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密密麻麻囤积的牛肉,孟阳决定来点大手笔。
他开心道:“用牛骨熬汤,中午我们吃火锅吧!”
这么多肉,吃到过年都可以啦。
昨天白星已经使了一招“庖丁解牛”,将所有牛肉与骨头分开。肉和下水直接埋在雪堆里冻起来,骨头也不能丢,去掉血水后加入大料和防风药材做成牛骨老汤,不仅香醇美味,而且强身健体。
每天加热一遍,就可以用好久好久。
牲畜全身是宝,上到大块大块的肉,下到一点尾巴尖儿,都可以经妙手烹饪后摇身变为珍馐美食。
就连煮汤剩下来的骨头也不会浪费:
晒干之后打磨成粉,掺在鸡鸭饲料里,也算给他们加补养呢。
原始大骨太补了,直接喂鸡喂鸭反而不好,这样煮过几次的就不碍事了。
牛一共有四个胃,口感略有不同,但唯独有一点共同之处:都好吃!
都好吃!
真的。
牛肚中薄一点的可以涮火锅,厚一点的可以加上辣子爆炒,口感清脆;或是卤煮、红焖,肥嫩可口……
牛肠中多有油脂,不烤着吃岂不暴殄天物?
根本就不必额外刷油,只要将它放在铁盘上,不多时,就会有油水渗出呢!
想到这里,两人齐齐吞了下口水,望向牛肉的眼神中也带了点尊敬。
啊,真是了不起的牛呀!
为了能充分煮出牛骨中的养分,下锅前需要将骨头截断。
市面上常见的是直接用斧头劈碎,但这么一来,不仅会砸烂骨髓,难免也会有许多尖利的骨茬和细小的碎骨掺杂其中,若不留神,很容易伤到人。
孟阳琢磨了下,就去平时堆放灯笼的厢房内翻找一回,拿出来一把锯子。
用锯子锯断,不光能最大程度保留骨髓的完整,且边缘平滑,就不必担心误吸骨茬划破口腔了。
白星小尾巴似的跟着他到处走,这里瞅瞅那里看看,对读书人的生活很好奇。她瞧见那许多灯笼后十分惊讶,“这都是你做的?”
可真好看呀。
那上头的画儿简直跟真的一样,活像马上就要走下来似的。
呀,还有小狮子、小兔子和小猪仔!
孟阳将锯子仔细洗了几遍,闻言点头道:“是呀,快到冬至了,我正好做些灯笼去卖。”
说到这里,他转过脸来看白星,几乎是带点儿试探的道:“连同冬至在内的三天里,桃花镇西边会有大庙会呢,是附近几个镇子合办的,可热闹呢,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白姑娘,你也去吧?”
去吧去吧去吧!
他在心底疯狂怂恿着。
好吃的?
白星眼前一亮,想也不想地点头,“好呀。”
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我还没有离开的话。”
还有不到一个月,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动吧?
听到前半句时,孟阳心头一阵窃喜,可听到后半段,却又忍不住一震。
不过他马上就安慰自己说,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白姑娘能这样答应不是很不错吗?
见白星一直盯着那只小狮子的灯笼看,显然十分喜爱,他莞尔一笑,直接提了递过去,“送给你。”
小狮子灯笼立刻摇晃起来,红纸做成的小舌头抖了抖,好像在说话呢。
白星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本能地摇头,“你要换钱。”
这灯笼多么精巧呀,约莫一尺长,半尺高,所有的关节都是活动的,边缘还故意修剪成毛茸茸的样子,他这么一提起来,雪白的小狮子就摇头摆尾,圆滚滚的大脑袋晃啊晃的,宛若活物!
孟阳又往前送了送,“没关系,我还可以再做呀。”
不过小狮子应该不会再做了,一则太费功夫,二则……他总觉得白姑娘跟这头小狮子实在像得紧,都毛茸茸的,都神气活现的。
物以稀为贵,若人人都有,总觉得不得劲呢。
从小到大,白星照明要么是光秃秃的火把,要么是呆板的蜡烛和油灯,何曾接触过这样精巧的灯笼?真是爱得不得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喜欢过什么了,忽然有点不大好意思,脚尖在地上磨蹭几下,露在眼罩外面的眼睛闪了闪,慢吞吞伸手接过。
“谢谢。”
稍后孟阳在院子里锯牛腿骨,白星就抱着小狮子灯笼坐在一边,爱不释手地把玩。
纸糊的灯笼微微透明,可以隐约瞧见对面的东西,这样精巧的玩意儿让白星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戳破了。
她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像对待一只真正的野兽幼崽一样,伸出指头,轻轻戳戳它的脑袋,再捏捏小爪子,然后看着重新摇头摆尾起来的小狮子,抿着嘴儿笑起来。
真可爱啊。
小狮子,我很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呀?
