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能这样。
葛温德林看着白鸿冷漠的眼,有些委屈的想着。
征服我,驯服我,保护我……
然后抛弃我。
神明满眼愁怨的注视着他的骑士,幽白的月光花海在神明的期待中盛开的近乎炫目,每一朵月光花都极近努力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希望能获得哪怕只是匆匆一眼的垂怜。
白鸿对与这美到浩瀚的月光花海无动于衷,她直视着葛温德林,缓缓开口。
“我对神王的位置没有半点兴趣,如果我想要的话根本不会去找你,早就在当年葛温王离开后不久就自己坐上去了。”
白鸿轻笑起来,她眉眼弯弯,笑音蛊惑。
“……但是现在嘛,我的确有一件事情需要小殿下的帮助。”
“您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如今的亚诺尔隆德并没有多少拯救的价值,但是这里的话不一样,您多少也见过了,比起那个已经逐渐走向末日的世界,这里却是真实活着的。”
葛温德林仰着头,温顺无比的看着她。
您想要什么呢。
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您呀。
白鸿笑意渐深,温言细语的开口道。
“——既然如此的话,您是否愿意为了我,成为此世的‘神明’呢?”
葛温德林茫然的看着她。
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您需要我做什么?
“那么——”
白鸿在他面前摊开手掌,从容等待着神明的回应。
“把您的灵魂交付给我吧。”
她不介意再次背负信徒的职责将年轻的神祇送上至高的神位。
以暗月之名,她会在此世创造神迹。
白鸿才不要成为神明。
她要成为造神者。
从此刻开始,将再也没有人有资格成为她的阻碍。
——好。
葛温德林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白鸿的手中。
只要你要。
只要我有。
暗月的神明终于露出满足的微笑,他的身形虚幻散入月光之中。
月光花海开得愈发绚丽,白鸿抬脚走过花海,穿过幽白冷雾的结界,她抬起头,常暗岛冷然无光的夜空第一次出现了月亮的影子。
月光落上她的肩头,像是一个无声的拥抱。
***
——神说,要有光。
“之前是星星,这次是月亮吗……”
森鸥外叹了口气,只觉脑袋愈发疼了起来。
“希望这次别再出什么意外就是。”
他喃喃自语,刚刚走出房间,一名士兵匆匆跑来,有点拘谨地站定脚步后对他行了个军礼,然后双手递上了一封信。
“这个……!是给少将大人的!”年轻人结结巴巴的,一时间也忘了要如何称呼森鸥外,好在对方此刻不太在意这细枝末节的问题倒也没纠正。他挥挥手示意年轻人退下,小兵恋恋不舍的收回打量屋内的房间,还是乖乖退下了。
伏黑甚尔从屋子里走出来,“那小子刚刚是不是想看鸿?”
“那也没办法,这些人里面十有九成是因为相当崇拜她才上岛的,难得有机会,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想看看传说中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子。”
男人撇了撇嘴,顺势跟着低头瞥了一眼森鸥外手上的信件,一眼瞧见上面署名,脸色顿时一阴:“怎么是五条家的信?”
“少将大人之前的习惯,至少每个月都要写一封给那边。”森鸥外随口解释着,“这几年一直信件不断,虽然应该说是她单方面的……那边迄今为止,只回过一次呢。”
伏黑甚尔想了想记忆中的六眼糟糕至极的坏脾气,倒也是他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鸿也不在意?”
森鸥外回答:“至少她表现出来的样子的确是不在意的。”
伏黑甚尔略一沉吟,忽然劈手抢过那封信三两下拆开,而森鸥外站在一边也不拦着,只跟着相当敷衍的开口阻止了一句:“少将大人说不定会生气哦?”
但是当伏黑甚尔展开信纸的时候,森鸥外也相当自然地跟着凑上去,一点也不客气的跟着一起看上面写了什么。
信上的字有些潦草仓促,更像是焦急状态之下写下的东西。不多不少,一张纸占据了大半篇,比起之前一个字也没有的冷漠已经好了太多,小孩子还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仍有些难以掩饰的担忧从字里行间流露而出,最后甚至再也无法遮掩,直接写上了一句“告诉我你没事”。
伏黑甚尔把这封信,上下看了几遍,若有所思:“鸿之前胡闹出事,让自己‘死过一次’这件事,应该只有我和你知道吧?”
