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然不会当真以为,他是去快活的。
许是因为将至年节, 府里气氛都活络了一些。
裴郁卿从世子府邸回程, 崇一跟在他身后。
“大人, 巡按御史的位置如今空出来,太子那边定会极力推人上去的。”
“嗯。”
裴郁卿随口应了一声,低头看着手上的簪子。
简致精刻的银叶钗, 钗尾片叶雕刻如丝。无花无坠,可一眼看去,丝毫不会觉得朴素。
是宫里也难寻的手艺,周折许多辗转。
她会不会不喜欢?
如若不喜欢......不如化了给她打镯子?
万一镯子她也不喜欢......
“总之,绝不能让太子的人上去, 是吧大人。”崇一分析着这个位置的利弊, 絮絮叨叨好一会儿,才发觉上卿大人没搭理他。
“大人?”
裴郁卿沉思在这只钗子殿下如果不喜欢该怎么办的漩涡里, 充耳不闻。
“大人!”
崇一抬高声音, 裴郁卿大发慈悲分了他一个眼神。
他抬袖举起左手的银钗, 认真问道,“崇一, 你觉得这簪钗好看吗?”
崇一看了看,“这么素的簪子,一朵花都没有, 不好看。”
裴郁卿默然收回袖子里,“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看,特别好看。简直鬼斧神工,巧妙绝伦,巧夺天工,上天入地,绝无仅有……”
“可以闭嘴了。”
崇一噤声,他瞅了眼大人藏回袖子的物什,咧嘴一笑,“大人,您是要送给殿下吗?”
“不然送给你吗。”
“这主意是世子爷给您出的吧?”
崇一一眼看穿。
他家大人哪想得到送女孩子簪钗这一出。
裴郁卿抿唇不语,侧目乜了他一眼。
当时在世子府不过是不经意间随口问了傅望舟一句,怎么样才算对别人好。
三世子目光十分有深意地看了他一会儿,说什么用心的屁话。
他当然知道用心,可他又不能把心捧出来。
于是又换来傅望舟淡漠的一眼,告诉他送礼物。
随后裴郁卿想着送把短刀给殿下,让她防身,但被傅望舟一口否决了。
最后商量许久,才决定送这簪钗。
也不错,簪子也能防身。
但礼物虽然想好了,怎么送却是个大问题。
裴郁卿在书房对着簪子看了许久,思考着是随意自然地递给她,还是别有用心地送给她。
可殿下似乎不喜欢这些东西。
要不先试探一番。
罢了,还是不试了。
殿下那般聪明,一问就露馅了。
裴郁卿再三思量,始终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最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终于鼓起勇气敲了殿下的房门。
今夜其实雨并不很大,但刮着不歇的狂风。
呼啸伴雨,秦书不过一时忘记了关窗,烛火便尽数被风雨熄灭,好不容易将窗关了回来,半身都湿了。
她正重新点上蜡烛,拿帕巾擦着被雨打湿了一些的头发。
听到敲门声,点完烛火才去开。
门一开便吹进大风,她顾不上什么,只能先将裴郁卿拽进来关上门再说话。
“你怎么来了,有事?”