锯骨头的当儿,孟阳忍不住往那边瞧了几眼,发现邻居竟出奇乖巧,一点儿也不像可以独自拉回一车牛肉的彪悍刀客。
把玩纸灯笼的她看上去很有几分娴静,完全想象不出会开口说出“牛蛋蛋”这样的话……
思及此处,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忙甩着脑袋将这不合时宜的内容丢开,却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大料不够了!”
最近吃肉太多,调味用的大料消耗太快,他上回没有买肉桂,罐子已然见底,若想炖一整根牛腿骨是万万不够的。
这还了得?
白星嗖地起身,提着灯笼就往外走,“我去买!”
“白姑娘!”一个错眼的工夫,人就到了门口,孟阳赶紧追上去,“哎,你还提着灯笼呢。”
白星下意识将小狮子搂在怀中,认真道:“它陪我一起去。”
这是她生命中收到的第一件玩具,不可以轻易放手。
孟阳:“……天还没黑呢。”
所以你提着去照什么呢?
白星好像这才记起来手里拿的不是什么玩偶,而是货真价实的灯笼。
她低下头,跟小狮子对视一眼,怜爱地摸了摸它的小脑瓜,小声道:“那你等着我呀。”
小白狮晃悠悠点头:好呀。
白星又摸了几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小狮子放回屋内,一步三回头,“等着我呀。”
唉,分离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孟阳:“……”
外面的雪很大,但是没什么风,且道路上的冰大多已被铲平,百姓们便一改昨日的瑟缩,照常活动起来。
白星披着连帽皮斗篷,像一株行走在冰雪世界的黑松树。巨大的雪片从天而降,温柔地停留在斗篷的毛尖儿上。油亮柔顺的皮毛严格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将一应雨雪都隔离在外,主人行走间带起来的一点风,就把那些无辜的雪花扫落。
青灰色的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瞧着毛茸茸的,侧面看上去还有点晶亮的反光,犹如碎掉的水晶,一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痛呀,积雪委屈地抱怨,哼唧着缩成一张薄饼。
中大街很宽,商户们铲冰很难面面俱到,白星眼尖的发现了一长条漏网之冰。
大约是收到礼物后心情太好,她分明已经走过去了,却又鬼使神差地回来,盯着冰面看了许久,很有点蠢蠢欲动。
助跑,抬腿,嗖~
在寒冷的冬日,她素来是没什么玩乐的,仅存的一点消遣便是在冰面上打出溜滑。
每当这个时候,只要用对了力气和姿势,哪怕不会功夫的普通人都能滑出去老远呢。
儿时居住的山林内几度大雪封山,深处能有三尺厚,义父还会帮她堆砌高高的雪滑梯,坐在木筏上,从顶端滑下,刺激又好玩。
山林深处还有冰湖,冻得邦邦硬,他们便在冰面上凿洞捕鱼,脚下踩的就是自制的冰鞋。
她溜冰的本事可高明呢,义父都比不上的。
白星很专注地玩了几个来回,后来再次跑到起/点时,就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三个小孩子,都眼巴巴地瞅着,红彤彤的腮帮子上写满渴望。
白星犹豫了下,觉得自己应该慷慨一点,于是往后退了一步。
三个孩子立刻小声欢呼起来,挨挨挤挤地上前。
其中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男孩子打头阵,也学着白星的样子滑出去,奈何经验不足,只走出去几尺远就停住了。
他立刻发出懊恼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去看白星。
后者正抱着胳膊在旁观看,一副高人派头。
面对小男孩渴望恳求的目光,她非常严苛的摇了摇头:
你不行。
小男孩沮丧地垂下脑袋,又乖乖去队伍后面排队去了。
多么有趣!
第二个是女孩子,顶了天五六岁模样,脑袋上梳着两根羊角辫,手里还抓着米花,大约是胆子小,又或是一心二用的关系,刚站上去就要滑倒。
小丫头低低地呀了声,本能地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可要摔痛了吧?
谁知想象中的疼痛并未来袭,有谁接住了自己。
香香的,是肉肉的味道!
白星抓着小丫头的衣领,将她整个儿从冰面上提起来,居高临下道:“滑冰,是一件非常有学问的事情。”
小丫头傻乎乎仰着头看她,手里的米花都撒光了还不知道,只呆呆点头,“哇~”
姐姐好厉害!一听就懂得很多的样子。
最开始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胆子也大,见状跟着凑过来恳求道:“姐姐,教教我们吧!”