这信上的口气,就像是察觉到她出问题了一样。
可是白鸿的信息封锁在常暗岛上,她大小事宜全部由森鸥外一手操办,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更是默认的禁忌之事,对谁也没有提及过。
白鸿性子谨慎,与五条家的信息联系一向都是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之前什么事也没有的时候白鸿就把自己的个人信息保护的极好,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尚且都不曾告知,更何况是这种大事。
“理论上?”森鸥外垂眸叹息一声,有点烦躁的揉了揉眉心:“现在的话,少将她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奇怪了。”
伏黑甚尔略一沉吟,忽然随手扯碎信纸,塞进了肩上缠绕的咒灵口中。
森鸥外默默瞧着,好一会徐徐开口:“少将大人会生气哦?”
“哎呀。”伏黑甚尔露出一个十足无辜的表情,“她有收到信吗?”
森鸥外看了他一眼,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来。
“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刚刚过来的那小子——”
森鸥外语气温和:“无需担心,我来处理。”
“——什么东西就你来处理?”
白鸿的声音不其然自两人背后不远处响起,森鸥外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转过头来对着白鸿露出一如既往地笑容:“一点不需要让少将大人费心的小事情而已,我很快就能处理好……倒是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比如外面的月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鸿悠哉的脚步显而易见的停顿了一瞬。
“……”
少将一脸坦荡:“没有,怎么会,我就是个普通人这种超自然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后不约而同地转开了视线。
——他\她肯定有事情瞒着我!!!
“啊,不过说到有什么事情的话,我想近期林太郎就可能收到信了吧?”白鸿若无其事的转开话题,森鸥外反射性心口一缩,面上控制着表情不过微微一怔,疑惑问道:“什么信?”
“——那个。”
白鸿反手指了指窗外从未有过的明月星河,笑眯眯的说:“你看到的东西,将会是我方下一步在谈判桌上加大筹码的理由,战争快要结束了,但是真正的工作才刚刚准备开始……我想,上面的态度也会有所变化,大概不能让我像现在这么自由了吧。”
目前的状况是有利的——深渊的存在让战争的天平有了倾斜,最后结果并非战败,而是平局。
但是即使是平局也有悬殊区别,上层在谈判桌上要做的是尽可能争取主动权,关键就是白鸿能做到什么程度。
作为最关键的执棋者,如今的上层哪里还敢像过去一样任由她胡闹,这里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出事,唯独白鸿不可以——要保证这一点的话,最首先要做的就是重新安排人员,绝不允许任何不安定因素存在于这位明日之星的身边。
森鸥外直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这和我有什么——”
“林太郎,”白鸿轻飘飘地叫他的名字:“有一位自称夏目的前辈通过我的专用通讯频道联系我了哦?他和我商量了一下你的未来,我这边也同意了。”
森鸥外有点不可置信地微微瞪大了眼睛。
“……您的意思是?”
“收拾一下东西吧,林太郎。”白鸿轻描淡写的开口:“下一批人员将由异能特务科和军方一同送上常暗岛,就不需要你多花费心思去安排后续事宜了,夏目前辈也为你打点好了一切,在这鬼地方你也跟我一起浪费了不少时间,继续留下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该离开了。”
这一次,森鸥外愕然沉默了许久。
他看着白鸿说完后转身就走,忽然抬脚凑上前去追上她的背影,有些迫切惶急的叫住了她:“少将大人——!”
对方依言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目光凉薄,不比窗外不曾注入温度的冰冷月光暖上多少。
看着这双眼睛,多少话也说不出口。
森鸥外缓缓开口,声音轻地可怕。
“您……不要我了吗?”
