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年纪不小在旁系也颇有声望,此刻故作威严的开口再配合旁人真真假假的附和声,连底气似乎也跟着足了些:“您不高兴,我等也要冒昧说这话,这种不知来路的女人——”
“知道冒昧就别开嘴了。”
五条悟语气森森,满是不善的敌意。
“我好不容易才抓回来的,你们又把她气走了可怎么办。”
他顺势把白鸿抱在了自己腿上进一步拉近距离,过分亲昵的模样看得一众族老不忍直视地转开了目光。
怎么就迷成了这个样子……!
白鸿小时候曾经在五条家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件事情——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她当年虽貌美惊人,却偏偏是个毫无咒力的奇特体质,知道她存在的寥寥无几,十多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彻底遗忘五条家主童年时代无关紧要的玩伴。是以此刻他们看着白鸿是全然的陌生,不知晓和五条悟过去牵扯的前因后果,对她的态度也只有警惕和狐疑。
“长辈开口,自然是要听的。”比起几乎快要将目无尊长老子天下第一这种嚣张态度明写在脸上的五条悟,白鸿的态度倒是完全称得上一句温驯谦和,只是她坐在家主怀里时顺势偎在对方身侧时身体的柔软姿态实在是算不得端庄,引得旁人目光也有些不善。
“只不过家主的脾气我想各位也不是不清楚,倒也不必现在才摆出来一副他受人蛊惑的样子,却也没什么必要,诸位都是五条家受人依仗的前辈,若是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姿容绮丽的女郎笑得眉眼弯弯,一副真心实意劝人看开些的温柔模样;比起五条悟那种毫不掩饰直接嘲讽万物的高傲轻蔑,她眼角眉梢自然而然带着的疏离凛然的风度,倒是更为他们所熟悉——非常年身居高位者无法温养出那样的目光,世家大族的掌权者中不乏这般目光,明面上云淡风轻不动声色,言语间的陷阱却是一个接了一个,不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一不小心就要顺着对方的节奏走下去。
拥有这样眼神的女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寻常人物,不知是不是被喜欢坏规矩的五条悟气得次数多了,骤然在主家这边对上了这种“正常”的眼神,几位族老的内心深处居然还跟着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感动来。
虽然是个外人,但是终于找到了点熟悉的感觉,不容易啊。
有人受用了她那句不轻不重的捧场话,跟着轻轻哼了一声。
“倒是个明白事理的。”最初开口的老人神情稍霁,“你懂事,这很好。”
若能让家主大人懂事点就更好了。
“家主大人才刚刚成年呢,少年天才自该有些特权,不大守规矩而已又何必诸位长老跟着一同生气?”
白鸿轻描淡写的掠过话题,眉眼一抬已是满眼冷漠:“他才十八岁而已,各位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女人故作讶然,笑盈盈的反问在座诸位:“瞧着我们家主年纪小,想夺权吗?”
老人冷嗤道:“你倒也不必在这儿费口舌,小丫头。”
等到五条悟收了其他拥有合适血脉的女子纳为侧室,就容不得她在这儿胡说八道了。
的确是漂亮又聪明,难怪年轻的家主就挪不开眼了,但是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终归是外行人,就算最后这小丫头被捧成了正室也无所谓,不可能被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五条家真正接纳。
“等到将来,你便知道入了五条家的苦头了……可不是小丫头想得那么简单的事情。”
五条悟在旁听着,忽然哼了一声。
堪堪十八岁的年轻人尚未来得及褪去糟糕至极的孩子脾气,举手投足都是放纵习惯的嚣张任性,仗着衣袖宽大足以遮住旁人视线,借着侧身拥抱的动作,兴味恶劣的家伙顺势伸出自己骨节修长的漂亮手指,无声无息没入对方衣摆缝隙之间。
白鸿本来正笑眯眯地和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对着虚假的客套话,突然瞳孔骤然一缩,原本悠扬轻快的清冽嗓音也跟着停顿了一瞬。
她借着抬手端起茶盏的动作双手一同挡在身前,长长宽袍顺势掩住五条悟的小动作,白鸿慢吞吞地转过头看着一脸无辜的五条悟。
五条悟眯着眼睛,不曾掩饰自己嘴角上扬的愉快弧度,仔细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你做什么。
白鸿用力瞪他。
那双蒙了许久白绸的眼睛像是闪烁辉光的宝石落入了另一双色调清浅的苍蓝眼瞳之中,五条悟看着她眸色生动鲜活明亮,跟着弯起眼睛,一脸的恶劣愉悦。
他对着她耳朵轻轻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笑起来。
“你不听话……先让你吃些‘五条家的苦头’。”
“我哪里有不……唔!”