白星骄傲地哼了声,“我有要紧事要办。”
她还要去买东西呢,谁要在这里教几个臭小鬼?
她刚要走,却忽然觉得一股阻力传来,低头一瞧,那羊角辫小丫头正用肉乎乎的小手抓住斗篷的下摆,搂着她的大腿,仰起一张红扑扑的苹果脸,嫩生生学话说:“姐姐,教教我们吧。”
另外两个小鬼对视一眼,立刻也一左一右围上来,学着妹妹的样子,抓着白星的斗篷哀求道:“姐姐,教教我们吧!”
白星的头都要大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遇见了三个冬瓜!
太可怕!
好在这个并不像收徒弟那么难,无奈之下,白星只好又去滑了一次。
三个人六只眼睛都全神贯注地盯着,一眨不眨。
当漂亮姐姐稳稳当当从头滑到尾时,三名观众非常给面子的鼓起掌来,并大声喝彩。
“姐姐好厉害!”
白星微微抬了抬下巴,隐约有那么点儿得意。
自然是厉害的。
“噗嗤~”
有人突然笑出声,似乎忍了很久的样子。
白星下意识望去:是吴寡妇。
吴寡妇穿着件暗红色的棉袄,分明很厚重的衣服却也能看出掐的细腰,抄着两只手站在路边,胳膊上还挂着两个油纸包。
也不知她在旁边看了多久,跟白星对视之后先是一愣,然后眼底又渐渐翻出笑意,转过头去,吭哧吭哧笑了半天,一双肩膀剧烈摇晃。
白星茫然:笑什么?
过了会儿,止住笑声的吴寡妇转回身来,才要说话,可一瞧白星愣愣的模样,忍不住又噗嗤一声。
白星:……所以究竟在笑什么?
她脸上写着故事吗?
吴寡妇就这么笑一会儿,看她一眼,然后再笑一会儿,前后轮了三次,脸都涨红了,这才勉强止住。
她理了理微微有些散乱的头发,溜达达上前揶揄道:“呦,新收的徒弟啊?”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大冷天的干什么不好,偏跟一群萝卜头在这里打出溜滑。亏她平时还装得小大人似的。
白星解释道:“不是徒弟。”
然而吴寡妇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答案,只是忍笑点头,“对。”
白星皱了皱眉,虽然没有证据,但她总觉得对方在敷衍自己。
她哼了声,拔腿就走,“我要买东西。”
才不陪你说话,哼。
吴寡妇看着她圆鼓鼓的脸颊笑道:“买什么?做饭么?”
真是像极了被家里人打发出来打酱油的娃娃,这是跑腿儿呢。
背后又传来吴寡妇吭哧吭哧的笑声,白星越发满头雾水,死活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可乐的。
前往香料铺子的路上,白星看见了昨天卖给她牛肉的一家人。
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小摊子,周围挤了许多人,都满脸期待的看着案板上摆的牛肉。
养牛人一家三口一边忙活,一边与客人们寒暄说笑,问问这家的孩子又长高了吗?问问那家的老人身子骨可好些了?又打趣一对小情人什么时候办喜事……十分热络,俨然就是街坊四邻说笑的模样。
一年又一年,买卖做得,人情也养出来,跟朋友也不差什么啦。
有一家三口从里面挤出来,手里提着一块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红肉,左不过一斤上下,若放开肚皮吃,只怕还不够一个人的分量呢。
但他们却都很满足,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男孩子一手拉着爹爹,一手牵着妈妈,蹦着跳着,大声道:“吃牛肉,喔~吃牛肉!”
夫妇俩对视一眼,都是一笑。
那妇人嗔怪道:“慢些,别摔倒了又哭。”
小孩子吸吸鼻子,快乐道:“我才不哭。”
妇人笑笑,忽指着路边的酒肆道:“你爹吃肉最好那一口,去,娘给你钱,去打二两烧白。”
小孩儿脆生生应了,麻溜儿跑出去。
那父亲却在后面叫住他,憨笑着看了眼自家媳妇,“要一两烧白,一两黄酒,你娘爱喝。”
妇人轻轻啐了口,面上绯红,眼波流转,显然十分受用,口中却道:“谁爱灌那黄汤……”
三人说笑着,渐渐远去,白星却还怔怔的站在街边,视线穿透重重雪幕,悠悠荡往远方。
她看了许久,神情专注,久到白雪落满斗篷,雪片盖住脚面。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又有什么好看的,只是觉得,光这么瞧着,心里就暖呼呼的。