秦书拭着发尾,抬眸问他。
她被雨淋湿的里衣还未及换下,隐隐勾勒下,能见有致的曲线。
裴郁卿喉间微动,敛眸贴心道,“今夜风很大,夜很黑,我来陪陪你。”
秦书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我不怕。”
再说了,哪天晚上的夜不黑。
他闻言喔了声,看向她道,“我怕。”
大丈夫能屈能伸,说怕就怕。
秦书语塞。
“那你坐一会儿罢。”
裴郁卿握紧衣袖下的簪钗,几次欲言又止。
他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忍不住道,“殿下,湿衣裳穿着容易着凉。”
“我这就换。”
秦书擦干头发,拿了干衣裳。
他在这里,她只能去屏风后边换。
秦书没注意过,这屏风并不完全能暗遮。
看不清什么,但能看得清流畅自然的身材弧度。
裴郁卿目光落在素锦屏扇上,毫不避讳地看着。宽袖下,指腹摩挲着银簪片叶,他抬手托着下巴,认真地观之细微。
青丝扫落,绮罗腰身,娆娆曲线,隐隐暗香。幽邃的眸底似能将每一寸影都刻在眼底。
秦书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时见他不知何时在一人独酌。
管它狂风大作,怀酒盏杯漫饮。
他倒是真有意境。
“上卿大人,门外风这么大,怎么没吓死您呢。”
秦书坐到他对面,懒懒扫他一眼。
裴郁卿弯唇笑了笑,“殿下,微臣一个人真的害怕。”
他把另一个杯子放在她跟前,“既无困意,殿下不如陪臣一起喝吧。”
“不喝。”
秦书一口回绝。
她记教训。
裴郁卿眸光脉脉看她,不知道哪儿丢了两个骰子出来。
顾自说道,“赌大小,谁输谁喝。”
他虽未激将她,目光却是直白地挑衅。
秦书盯着他看了会儿,拍了下桌子,“输了不许赖账,谁不喝谁是狗。”
裴郁卿挑挑眉,示意她先来。
秦书没玩儿过赌桌上这些东西,许是灵气不开,手气很好。
她连赢三把,裴郁卿喝了三杯。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没见裴郁卿醉过,于是默默在心里打赌,要将他灌醉,教他输得血本无归。
秦书酒量不差,要教她醉也不容易。
裴郁卿一开始输得惨淡,后来却是杀了回来,点数连连压过她,回回掷得两个六。
秦书拧眉,莫不是聪明的人玩这些东西也格外玩的好些?
她不愿意认为自己比他笨,玩的越来越兴起。有输有赢,毫无困意。
可虽是有输有赢,但裴郁卿似乎总是能连赢她几把。秦书一口喝尽杯里的酒,双目微醺,但还没有到醉到不清醒的地步。
她起身撩起袖子,拢着骰子掌心合十,祈祷似的摇了一会儿丢在桌子上。
骰子骨碌碌转了一会儿,停下来,两个六。
“你喝!”
秦书开心地坐回去,看着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若一直输,就会消磨兴致。输了又教她赢回来,才会一直想压过他一成。
玩到后来,秦书自觉喝的有些多,趴在桌子上摆摆手,“不能再喝了。”
裴郁卿拂去骰子,抬手抵额手肘撑在她另一边,正好和她相对。
“殿下,你喜欢簪子吗。”
他喝了酒,嗓子似乎变得更醇温,和酒水一样醉醺耳朵。
秦书枕在手背上,双目微微散神,“不喜欢。”
“......”酒后吐真言,看来怕是真的不喜欢。
裴郁卿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秦书手背遮着打了个哈欠,闭了闭眼睛, “没什么想要的。”
她说着抬头,撑着下巴瞧她,澈美的眸子缭绕蒙雾水,像楼子里挑姑娘的纨绔公子哥,朝他轻佻抬抬下巴,“我想要你。”
裴郁卿心口温酒浸润,像被轻柔云朵揉了一把,他喉结微动,眼睫盖下一片弧影。
“好。”
秦书也不知自己清醒还是已经喝醉,低声笑了笑,裴郁卿抬手碰了碰她的下巴,“殿下,上次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
“微臣与温氏郎君,孰美?”
秦书凝眸道,“你是遥遥天上月,他是望望远黛玉。无可择矣。”
这个答案倒是不差。
秦书醉醺醺地,说话也懒洋洋,“不过,你想听真话吗。”
“嗯。”
她低头笑了笑,抬手挡住脸压低声音,“两个我都想要。”
裴郁卿勾唇牵过她的手,“没可能。”
秦书失望地叹了口气,“我若从小是皇室养大的公主,才不忠这一纸婚约呢。”
她看着他的眼睛,笑意清澈,“那样的话,一个裴卿不得,我还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卿臣。”
这话几分真假,又能如何辨判呢。
裴郁卿指腹在她侧脸,指尖温热。他低眉离她一息之远,低声呢喃,“殿下,你还愿不愿意......再要一回裴郎......”