白鸿忽然咬紧嘴唇猛然吞下后半截话,死死瞪着乖乖眨着眼睛的五条悟,交叠的宽袖之下她死死掐住了五条悟胡闹的手腕,眼神愈发凶狠起来:“我哪里有不听话!”
“很多地方啊。”
罪魁祸首一脸乖巧,现在倒是摆出了一幅好孩子受了委屈的可怜表情:“刚刚让你陪我回去休息,你就没有听。”
白鸿瞪着他,单手抵着五条悟愈发贴近的紧实胸膛,柔软的浅色嘴唇咬得几乎快要滴血,好一会才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飞快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旁人听不清两人呢喃耳语,只看见五条悟眼神一亮,立刻反手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前,顺势接过一旁侍女递来的外袍把她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打横抱起后欣然起身,低头对着一众敢怒不敢言的长老们露出相当清爽的微笑:
“她累了,我现在抱她回去休息,你们如果足够不要脸愿意留下来那我也懒得管,记得别去我的院子,其他你们随意哈。”
第65章 铺垫
五条家未来的家主夫人受宠程度明显超过了一般人的想象, 其中最关键的莫过于五条悟的态度,与五条家族老的不欢而散完全没对她产生任何影响,这便足以让很多人不得不多考虑一下这位年轻的家主夫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要知道莫说是对她的打压和警告, 就连些许风言风语也未曾出现过——
其中固然有五条悟的过分偏爱原因存在, 但是白鸿本人的态度也很值得琢磨。
五条悟态度倒是足够明确, 可大多数家仆却没他的胆子无视其他大人物的威压和暗示,敢直接称呼白鸿为家主夫人, 年轻家主几度摆出冷脸也没用, 倒是另一个当事人展现出了相当宽容的姿态, 心平气和地和他们吩咐道:
“若是不好称呼的话,和过去一样直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
“……过去?”
仆从们面面相觑,倒是葵先一步俯身行礼, 温声开口称呼:“是,鸿小姐。”
女仆语气谦恭, 没有半分作假。
五条家侍奉的仆人三五年已经算是长久, 新一代对与当年往事并不知晓太多, 于是当大多数的仆人们见过了未来的家族夫人后, 又跟着三三两两凑到了葵之类的老前辈的旁边, 你一言我一语的好奇询问起当年的过往。
葵亦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语之间崇拜喜爱溢于言表,一口一个鸿小姐, 竟是比提起家主时更多几分怜爱之情。
有些事情,仰人鼻息的下人们看得反而会比始终身居高位的大人们更加清楚明晰——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可怜孤女, 又与尊贵无比的六眼天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貌美非人,才华出众,当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毫无依仗孤身流浪在外的时候, 这些让人艳羡的条件全都会变成致命的危险。
在这种前提之下,当年的白鸿仍然能完好无缺地活下来、还能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安然妥帖地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件细思极恐的事情。
——人越擅长联想,就越容易从未知的故事里察觉到隐秘的恐惧。
于是等到五条悟再次想起来这件事的时候,五条家大宅内质疑白鸿来历和出身的声音已经少了许多,仆人们的眼神注视着那名女子背影时,已然多了些奇异的敬畏。
对此,白鸿本人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这样不好吗?省了很多事情啊。”
面对五条悟的疑惑,她也只是随口反问了一句,自始至终目光根本没有从书卷上抬起来。
他陪着白鸿在藏书室已经呆了几个小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滚了那么多圈后还有体力起来看书的,而且她看书速度快得可怕,和自己聊天的同时翻书的簌簌声响便没停下来过,让人怀疑她到底有没有认真看进去。
“比起让你强权威压不允许他们讨论,不如让他们自己去猜去想,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东西总要印象深刻些;恐惧也好敬畏也罢,等他们自己琢磨明白了,也就不需要我们去再做些什么。”
“若是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动手,那是三流手段。”
“这才多长时间啊。”五条悟倒不是嫉妒和怀疑,只是这些人的态度改变速度快得可怕,白鸿双手空空来到五条家,也不见她用了什么特殊手段,威压也好回炉也好,那些声音便自行转换了方向,旁人瞧着她的眼神也变了。
白鸿慢悠悠的回答道:“只是找了几个人过来陪我聊了聊天而已。”
“让他们说你好话?”
