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爷好身手。”云沉看向叶华年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那目光看在叶华年眼里,是很珍贵的。
他笑了笑,也不谦逊,“得云小将军称赞,那看来我是真的不错。”
“如此将才,叶少爷......”云沉说到一半,话未言尽。如今君释兵权,朝纲不振。便是将才,又能如何。他清逸的眉眼最终也只是化作了云淡风轻的笑意, “也罢,如今边境太平,倘若有那一天,我想我们会有机会并肩的。”
云沉懂他。
这是叶华年今天最开心的一件事情。
回去的路上,斜阳将影子拽的很长,四个身影两匹马,悠悠地在古道漫步。
静嘉闷闷不乐地埋头,叶华年嘴角叼着根杂草跟在她身后。
“喂,小公主,愿赌服输,这点信誉气节也没有?”
静嘉难过死了,真不该冲动答应他打赌。她耍赖似的扭捏,“你让我酝酿一会儿不行吗!”
秦书手里甩着根狗尾巴草,催促道,“快点儿啊小公主,我们等着呢。你现在不说等回了城那么多人,大街上喊多丢脸啊。”
裴郁卿随声附和,“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可以捂住自己的耳朵,掩耳盗铃,就不觉得自己丢脸了。”
叶华年不厚道地笑出声,静嘉气急败坏地跺脚,真是墙倒众人推!
她自我挣扎了许久,当真抬手捂住了耳朵,闭着眼睛大喊,“我是大猪头——我是大猪头——我是大猪头!”
身后三个人十分满足。
静嘉一边喊,一边小声啜泣,眼尾浸泪。她喊完忍不住饮泣,“呜呜太丢脸了......太丢脸了呜呜呜......”
她如此高贵的小公主,今朝算是把脸丢尽了。
她黯然伤神地抹泪,叶华年大摇大摆地路过她身侧,带过一阵薄阳的竹叶香。他嗓音漫不经心,极不情愿,语调微扬,“静嘉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
他背着手走在前面,静嘉愣了好一会儿,抽着鼻子看他的背影,泪也止住了。
她破涕低头揉了揉鼻子,忍住偷笑的唇角,追上去提醒,“要喊三遍。”
“一遍就够我受的了,三天都吃不下饭,喊三遍还让不让我活了。”
除了刚才那句,他说的每一句话依旧很欠揍,静嘉勉强原谅他,纠缠不放,“我都喊了三遍,你也要喊三遍才行。”
“不喊不喊。”
“喊,你再喊两遍才行。”
“美死你,不喊。”
“喊。”
......
*
裴郁卿今天的浅色衣袍实在清雅,整个人仿若别样生辉。他平日里大多穿深色,掩盖了几分少年气,看着比较沉稳,也较符合他上卿的身份。
秦书今日看了他好多眼,裴郁卿察觉了,暗自欣喜。
回府时残阳还未落尽,他开口问道,“殿下今天为何总是看我?”
“你好看。”她大方承认,抬眼打量他,对于美人,细看是一种赚到的享受。
她颇满意他今天的装扮,“以后赋闲可多穿淡色。”
“原来殿下喜欢吗?”
“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东西呢。”
她说完,裴郁卿静静看过来,秦书才发觉措辞有些不妥。
她想了想,解释道,“我不是说你是个东西。”
“......”
“我是说你不是东西......唔,我是说,你好看。”
越解释越糟,还是算了罢。
裴郁卿眸华流连在她眉间,忽然开口道, “殿下,微臣替你画眉好不好。”
秦书惶惑地看着他,“好好的画什么眉?”
他忽而笑道,“就是想而已。”
他说想,当真令她在庭院等着,去寻了黛笔。
裴郁卿在梳妆台翻找,黛笔未寻,却在屉下见到了一封折合的书信。
他无意展看,只因所见那三个字。
与君书。
展开,是字字清秀娟丽的浅词,却句句温柔决然。
此世至幸,得与君携。情意深长,无言尽矣。一旨诏婚书,牵绊缠难解,不当困之约。吾夫裴郎,皎皎人间月,自迎挽娇娇,情思画眉。如见青山,死生契阔。
今别两宽矣,不解相归意。
卿 纳兰令珩
时 祈顺杏年如月一日
裴郁卿指尖微紧,捏着这封与君手书,疼涩自心蔓至脉骨。
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和他分开。
从再次选择嫁给他开始。
不是因为所嫁裴郎,只因她心存前路命理,碍念江山,不忘沟壑。
并非为情所困,而是为之风骨气节难放。
那她的情,可是已随那夜冬雪,就此彻底埋葬......
