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想擦擦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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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圣驾离开,院中众人也三三两两地结伴散了。顾清霜来时坐了步辇,站了这大半夜,反倒不想再坐,只想走一走,活动一二。
采双便陪着她一道走,她心里兀自转着心事,走了大半路才发觉采双止不住地看她,偏了偏头:“有话?”
采双忙收回视线,低着头道:“宫中这下便有嫡子了。”
顾清霜点点头,嗯了一声。
采双哑了哑,便又打量起她来,她皱起眉,再度看过去:“有话就说。”
采双微微一滞,声音变得很轻:“臣妾只想……只想知道,娘娘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顾清霜睇了她一眼,笑意舒缓:“自然是高兴的。有了嫡子,大家才都算安心。”
这自然是场面话。只是除了这个答案,她也不能说别的。
旁边的采双却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顾清霜心里觉得好笑,不再与她多说什么,复又自顾自思量起来。
采双与她同行到望舒苑门口就止了步,施礼恭送她进去。她点了点头:“你也回去好好歇一歇吧。”说罢就进了院门。
再进了屋,她又几名随行宫人也都去歇下了,待得阿诗与卫禀都离开,才让小禄子取了那几个香囊来,自己闻了闻,心下并不确信,就着人传了沈书来。
沈书来的时候,偌大的卧房中一个宫人都没留,顾清霜睇了眼手边放着的荷包与剪刀,吩咐沈书:“大人验验看。”
沈书欠身,依言将香囊拿起嗅了嗅。拧起眉头略作沉吟,又剪开了一枚细细查验。
没费什么工夫他就瞧出来了,拱手禀说:“这香囊里有轻量的麝香。”
顾清霜了然,又问:“可伤及妇人根本么?”
“分量不重,娘娘又不会日日都戴同一枚香囊,入睡时更不会放在身边,不会。”沈书道。顾清霜点一点头:“那若本宫今日戴着去了淑宁园,且进殿见了皇后,皇后可会因此有恙?”
沈书浅怔,继而又摇头:“也不会。皇后娘娘胎像极稳,凤体也康健,都到临产之日了,这样的东西伤不着她。”
“有意思。”顾清霜短促一笑,遂站起身,踱到妆台前拉开抽屉,伸手探进去,从最内不起眼的地方摸出半枚烧残的香饵来,“大人再验验这个。”
沈书躬身上前,接过香饵略微一嗅,就有了答案:“舒梨香,宫中惯用的香,但其实有两种。一种味清新,适宜夏天;另一种因添了些许麝香,闻来便暖一些,春秋时节用着正好,娘娘的是后一种。”
顾清霜便又问了那个问题:“可会伤及妇人根本?”
“不会。”沈书断断摇头,“嫔妃们总对麝香谈之色变,所以后一种并不常见。但依臣来看,如此实在不必。麝香本就是常见的香料,虽有活血化瘀之效,也要看分量多少、用多长时间。像这舒梨香,偶尔用一用便无伤大雅,若是气血不畅之人用了反倒能通经活络,有益无害。”
顾清霜再问:“若与那香囊同用呢?”
“……这分量加起来也没多少。”沈书干笑,“娘娘若将那香囊再制出二三十个,一齐挂在屋里。香饵添上三倍的分量,日日从早烧到晚,彻夜不停。连用上两三载,才会伤及肌理,否则便都无碍。”
这就更有意思了。
顾清霜谢过沈书,仍是没唤宫人进来。打开柜子自顾自寻了只锦盒,将他剪破的香囊与那香饵一并收了,然后就是静等。
她待下人素来宽和,像今日这般大半夜没能好好睡的时候,宫人们回来都能好好睡上一觉。于是顾清霜过了晌午才又见着阿诗,她问阿诗:“卫禀可也醒了?”
阿诗点点头:“方才过来时见着他了。”
顾清霜便道:“那叫他来吧,我有事想单独问问他。”
阿诗闻言不疑有他,依言去喊了卫禀进来,接着便将宫人屏退,自己也退了出去,阖好门,方便他们说话。
安寂的房中,顾清霜端坐在茶榻上,抬眸看看卫禀。卫禀垂眸静立着,这是宫中宦官候命时最常见的模样。
顾清霜略作沉吟,先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卫禀一怔,面显困惑:“娘娘何意?”