年轻人挑了个第一反应,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差不多就会这么干。
白鸿一声轻笑,对与五条悟简单粗暴的做法不做任何评价:“自然不是——我又没有什么能威胁人家的直接筹码,不是说了吗?只是聊聊天而已。”
“……就这样?”
五条悟眨了眨眼,干巴巴的反问。
“就这样就能让他们闭嘴?”
“就这样呀。”白鸿莫名看了他一眼:“你觉得还需要做什么?”
年轻人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过去的做法:“把他们捉过来打一顿,或者干脆让他们全都闭嘴。”
白鸿看着五条悟,忽然扑哧一笑,抬手揉了揉对方柔软的雪发。
“对了对了,悟的话根本不觉得有必要和他们对话,对吧?”
因为自身实力强大到足以扭转规则,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嚣张性格根本不屑于这些小手段,让他用话术去和平日里根本不曾入眼的一般人对话?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铁血手段白鸿自然也会,只是眼下没有必要而已——一点流言蜚语罢了,若不是为了让五条悟开心些,她连管也不会管。
还有一点就是,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接下来她打算接小惠过来。
强制压住五条家的反对声音也不过只是一时之计,若是处理不及时迟早会迎来更大的反扑,那样的话,五条家仍然不适合作为培养成为小孩子的成长环境。
白鸿放下手中翻阅的古书,跟着拽过软垫趴在五条悟的旁边,笑眯眯的和他解释着:“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啦……只需要在谈话过程中让他们觉得自己占据了主导权就好,接下来适当释放出一些必要的信息线索,余下的让他们自己去找就好啦~自己寻到的答案可信度自然不同于我主动告诉他们的结果——
我找的那几个人都是有些自命不凡却又不得出路的性格,有些威望却又成不了多少气候,由他们口中说出来的东西本身便有着一定的说服性,再加上我这个‘五条家未来家主夫人’的身份本来很微妙,虚名多过实权,再加上从我我这里得到的情报是他们特意用了心机才换来的线索,一旦确定之后自然会迫不及待地拿来去交换旁人的关注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其实这些话若是让葵他们来说,多少会出现我们刻意为之的痕迹,但是让其他人来开这个口的话就不一样啦。”
“哪里不一样?”
白鸿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回答道:“最后的效果不一样,迄今为止,他们说得哪里不是事实?”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
……白鸿对他们说的自然是没有谎言的,那些五条家触碰不到的阴影反而造成了白鸿的神秘,未知的存在永远让人好奇又恐惧,侍奉着咒术师的仆从们太过了解那些非人的恐怖,言语亦可化作咒灵,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家主夫人若是不用咒师手段都能够做到如此地步,某种意义上,她比已知底细和脾气的咒术师们更加危险。
对与只了解咒术师世界的这些人来说,她已然成为了全新的未知的恐惧。
白鸿了解咒术,咒术却对她一无所知。
这也是大宅之内关于白鸿的流言蜚语消失的如此迅速的原因——比起贸然招惹,学会听话和闭嘴才更容易在这种地方活下去。
但是五条悟在白鸿娓娓道来的柔和声音里,明显跟着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瘫在地上百无聊赖陪人看书的五条悟忽然歪头盯着她,语气微妙:“你之前说的那么多,是不是也是骗我?”
白鸿歪歪头,一脸平静地反问道:“我哪里骗你?假话才叫骗,御三家也好我对你的表白也好,那些话里可有一句算得上是谎言?”
五条悟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你能那么哄他们肯定也那么哄过我!”
白鸿语气淡定,看不出半点破绽:“我这不是在教你?如果我当真哄你玩又何必和你点透这些东西。”
五条悟撇撇嘴。
他倒是知道白鸿总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对她的脑子多好用也有个大致的猜测,只是这一次她处理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便显得自己没什么用处。
“行叭。”他悻悻道,“回答勉强及格。”
年轻人姑且算是接受了对方的解释,更加无心继续关注这些自己毫无兴趣的东西,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我都做了快一整本的笔记了,为什么不给我表现的地方啊!”
五条悟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一米九的身材瘫在地上便是长长一条,半天没等到白鸿的抚摸和回应,无聊至极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白鸿趴在地上看书,纤细腰肢随之凹陷处一个相当柔软惑人的曲线弧度,五条悟盯了一会,蹭了过去把脑袋枕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