阿珩,多情似你,藏情似我。
此路既重归,便是天之命理,你逃不开我。
第32章 归去复来兮 (一) 谢温卿不杀之恩。……
“裴卿, 仔细你的手。”
秦书靠在石桌上,任他给自己画眉。
“若是画不好,就回去抄一百遍令珩公主容姿倾城。”
裴郁卿轻勾着唇, 手执黛笔,左手轻扶着她的下巴, 认真勾勒淡绘。
“殿下天生丽质,怎么画也好看。”
他注视凝眸, 待之珍视。
自衣袖漫出的暗沉香绕人心神, 秦书的目光只能看到他。
平之而视, 是他弧度漂亮的喉结。
抬眼,是他轻敛的眼睫,静谧的目色。
余晖将落未落, 倾照在身上。花香四溢,徐徐风拂。
眼前这样的场景,在她心底藏了半辈子,未想会有成真的一天,这本是她自己都不愿意去看的幻影。
裴郁卿几笔勾绘, 流畅自然。
秦书收绪抬手碰了碰眉尾, “好看吗?”
他将镜子递给她,秦书举起照了照, 秋波小山眉, 灵灵娇色, 一眼流转。
她看了一会儿,颇讶异地看向他, “裴卿,你还有这样的手艺?”
若非太清楚他的品性,当真要以为他流连花丛, 日日深情,为漂亮姑娘画眉。
“真叫人自愧不如。”秦书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想她自己画都不得如此。
裴郁卿深看着她,隐晦淡笑道,“许是因为想了太多次,便得心应手了。”
他不会画眉,但见过父亲倚妆台,给母亲绘眉。
然他想为他的殿下执黛笔,如此幻景,却是连梦境也不敢贪恋。
“殿下,我同你说件事情,你别担心。”裴郁卿道,“秦大人昨夜遇刺,刺客未获。”
在一个个牵扯颇深的案子下,狗急跳墙的人太多,秦书心紧了紧,“父亲他可受伤了?”
“不曾,秦大人身边都有我的人在,随时护着。”
“我回去看看。”
裴郁卿抬手牵住她,“我已经去见过秦大人,大人也说让你莫要回去,他身边不安全,令你保护好自己。”
他办事她倒是放心,秦书点点头。在裴郁卿身边秦大人才最放心,她还是不教父亲担心的好。
在那日见到苏家小姐,秦书便让司音暗处盯着些。这两天,司音回了消息。苏小姐有一个谪居酒楼固定的厢房,她时常会孤身前去,似与什么人会面。
得知了日期,秦书乔装了一番,在谪居喝了几杯茶的功夫,果真等到了苏家女。
女子随蒙面纱,配着落坠的额饰,不见面容也能觉容色不俗。寻常千金闺秀出门也有以扇遮面或蒙轻纱,她这身打扮在人群里倒是不显异样。
秦书转了转茶杯,起身跟着她上楼。
她十分谨慎,没有径自往厢房去,而是随处绕了绕,始终注意是否有人跟着。秦书几次三番隐藏,几次若非反应快,险些就要被发现。
苏小姐至三楼最里间的厢房,秦书才发觉房门外虽看似没人,但几个看着是随意经过的客人,皆眼观四方。
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机会听到或看到什么。
秦书眼风扫到一旁敞开无人的厢房,自然而然地进了去,关上房门。
她在这隔间转了一圈,趴在只一临之隔的墙上贴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可惜,什么也听不到。
她踱步转着折扇,见到侧边开着的窗。
秦书走过去,往外看了看。
她发现两个厢房的窗隔得并不远。
只是没有窗台,往下而去,是临湖的街。
外边只有一横极窄的横栏可以借力而站。
秦书望了望十几尺高的距离,有些畏惧后怕地退缩。
她咬了咬牙,将折扇放至腰间,撩起衣袍爬上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踩在横栏上,紧紧抓着窗框,整个人翻出去。
横栏很窄,侧着脚方才勉强可以站住,贴着墙站,双脚只能一半站在上面。
她只能一只手抓紧窗框,另一只手抓着隔壁窗外的撑杆。
“殿下交代的事办的如何。”
“宫中来信,言明所有事情姑姑已经按着殿下的意思办好了......春宴当晚......云氏温仪......卫宁长公主......”
