  “你怎么配入主中宫!”
  “现下中宫有主……你还要杀了皇后不成!”
  顾清霜由着她说,走出院门时,她声音不轻不重地与那两个宦官说了句:“什么东西,还敢挑拨本宫与皇后。两位伴伴合该教她些规矩。”
  二人相视一望,无声地欠了欠身。待她走远,便进了院门去。
  他们自会将南宫敏教得“很好”。
  顾清霜坐上步辇,没直接回望舒苑,而是去了清凉殿。因着皇帝大发雷霆的缘故,宫人都候在外头,连袁江也退了出来。顾清霜一下步辇,袁江就迎上了前,压着音跟她说:“娘娘,今儿是真不方便进去。要不您晚些……”
  “不妨事。”顾清霜抿一抿唇,“本宫进去瞧瞧,若有什么错处,也不怪大伴。”
  袁江面显迟疑,踟蹰再三才为顾清霜推开门。顾清霜走进外殿,见内殿的门虚掩着,走过去刚伸手一推,里面厉声一喝:“滚!”
  她滞了滞,还是将门推了开来,迈过门槛,轻声细语:“皇上好大的火气。”
  他阴沉的眸光抬起来,落在她面上,沉吟须臾,勉强缓和三分:“你怎么来了。”
  “南宫氏要见臣妾,臣妾便去了蕴福阁,刚从那里出来。”她说。
  他的面色顿时更黯,她低着头行上前,他不看她,目光落在案头:“她说什么了?”
  她一时安静,抿了抿唇,声音里渗出些许委屈:“臣妾去了才知道,她竟是那样恨臣妾。咒骂不止,还疑是臣妾害她。”
  她这般说完,便闻他一声冷笑:“这恶妇,还当人人都与她一样?”
  “就是……”她拧着眉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神情,“臣妾连娘家都没有,孤零零一个人,哪里有本事着人去寻什么染了疫的病鼠?哪里有本事让人这样在皇城里兴风作浪……”
  她必要他牢牢记得南宫敏做的这些恶事。他牢牢记得南宫敏为了回宫连这样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才会更觉得她用那迷心丸也不稀奇。
  这样,他才不会反过来去疑迷心丸的事或许别有隐情。
  帝王多疑,但免去这份疑总也是有办法的。
  她委委屈屈地扯住他的衣袖,泫然欲滴:“宫里人多口杂,皇上知晓臣妾没有那样的本事,臣妾却怕众口铄金,指不准日后传成什么样。事情又是太后娘娘那边在查,太后娘娘一贯严厉,万一疑了臣妾……”她神情苦恼,屈膝跪地,“求皇上必要为臣妾辩解几句。”
  他的恼意一时被她的乞求冲散了些许,边将她扶起揽至膝头,边宽慰她:“母后心里清楚,不会信那样的话,你不必担心。”
  “好。”她重重地点一点头,脸对脸地与他一吻。转而狡黠一笑,“皇上心情可好些了?”
  他陡然意识到她原是在故意打岔,嗤地笑出来,拧着眉拍她的额头:“小尼姑这么多鬼心思,朕用得着你哄?”
  “臣妾不来,确实没人将皇上哄好了呀。”她笑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忽而又往前一凑,将他搂住,下颌抵在他肩上,“皇上别生气了。天下这样大,后宫人也不少,恶人总是有的,恶事便也难免。皇上为了这样的人和事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实在是不值得。”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沉沉长叹:“几千条人命……”
  “人死不能复生。”顾清霜轻轻道,“皇上再气,事情也已然如此了。若借着火气再料理别的政务,指不准还要有其他事情闹出来,不如早些放宽心才好。”
  萧致闭上眼,缓了两息:“朕知道。”
  之后的一下午,他姑且放下了政事,由着自己读了些闲书缓和心情。到晚上用膳时,顾清霜劝他将几位皇子公主叫来一道用膳,他也听了。
  大大小小五个孩子一进殿,殿里就轻松了不少。大公主与皇长子、皇次子年长一些,已会察言观色,觉出父皇心情好似不佳,各个都很乖巧。陶陶与予显却还是傻开心的岁数,陶陶见了他就非要他抱,予显则在殿里到处找新鲜东西玩。他倒也能打起精神,耐着性子陪两个孩子。
  如此直至临就寝前,他才让乳母将几个孩子带回去。顾清霜目送孩子们离开,柔情似水地又与他腻了一会儿,轻道:“臣妾先去沐浴更衣。”
  “嗯。”他点了下头,她起身往殿外去。步出寝殿之间,恰有个宦官疾步入殿,她脚下顿了一顿,很快就听那宦官禀话说:“皇上,南宫氏好像……疯了。”
  “什么?”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意外。
  顾清霜兀自笑笑,不再多听,搭着阿诗的手往汤室去。
  寝殿之中陷入一片沉默,但这沉默并未持续太久,皇帝就开了口:“这就送回宫去,打入冷宫吧。”
  那宦官一躬身:“诺。”
  言毕刚要告退去办,又听皇帝说:“还有。”
  宦官顿住脚,静听吩咐,皇帝的眼皮都没再抬一下:“与南宫敏有关的一应物件,绢绸字画也好,瓷器玉器也罢,拿出去毁了。”
  那宦官又应了一声:“诺。”
  于是次日一早,南宫敏便被押出了行宫。她受了重伤,已行动不便,但疯起来叫嚷声却大,直闹得半个后宫都听见了。
  哭声、笑声、喊声、骂声,什么都有,其中更不乏一声声对皇帝的呼喊。途经望舒苑时,采双正陪顾清霜做着绣活,闻声望了望外头,又转回头来,问顾清霜:“娘娘这儿离清凉殿不远,她这么喊,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听见。”
  “听见就听见吧。”顾清霜无甚情绪,“她连日来的那些惨叫,你当皇上真能半点都不知道么?”
  就算没听见,也总能想得到的。可绝了情就是绝了情,帝王的心硬起来,那就没什么可指望的了。
  到了晚上,蕴福阁那边飘起黑烟。嫔妃们听说是在烧东西,还听说宫中也烧了起来,是奉旨烧的,有关南宫敏的东西一点也不许留。烧不悔的就砸了,砸不碎的便埋到地下,总之宫里日后不能再见。
  自此之后,宫里就干净得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了。
  一时间,自是有人欢喜也有人唏嘘。日子就这样慢慢地入了冬,腊月里,庄太妃病重的消息传进宫来,却挡不住新年的喜气。
  顾清霜听说,太后为此专门赶回京中探望过庄太妃,皇帝也抽空去过一次。太医三番五次地去会诊,庄太妃却就是不见好。
  皇后说起这事就叹气:“太后娘娘说,庄太妃只求南宫氏能回到跟前,可这怎么行?况且人已疯了,即便真放回去,是对庄太妃的病更好还是更不好,也说不准。”
  满宫嫔妃自是纷纷称是,没人会想让南宫敏再次有命出宫的。哪怕她已疯了、哪怕庄太妃可能熬不过这一关也不行。
  日子这么一晃,就到了小年。往年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宫中,这回为了皇后能安心养胎,至今都没回去,小年便也都在行宫里过,反倒多了几分自在的喜庆。
  岚妃不知哪来的兴致,早了好几日就呼朋引伴的说要一起包饺子解闷儿,后来不知怎的让皇后听说了,索性将众人都传到了淑宁园去,光是饺子馅都备了二十余种,随她们包着玩。
  行宫里这样的一团和气,便衬得正养病的人格外凄凉。
  盈兰倚在茶榻上,身上的被子盖得厚实,望着窗子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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