顾清霜便不再多劝,眼眸垂下去,手指一挑,信手将手边榻桌上的锦盒打开。
剪开的香囊映入眼帘的那一瞬,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卫禀的神色,卫禀倒不见慌色。
她缓缓道:“这东西都是经你的手得来的。本宫传沈书来验过了,香饵与香囊中皆有麝香。祥嫔临盆那日你同样取了香囊来要给本宫用,里头应该也有吧。”
卫禀眼底微颤,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顾清霜睇着他:“咱们都是尚仪局出来的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你该给本宫个解释。”
卫禀僵了僵,俯身跪地:“臣该死。”
这三个字在她身边很少听到,卫禀身为掌事宦官,更从来不必这样说。
“你是该死。”顾清霜居高临下地瞧着他,语中没有一丁点儿感情,“这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本宫最信的就是你和阿诗。”
卫禀叩首道:“臣对不住娘娘。”
没有辩解,也不告饶,冷静得很。
顾清霜觉得他冷静得过了头。
心底的斟酌又转了一转,顾清霜玩味地看着他:“你认罪倒快?”
“娘娘聪慧,臣早知有此一日。只是……只是臣没想到……”他的语气终于慌了些,缓了一缓,续说下去,“没想到祥嫔与皇后都没事。”
这是还跟她兜圈子呢。
顾清霜别开眼睛:“谁支使的你。”
卫禀喉中发紧:“臣不知道……”
这句她信。
跟着她又问他:“你想让本宫如何发落你?”
“……娘娘。”卫禀伏在地上,语中的慌乱更明显了些。许是因为她慢条斯理的口吻,又许是因为她这样发问。
他先前可能觉得她会赐他个速死,但她这样发问,他就拿不准了。
他好半晌没说出话,顾清霜就安然等着,终于将他的话逼了出来:“要杀要剐……都听娘娘吩咐。”
“哦?那好。”顾清霜口吻悠悠,“那赏你六十板子,剩一口气,再打发去暴室做苦役,你看怎么样?估计熬上个十天半个月,你也就可以归西了。”
卫禀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呼吸里都染上颤意。顾清霜又等了等,等来的却是他狠下心一叩首:“臣自己去宫正司。”
言毕他便站起身,转身就往外去。决绝中走得很快,足下生风。
顾清霜锁起眉头:“去之前再给你个差事。”
他又陡然定住脚,带着三分惶惑,转回身来。
顾清霜抿一抿唇:“押阿诗过去。你六十她四十,然后打发她去浣衣局。”
“娘娘?!”卫禀愕住,顾清霜方才一直没能探出来的惊恐终于在他面上绽开。她眼看着他几步走回来,脚下变得趔趄,回到她跟前就又扑通跪了下去,“娘娘,阿诗什么都不知道!臣虽与她相熟,但这种事,她……她……”
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眼眶泛了红,声音也多了哽咽,“阿诗待您是忠心的,她拿您当亲姐姐看,您若这帮……”
“所以她们是拿阿诗威胁的你?”顾清霜言简意赅,卫禀嗓中一噎,转而又否认:“没有,和阿诗并无关系。是臣一时起了贪欲,想着只做这一次,赚上一笔,若能不被察觉……”
顾清霜置若罔闻:“让本宫猜猜她们是怎么说的。是拿阿诗的性命威胁你,还是有什么别的?但都不打紧,你并不想帮她们,又自问有几分小聪明,所以便露出这样明显的马脚,就等着本宫发现,然后一怒之下杀了你,一了百了。对不对?”
她说得句句都对,卫禀听在耳中却顾不上,只念着阿诗:“娘娘,阿诗无辜……这事与阿诗没关系!是臣……是臣自己没扛住!”
“这事当然跟阿诗没关系。”顾清霜淡漠地看着他,“可你若从这里走出去,怕是就要与阿诗有关系了。”
卫禀一怔,望着她,一时摸不清状况。
“本宫也只是猜测。”顾清霜无声地缓出一口气来,“你与阿诗是本宫最信任的人,主意既打到你们身上,要么一计即成要了本宫的命,要么本宫便早晚要与她们拼个你死我活。若只是逼着你来做这些事,心思未免也太简单了。你便是被她们捏着不敢对本宫坦诚相告,用这样的法子将事情透给本宫也并不难料到,不论背后是谁,应该都能想到才是。”
卫禀脸上发了白,眼中既慌乱又困惑:“那娘娘是觉得……”
“可若她们想利用的根本就不是你呢?”顾清霜看着他,“如果她们想用的是阿诗呢?”
“那……”卫禀又怔了怔,忽而恍然大悟,彷如一瞬间就被抽尽了力气般瘫坐在地,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
顾清霜无奈地摇摇头:“先借我的手杀了你,挑唆阿诗和我翻脸就容易了。阿诗若要对我动手,我还真不好防。”
说罢她又揶揄卫禀:“偏你要去着这个道。若真到了我与阿诗反目成仇的那天,你当我死了她就能活么?”