对话断断续续,加之苏女郎的嗓音轻柔,一句话只能听三分之一,不得不说这谪居厢房的隔音尚是不错。
秦书有些支撑不住,浑身紧绷着,双手开始有些酸疼。
此间,厢房门被推开。
“温兄,其实本王想着,巡按御史这个位置,陆钦臣正好......”
“等等。”
纳兰忱的话音停住,疑惑不解,“怎么?”
温庭之扫了一周厢房四处,他记得自己方才出去,并未带门。
被屏风挡了一半窗台,隐隐传来极轻微的响动。窸窸窣窣,动静渐引人注目。
纳兰忱和温庭之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侧身躲至屏风后。
隔壁的对话只听了个大概,等到他们走后秦书才敢发出声响爬回去。
她费力地扒拉着窗台翻回去,心跳一下下扑通跳的厉害。这么高,她一眼都没敢往下看。
秦书双脚刚落地,悬着的心也终于定下来。
随后手腕便被人一把擒住制在身后,紧接着就被人按着脑袋压在了窗台,脖子上还冰凉凉地抵了一把短刀。
“啊——大爷饶命!”
秦书觉着自己的手要折了。
哀嚎着惨呼。
她和那夜尾随魏其小侯爷进楼子一样,贴了假胡子。
纳兰忱短刀未撤,听到声音顿了一瞬,偏头仔细看了看。
秦书这样子委实不容易认出来,纳兰忱只觉得她破眼熟。
他狐疑地看向这大汉唇上随着呼吸轻吹的胡子,抬手轻扯了扯,还真是假的。
他一把扯了下来,秦书疼的喊了一声。
她粘胡子可是十分仔细着贴上去的,糊的紧贴契合,他这样不留余力地扯,真的挺疼......
秦书眼泪都浸出来了,纳兰忱这会儿终于认出来了。
他颇瞠目地瞧着她,“阿......阿姐?!”
秦书脑袋被温庭之压在窗台上,也看不着他,听到声音才发觉是纳兰忱。
“纳兰?”
她下意识喊了一声,温庭之听到熟悉的嗓音,怔一瞬连忙松开手。
秦书得以解脱,惨巴巴地抬了抬自己的左手,“疼......”
她幽怨地望向温庭之,“温卿真是每回都对我下死手呢。”
“......抱歉。”温庭之牵过她的手轻揉了揉, “不过殿下,你如此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今日若是换作别人,她恐怕真有危险。
秦书活动了一下被温庭之压制的左肩和脖子,叹息道,“说来话长。”
“不过,我想春宴那晚,恐不太平了。”
她将方才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看向温庭之道,“太子殿下这一手,恐怕是借云温仪的手,扯小王爷下水。”
这件事情,在意料之外。
不过她方才听到了卫宁长公主,看来他们是要借陛下的逆鳞,来贬信亲王。
纳兰忱闻言皱眉道,“云沈当年,皆是卫宁长公主之势,也正因如此,卫宁姑姑权势过畏,盖皇权。姑姑才不惜舍了一切,甚至令父皇释了两族兵权,扶父皇坐稳皇位。”
“这件事情,可谓是陛下的心结难解之一。触及龙鳞,后果可想而知。”
温庭之缄默须臾,凝眸看着秦书,眼底是似笑非笑的流转,“殿下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个,便如此信我?”
秦书抬眼回视,弯了弯眼睛,“温卿可知我父亲是如何评价你的?”
温庭之轻挑眉梢,洗耳恭听。
她缓声道,“秦大人言,温大人是不同流俗、休休有容。高雅风骨、宁折不弯。谦恭戒躁,为人处事有底线有原则的真君子。”
“你说我敢不敢信你?”
正因如此,在他心里才认君是君。不会像裴郁卿那样有逆反之意,想着君可易君。
他是高门世家承袭下来的君子之正,世间难寻难比。
他如今和纳兰忱走得近,也正说明了他发觉了纳兰身上不同于太子殿下的仁厚赤心。他心里是有细末如微的思量的,许多事情,根本不必多费口舌。
只需要做给他看,令他看到,令他思量。
所以裴郁卿才不会轻易急功近利地想策反他,令他与己一军。
温庭之从小到大收到的夸赞如滔滔江水,不管是阿谀奉承还是真心而言,他都如淡水过心而已。
他唇边笑意绽如漫花,“微臣素来不信这些话,不过由殿下说,似乎颇有十分的真心。令人不得不信,不得不骄傲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