他嗓音这般沉入心底,秦书只知道自己眨眼时睫羽都能扫过他鼻梁。
醇酒浓香,裹着纠缠的气息,和清幽撩人的软香。绕指是温软柔意,自侧颈留恋而下。他齿间力道分寸噬魂,所谓四字,意乱情迷。
她想回答什么已然不记得了,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被他尽数吻下。
夜雨烈风,静息于此。
风雨过后,是朝熙光华。
秦书醒时便已是一地金光,她清醒了好一会儿,对上眼前衣衫凌乱的男人,沉默良久。
裴郁卿睡眼朦胧慵懒,坦然回望她的目光。
“你昨晚为什么没走。”
他枕着手臂,理所当然道,“夜黑风高,我一个人害怕。”
秦书盘腿坐在床上,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夜发生的事情。
记忆止于她赢回一把,他愿赌服输。
她扫了眼他敞开大半的衣襟,白皙肌理的胸膛隐约可见淡淡的粉痕。
秦书揪着被子的手微微一紧,“你的衣服为什么这样。”
裴郁卿垂眸看了一眼,自若道,“殿下扯的。”
“不可能。”
秦书断然反驳。
她不可能酒后乱性,做出如此荒诞之事。
裴郁卿轻轻眨了下眼睛,“是殿下昨夜自己说......”他顿了顿,道,“想要我。”
“......”
秦书抿唇不语,在想自己是否真的说过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襟齐整,找到了反咬的机会,“我如此正经,定是你图谋不轨,趁人之危。”
裴郁卿淡淡叹息,“殿下说是就是罢。”
“......”
他这话什么意思,为何说的好像是她巧言善变事后不负责任似的。
她胡思乱想时,余光扫到枕下半露的银钗。秦书伸手摸出来看了看,悄然抬眉,看向裴郁卿。
他不大自然地别开视线。
“裴卿,我没猜错的话,这簪子不是用来当暗器杀我,就是送我的吧?”
裴郁卿轻嗯了一声,随口道,“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放在书房桌子上,就拿来给殿下了。”
秦书很给面子地点头相信他这个信口胡诌的理由,“那就当是裴卿费心送的吧。”
他看了看她,不觉有些紧张,“殿下喜欢吗。”
秦书抬眼瞅他,默了片刻道,“我如果说喜欢,你会开心吗?”
裴郁卿唇角轻轻勾起,“嗯。”
“那我不喜欢。”她爽快地回答。
“.........”
第30章 夜来枕星河 (三) 本公主冰清玉洁。……
上卿府大门, 叶华年一只脚踏进门槛,另一只脚怎么也跨不过来。
他挣了挣右手,回头斜眼看向死死扒拉他的静嘉。
“小公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在堂堂上卿府邸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合适吗?”
“谁让你这刁民次次见本公主都不敬?见了本公主就得恭恭敬敬地让开路,让本公主先进府。”
静嘉拽着他的袖子, 亮眸盯着他。
叶华年睨着她, 眼尾勾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凭什么让你,小公主了不起?”
他说着转身就要大摇大摆地进门,静嘉一拽又给他拽了回来, 她力气倒不算小。
叶华年没了耐心,转身大步靠近她。静嘉顿时连连后退,身后是汉白阶,她不留神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后倒。
“诶——”
叶华年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手腕, 往回带。
静嘉整个人往前扑回来, 但他将人拽回来以后就侧身躲开,从容地看着小公主跌倒在了地上。
“哎哟!”
静嘉手肘摔得不轻, 她怒气冲冲地抬头瞪着看她笑话很开心的叶华年, “你干嘛不接住我!”
叶华年靠在一边的石麒麟上, 露出爽朗的笑容,“我干嘛接住你。”
“你!”
“我若是接住你了, 小公主回过头来说我轻薄无礼,本公子岂不哭都没地儿哭去。”
叶华年说完悠然地要进门,静嘉干脆坐在地上拽住他的衣摆, “你这个无耻之徒,只能本公主先进去!”
“小公主,你要是把我的裤子扯下来,看到了什么,本公子可不负责任。”
叶华年懒懒地搭了一句,静嘉愣了片刻,小脸蓦然涨得通红,她站起来就用力推了他一把, “你臭不要脸!”
叶华年不防被她推的后退,背撞在方才的石麒麟上,硌的生疼。
他闷哼了一声,忍住了痛苦面具。
秦书一来就见他们两个掐架,颇有兴致地吹了个口哨,幸灾乐祸地助威,“打起来,打起来。”
静嘉脸上的红晕还一点也没褪,秦书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好奇地看着她,“静嘉,你的脸怎么和猴屁股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