第76章 敌暗我明
卫禀哑然无言, 良久,双眸黯淡无光地垂下去:“臣也是没办法……这帮人自去年盛夏就找上了臣,臣初时也想过探明底细便回给娘娘, 可他们着实……着实是有些本事。”
顾清霜垂眸无声地睇着他。卫禀其实生得很好看,不仅是他, 各宫的掌事宦官大多长得不错, 最起码五官端正。但因掌事宦官多多少少有些权势在手,日子过得滋润,不少人经年累月下来都要发福。他倒一直身形清瘦,现下这般没精打采的样子,瞧来便让人有些不忍。
顾清霜心里喟叹一声, 伸手扶了他起来,脸上仍没什么情绪:“坐,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本宫听。本宫倒要瞧瞧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本宫身边的掌事逼成这样。”
“臣该死。”卫禀低着头, 不敢落座, 一壁回想一壁将数月来的事情缓缓道了出来。
他说那些人最初是在宫外绑了他。宫女宦官都有不当值的时候, 但宫女许多都爱在宫中结伴歇歇便罢, 宦官更爱出去走动。那些人应该已经盯了他许久了,在他常去的酒馆外直接将他套了麻袋, 塞进马车里,拉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
“臣最初当他们是为了钱。”卫禀道。
他当他们是为了钱,所以一到地方, 他被抽了口中的布条就道明了自己是宫中宦侍, 若他们要钱他可以给, 但若敢伤他,自有宫里会来追究。
那伙人听罢就笑, 绝口不提钱的事,只带进来一名女子让他看。
这女子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样子,生得还算不错,却有些神志不清。被带进来的双眸空洞,口中低声碎语地不知在念叨什么话,若仔细看,还能看出双肩一直有禁不住的轻微颤抖。
绑卫禀的那几人都蒙着面,为首的那个指着那女子笑说:“这丫头叫兰馨,从前是宁贵人身边的宫女,如今是平康坊里不入流的妓院里的娼妇。”
卫禀听得一愕,一时直不敢相信。
宫里犯了错被处死的宫女不少,被打发出宫的也大有人在,但若说卖到青楼为娼,宫里绝不会干这种事。
那人并不等他想明白,轻笑一声,就说:“要么你乖乖听话,要么你心尖儿上的那个阿诗姑娘,日后也是这个样子。”
“不……”卫禀慌了阵脚,怔了怔,又定下神来,告诉他们,“你们没本事在柔淑容身边下手。”
他对自己管人的本事还是自信的,不信柔淑容身边被旁人插了眼线。
那人却道:“是,我们是没本事在柔淑容身边下手,不然还找你干嘛?但阿诗呢……”啧着嘴摇摇头,“阿诗一个掌事女官,接触的总不可能只是柔淑容身边的人。这若让我们找着机会给她投些药下去,呵……”
那人笑一声,笑得卫禀心里发怵:“对那药上了瘾,她就当不得差了。到时若柔淑容打发她去别的地方,她早晚死路一条;若柔淑容心善给些钱两送她出来呢……”几人相视一望,“哥儿几个有好地方等她。”
卫禀周身一股恶寒,不敢设想阿诗被卖进妓院。怔神之间,那人的手拍在他肩头,慢条斯理地拍了两下:“兄弟,别想着让柔淑容救人。真到了那一步,我们虽是必死,这药阿诗也用定了。啧啧……我瞧过她的画像,小姑娘生得不错,若真拉到平康坊去,能卖个好价钱。”
这番话连卫禀求生的想法都斩断了。他的支撑一下被斩断,只想着如何保阿诗。他和他们谈钱,想让他们得了好处便不要掺和宫里的事,但自然不顶用,他倾家荡产能给出的钱两这些人也看不上。
最后他们倒也没交代他要做什么,放了他走,只嘱咐他别走了风声。
为了阿诗的命。
后头的几个月,他又在宫外见过他们几回,有一回还看见那个叫兰馨的姑娘被他们按在床上享乐。那日他终于听清了她口中不住呢喃的是什么话――她在求他们给她一口药。
这几个月,于卫禀而言煎熬得像度日如年,他几次三番想和柔淑容说,却又怕被那伙人知道,每一次都忍了回去。
有时他也会和阿诗一起去别的宫走动,以他们的身份,小嫔妃们对他们都很客气,时常有好茶与点心招待。他看着阿诗端起茶盏来喝都紧张,却又不好拦她,也不敢将这些事说给她听。
最后他便觉得,他死了就好了。
他跟顾清霜说:“臣是挨了一刀的人,于阿诗而言,原也并非良配……若没有臣,娘娘日后自能给她寻个好人家。她有娘娘撑腰,日子过得总不会差,来日也能享到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