白鸿歪了歪头,神情略有些苦恼。
就在森鸥外以为她马上就要心软妥协的那一刻,年轻的少将只是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倒也别说的那么难听呀。”
第37章 画像
把灵魂印记印在皮肤上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体验。
灼烫, 疼痛,像是永远不会痊愈的烫伤烙印,之所以从未以人身承受就是因为鲜少有人能够忍受这种漫长到永无止境的痛苦, 好处是不会流血,不会撕裂, 只要掩盖那烫金的痕迹没有人会察觉到年轻的五条家主身上多了永不痊愈的伤痕。
五条悟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人侍奉了。
无下限的术式隔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雪发蓝眼的神子随着日益熟练强大的术式, 姿态愈发趋于回归人们对他最初的想象——高傲如凛冬寒月悬挂于天穹之上,冰冷,孤独,高高在上,不可触碰。
童年时代的活泼气质在渐渐消退, 随着少年年岁渐长体型抽条,最后就连自幼侍奉的侍女葵也不敢冒犯上前。
五条悟把手指搭在另一条胳膊的伤痕上, 高温烧尽了他身上所有的温度。
他周身体温冷如霜雪不似凡间造物,只有此处的温度高得异于常人。
异域的神明小心捧出来的灵魂并不是单纯的契约, 那是某个人为他留下的庇护的剑刃, 其意不在守护, 而是毁灭,杀气凛然无坚不摧,是以烙印肌肤之上的疼痛远超寻常印记,少年将雪白发带绕在手臂之上遮掩痕迹, 只在灼痛难忍的时候反射性地稍稍触碰。
老实说那动作并不能缓解难受感, 明明手臂上的疼痛鲜明无比, 可当另一只手的指尖碰上印记, 手指却像是触碰到灵魂之主柔顺的长发和细腻的脸颊肌肤, 于是少年又得以从疼痛中攫取些许虚假的安慰。
那人仍在,只是无法触碰她真实的身体。
他在每月的信件中汲取极少的安全感,字里行间都是某个人理性到残酷的冷情——她不够爱我,她可能快完记不住我,信上每个字流露出来的情感从来不是热烈的欢喜和思念而是最鲜明的疏离;五条悟至今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能把自己的感情分割的如此清晰,当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仿佛愿意包容一切的错误和任性,当她转头离开的时候又冷漠的连一眼余光也不愿意留下。
不愿伸手迎接对方的从来不是五条悟,而是白鸿自己。
安全感在渐渐消失,而好在痛楚足够真实。
灵魂印记消散的时机,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
长久感受着灼烫温度的手臂终于换来了久违的清凉解脱,但是因为疼痛太久,以至于连解脱的瞬间都有种恍惚的错觉。
……亦或者,那根本算不上是解脱。
灵魂印记会消失的唯一原因,他不是不知道。
是以疼痛消失的那一刻,五条悟下意识地将手掌贴附在了手臂的内侧,缓缓睁大了眼睛。
……诶?
他有些慌张地解下手腕上缠绕的早已有些发旧的发带,手臂内侧的皮肤光洁雪白干干净净,不要说是烫金色的印记,就连一点细微的伤口也瞧不见。
五条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仔细地揉搓了一下。
……没有。
什么也没有了。
皮肤上空空荡荡不曾留下一点痕迹,那些金色的创痕没有任何预兆的直接消失,试探性抚摸的手指渐渐加大了力度,五条悟不信邪的反复揉搓自己的手臂,少年的头脑此时一片空白,眼睛里只有手臂上那片令人憎恶的空白,在这一刻里,他没有任何思考的能力,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一个疑问——
怎么会呢?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没了呢?
……是错觉吧?
也许只是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无法联系……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不会有事的。
她绝对不会有事的。
——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鸿怎么会死呢?
五条悟有些神经质的抓挠起自己的手臂,仿佛只需要用些力气就能让那些似乎只是潜藏在皮肤之下的印记重新展现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努力了多久,意志恍惚之间,熟悉又陌生的疼痛终于重新覆上了手臂,五条悟从这终于回归的灼热疼痛之中重新找到了久违的安心感,但是紧跟着他听见侍女的尖叫和慌乱的脚步声,吵吵嚷嚷,混乱不堪——
“家主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侍女惶恐凄厉的惨叫几乎要捅破耳朵的鼓膜,五条悟有些难以忍受地眨了眨眼,他下意识抬起手,却觉指尖微凉,带着黏腻温热的触感,像是沾上了什么陌生的液体。
少年眨了眨眼,视线重新恢复清晰,他盯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